“同志,请拿本《青年心理学》吧!”
“喂! 有《白发魔女传》吗?”
“《时装》! 对了……”
……
自实行承包后,我们书店购进了一批畅销书。现在正值营业高峰,下班后的人们,潮水般地涌进了这小小的书店。
拿书,收款,找钱,盖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
“阿姨,买书……”
在客气的、粗鲁的、娇柔的叫喊声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怯怯的、细细的声音。随意一瞥,柜台前的人缝中,露出了一个小女孩清瘦的面孔,稀疏的黄头发下,闪烁着一双渴求的大眼睛。她想买什么书呢?
“喂,找钱呀!”一位着猎装的青年,在大声地催促着。
拿书,收款,找钱,盖印……像一个发挥出最大能量的机器人,我又卷入了反复循环的忙碌中。顾客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阿姨,请卖给我一本《小学生作文》。”
又是那细弱的声音! 她一只手艰难地攀着柜沿,一只手拚命地向前伸着,纤细的手指抓着一张皱巴巴的毛票。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她要的是一本价值八分的小册子。这本书似乎还剩下几本。放在哪儿呢? 记不清了……
高峰终于过去,小女孩也不见了。只有一位白发的“老古董”,在悠闲地翻着一本线装书。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蓦地,我看见她从对面副食品店里走了出来。——清瘦的面孔,稀疏的黄头发,闪闪的大眼睛……不错,就是刚才买书的小女孩!
她一边走,一边在吃着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个黄色的小纸包。啊,她在嗑瓜子! ……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在我心头翻滚着,耳畔久久地回响着那怯怯的、细细的声音……
选自《羊城晚报》1983年5月22日
【赏析】
这是一个小学生买书未得的故事,却是写给大人们看的。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不足为奇。然而正是在这种习以为常中,成人们遗忘掉了一个整整的世界——孩子们的世界。
对少年儿童教育的忽视在我们国家已经不是一件少见多怪的事了。儿童读物的匮乏,使本该读童话神话的小学生们走向书摊读起言情小报,凶杀杂志; 儿童歌曲的饥荒,使得他们只能用稚嫩的童音去吼出粗犷放达的《酒神曲》;儿童影视的缺少,使得天真活泼、充满幻想的他们不得不端坐着去看影视片中大人们的谈情说爱,搂搂抱抱。诸如此类,我们都能因小女孩未能买到《小学生作文》而联想开去,逐渐悟出深藏在简单情节背后的深意: 还给孩子们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以小喻大,言简意富,正是此小说在揭示主题上所用的手法。
与此相适应,作者在展示简单的情节时充分利用了电影摄影中镜头的推摇技巧,很细致很形象地为我们刻画出了人物的动作和心理活动。我们知道,电影中的镜头使用实质上也是一种叙述语言,它可以快,也可以慢,具有画面感和流动的美,因此其艺术效果优于普通的语言叙述,很受小说作者的欢迎。我们不妨来看看本小说的作者是怎样利用推摇技巧的:
第一组镜头由全景推成中景: 拥挤、嘈杂的人群接连不断地从这家小小的书店中进进出出,叫喊声也一声高过一声。好不热闹、繁荣!在这个背景下,“我”正忙碌着为顾客拿书、收款、找钱、盖印,不亦乐乎?接下来镜头由中景继续推摇成特写: 一张小女孩清瘦的面孔,满头柔柔的黄发下,一双又明亮又胆怯又充满渴求的眼睛。特写往往能揭示出人物内心的真正活动。你在中景中看到的或许是一个小女孩在买书的人群中挤啊挤的,不知干什么?但在这一特写中你就能很真切地透过她渴求的眼睛看到她一颗渴求的心。
第二组镜头复又由特写拉摇成中景、全景,重又展现出忙碌的“我”和嘈杂的买书人。作者这样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一镜头(场面),其用意很显然:一是用客观的镜头叙述出这样的意思: 在忙忙碌碌中,大人们不屑理睬孩子们,更谈不上关心他们。二是为接下来的又一特写作好铺垫。请看,随着一声怯怯的、细细的童音响声,镜头突然推成小女孩的特写:“一只手艰难地攀着柜沿,一只手拚命地向前伸着,纤细的手指抓着一张皱巴巴的毛票”。与繁盛、吵闹的大人世界相比,小女孩的出现是多么不谐调,又是多么可怜呵! 她需要《小学生作文》,需要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但大人们早已不知道把这些东西放在哪儿了。于是小女孩明亮的眼睛黯淡了,她走了……。这一特写镜头具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魅力,很细腻地,很形象地表现出了小女孩的失望心情。
第三组镜头由冷清清的书店,逐渐摇向站立在柜台后面的“我”,顺着“我”吃惊的眼神,镜头又很慢很慢,仿佛心情很沉重很沉重般地推摇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经意地落在刚刚从副食品商店走出来的黄头发买书的小女孩身上,她嗑着瓜子,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没有特写,我们不能看出小女孩的眼睛是什么: 渴求、失望、抱怨、满足。但镜头由中景拉成全景,我们却能看到,一个孤单单的,被大人遗忘了的孩子正在离去。她将走向何方呢? 孩子们没有了属于他们的读物、歌曲、影视,他们将拥有什么?瓜子、舞场、监狱……这决不是危言耸听,一切意想不到的后果都可能从这里开始: 用买书的钱买瓜子嗑。但这责任不是他们的,而是大人们的。
大人们失落了责任,孩子们便失落了他们的世界。
作者巧妙地利用了电影全、中、特写镜头的长处,向我们详尽地叙述了这个故事,使读者能水到渠成地感到此小说的主旨: 负起责任来,还给孩子们属于他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