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的人都去开会了,林岚主动要求留下值班。厂里的新班子今天要同大家见面,这是个热闹场面,本来应该去看看,林岚也确实想去,可她还是决定不去。因为她爱人梁欲达——新提拔的副厂长也要在台上亮相,任凭台下的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自己呆在那儿,别人说话总要受点拘束;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她怕听到刺耳的话。要知道,科里那帮老姐妹的舌头是全厂有名的,这些天,为欲达穿的那身旧制服,她听的难听的话就简直成了堆:
“我说林岚,你那口子不穿那套破制服就不当副厂长了? 眼下不是谁最艰苦谁最光荣的年月喽!”
“林岚姐,瞧梁副厂长的屁股,磨得亮铮铮的,像电灯泡照着一样!”
“那不是灯泡,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把梁副厂长的屁股烤亮咯! 哈哈哈……”
老姐妹们开开玩笑倒也没什么,但林岚总觉得她们话里有话。是嫌欲达没有派头,不像副厂长的样子? 这也难怪,欲达貌不出众艺不惊人,从技术科副科长一下子提为副厂长,有些人心里难免有点不服气。不过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反正不能再为那套旧制服受奚落了。林岚狠狠心,从银行取出准备买落地扇的钱,给欲达买了套质地不错的新制服。
礼堂那边传来一阵阵掌声和哄笑声,一定是欲达他们开始亮相了。林岚拉开门,向外走了几步,却又止住了,慢慢转过身又走进了办公室。她从桌上抓起一张报纸,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得又放下了。她走到门口,屏息静听。她仿佛听到了老姐妹们赞赏的声音:“看,梁副厂长一身新,这回可真够气派的啦!”“林岚那口子行啊! ……”喔,欲达该不会窘吧?他忸怩起来爱抓扣子,可千万不要把扣子扭掉哇(成衣的扣子缀得不结实)! 那才叫人笑掉大牙哩。
会议终于结束了,科里的老姐妹们说笑着回到办公室。林岚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却故意捧起那张报纸来看。
“瞧那架式,大热天穿一身呢子服,八成是想捂痱子呢!”
“新官上任嘛,不震一震你们这些小老百姓还行?”
“震,震谁去?八成是想当时装模特吧?”
“还模特呢,邮筒! 上下一般粗。”
一阵尖笑。
林岚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眼,她们虽没说欲达,可欲达也是一身新哇。她后悔了,今早晨不该逼着欲达换新制服。
“还是咱们林岚那口子像回事儿!”
“就是嘛,朴朴实实,看着就顺眼!”
“林岚姐,今天梁副厂长可为你露了大脸啦!……”
又是一阵嘻笑。林岚也跟着笑了,不过稍稍有点勉强。听话头欲达亮相还不错,那身新制服还是立了功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林岚忙转身,梁欲达走了进来。他是来送家门上的钥匙,新班子晚上要开会。林岚没接钥匙,眼睛上下打量着,怔住了:“你……没有穿?”
眼前的欲达仍穿着那身屁股磨得亮铮铮的旧制服,稍稍不同的是脸上漾着春光,眼睛格外亮,看上去似乎比往常潇洒英俊了几分。
两口子傻乎乎地愣看了几秒钟,可给那帮老姐妹们提供了话题:
“哟! 梁副厂长,一会儿不见就憋不住啦?”
“是来请示还是汇报的? 快开口哇!”
“恐怕是专门来亮相的吧?”
“格格格……”这次林岚先笑了,笑得那样畅朗、舒心。
选自《泉城》1983年第9期
【赏析】
《亮相》写得非常别致,颇耐人寻味。所写事件非常简单,某厂新成立的领导班子要在群众面前“亮相”,刚提拔为副厂长的梁欲达平时喜欢穿一身旧制服,他的妻子林岚为了让他在会上显得有气派,特地为他买了一套新制眼,并逼他穿上去开会,他在亮相时仍然穿着旧制服,却得到群众的好评。亮相会场面热闹,很多人喜欢写; 何况一滴水可以反映太阳全部的光辉,一个镜头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亮相可以作为小说的聚焦点,借此从各个方面反映主人公的思想品质,这是一种最经济的方法。不过,这篇小说并没有直接写亮相,而是将亮相这一重要场面作了暗场处理,把笔墨集中于作为梁的妻子林岚心态的描写上。林岚的心态围绕着梁欲达的亮相多层次,立体化地展开,小说借此折射着梁欲达的精神风采。在亮相前,林岚焦躁不安,煞费苦心。她从科室老姊妹那里听到不少闲言碎语,使她坐立不安。她知道老姊妹们在嫌梁副厂长穿著不够时髦,缺少厂长的派头。她下了狠心,用准备购买落地电风扇的钱为梁副厂长购买了一套质地不错的新制服,并逼着他穿上去亮相。在亮相时,林岚的心态非常自得。她尽管没有出席会议,但她的心一直被会场所吸引,“屏息静听”。由于高兴、自信,产生了幻觉:“她仿佛听到了老姊妹们赞赏的声音:‘看,梁副厂长一身新,这回可真够气派的啦!’‘林岚那口子行啊!”亮相以后,林岚的心态极为复杂,她听到老姊妹们散会回来的纷纷议论“瞧那架式,大热天穿一身呢子服,八成是想捂痱子呢?”“新官上任嘛,不震一震你们这些小老百姓还行?”老百姓对这些非常反感,讽刺他们为“时装模特”,上下一般粗的“邮筒”。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岚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眼”,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硬逼着梁欲达换新制服,害得他无地自容。但细听详情,竟想不到老姊妹批评的不是梁欲达,反夸她丈夫“朴朴实实,看着就顺眼”,“像回事儿”。这时林岚心中的石头开始落地,跟着老姊妹们一起笑了。不过笑得有点勉强,她还以为“那身新制服还是立了功的”。等到梁副厂长来送钥匙,林岚发觉他穿的还是那身旧制服,惊得她目瞪口呆,一时无话可说。老姊妹们又一番取笑,这时她恍然大悟,这次林岚先笑了,笑得那样畅朗,舒心。
这篇小说不以情节取胜,侧重写人物心态。借人物心态反映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刻划人物性格。写心态可以提高小说的表现力,让读者展开想象的翅膀,扩大思维空间。这篇小说中人物心态变化的轨迹和外在事态的变化取得一致,这样既包孕着深刻的心理内涵,又蕴含着丰富的社会内容。心态小说有着感情性、体验性。这篇小说扬其所长,避其所短,内心描写和外在刻划相结合,既避免了抽象的心理分析,又避免过于直露的毛病; 既给人手法上的新鲜感,又适合群众的审美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