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光《绝笔书》
寅启者: 痛中国之沉沦,恨袁贼之卖国,愤倭奴之强横,悯人心之愦愦①。忍睹官僚残杀,怨气冲霄; 饮恨外交失败,洒英雄泪。弥天义愤,普海同悲。际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男儿死难之日。倘不急倾覆此恶劣政府,我四万万同胞,将永为亡国奴隶,鞭挞由人,曾马牛之不苦。嗟乎,高丽波兰之祸,不旋踵至矣②! 弟素慕诸公热心爱国,急公好义,继起诛锄奸党,不与袁贼同中国,伐罪吊民,拯同胞于水火之中,异日改良政治,转弱为强,造成斯民之幸福,蔚为国光者,诸公其勗哉③!弟溯自南旋,多寄迹羊城,默察龙、李二贼,施其种种恶毒手段,言之令人刺骨。往者勿论,近如纵勇殃民,开赌祸粤;逢迎长恶,养成专制; 为虎作伥,苛剥商民; 暗派侦探,罗织同志; 强逼奸淫,白昼抢掠; 张牙露爪,罹及无辜; 箝制舆论,摧残民气,赞成袁贼之卖国; 尤以首倡提灯会,庆贺日本,甘为奴隶。此等凉血动物,狗彘不食! 本要先诛此贼,以雪吾民之恨,无奈该贼重重守卫,不敢出入,伺之数月而不得。惟查广惠镇守使兼陆军第一师师长、又兼海防办事所所长龙觐光 (即龙济光胞兄,粤事多为彼主动,济光倚之为定心丸云云),权势甚重,兹先诛龙觐光,以寒龙、李二贼之胆。弟抱暗杀之主义,以期同归于尽,实力进行。如目的可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九泉之下,可以对先烈而无愧。不愿生为亡国之奴,但愿死为大汉之厉鬼。惟念家有白发老母,年登古稀,儿女尚幼,仰给需人,特恐就义之日,犹有家散之虞。如同志诸君,有可为力之处,祈为照料一二,俾祖宗有祀,弟在九泉感激无涯矣。但弟虽死,犹望后起有人,深愿同志一洗从前忌刻之心,争权夺利之弊,勿借公为私,勿临阵退缩,务顾全大局,毋贻敌人借口。“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望我诸公,勿河汉斯言④! 坚持暗杀方针,以颈血溅敌人于五步之内,兹民心大醒,痛恨袁贼,振臂一呼,必云合而响应,又何虑吾党之不成功也! 如弟身后之事,概托李佐汉先生代表一切,另烦将小照一张,并信亲呈。
坝罗国民党支部、羔杯山广益学堂、暗邦民新学堂列位先生英鉴
弟钟明光上言新历五月二十八日
【鉴赏】
民国初年,袁世凯窃取中华民国大总统之职。其卖国奴民之行,士民共愤,不意“二次革命”失利,袁贼愈益猖獗,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日本签订二十一条,丧权辱国,全国沸腾,共讨袁贼。而广东军阀龙济光与其兄龙觐光却无耻地支持袁世凯,并举行什么提灯会,庆祝二十一条的签订。钟明光愤怒之极,决心暗杀龙济光兄弟以儆戒反动派,可谓忠勇侠义之举。临行前所写的这封绝笔书,充分体现了作者讨贼爱国的思想感情。
“神州沉陆”,英雄能不洒泪?作者起笔即以沉重而愤激的心情,列举了国家民族衰亡的种种征兆: “中国之沉沦”、“袁贼之卖国”、“倭奴之强横”、“人心之愦愦”、“官僚残杀”、“外交失败”,诚所谓“弥天义愤,普海同悲”。作者痛感此乃“危急存亡之秋”,“男儿死难之日”,而“倘不急倾覆此恶劣政府,我四万万同胞,将永为亡国奴隶,鞭挞由人,曾马牛之不若”; 而“高丽波兰之祸,不旋踵至矣!”可知作者忧愤之广,感慨之深,易水悲歌,徒报人礼遇之恩,此乃上扶倾覆之国,下救亿兆之民,易水之寒,不冷其心,兵戈之铦,不怯其胆。
作者在历数龙、李之罪时,其愤激之情,溢于言表,“纵勇殃民,开赌祸粤;逢迎长恶,养成专制; 为虎作伥,苛剥商民; 暗派侦探,罗织同志;强逼奸淫,白昼抢掠……”。数罪为报罚之先,即明其罪,又忌刺杀之义,故“本要先诛此贼,以雪吾民之恨”。但其警备甚严,而欲刺其同谋弟龙觐光,而其恶行亦人所共知,诛之即可为民除害,又可震慑二贼龙济光、李国筠,这里似乎有退而求其次之意,实是讲求实际,不过于空幻。当然,搬不动一块石头是令人沮丧的,但凿下一块来搬走决不有损于最终的目的。伤气之时,乃养骨之日;命殒于大的目标而无所成,还是不如达到一个小的目标。
他确定了这个目标后,感慨极深,认为“如目的可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九泉之下,可以对先烈而无愧”。以凛然的正气,表达了自己 “不愿生为亡国之奴,但愿死为大汉之厉鬼”的思想。这股凛然的正气激励他最终以血肉之躯殉了一种崇高的精神。
太史公云: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作者并不是一个不顾念妻子之人,所谓“无情并非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也是一个很重人间感情的人。在书信的末尾,他说出了自己的“家散之虞”,此处之情,读者怎能不潸然?“白发老母”、“幼弱儿女”,涕泣托于同志。更让人敬佩的是此时尚不忘同志的团结努力,共成大业。诚所谓“哀而不伤,悲而有壮”。
《绝笔书》因其为书信体,故直抒胸臆,感情充沛,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激于正义的慷慨之情,深深地打动着我们,使我们觉得我们这个民族,无论哪个阶层,都保有一种对自己祖国和人民的深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