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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卷三

发布时间:2023-08-28 13: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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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异编卷三

龙神部

柳毅传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 有客于径阳者,遂往告去。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 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 然而娥脸不舒,中袖元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曰:“子 何苦而自辱如此?”妇始笑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 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 洞庭龙君少女也。父母配嫁径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 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逮诉 频切,又得罪于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欷流涕,悲 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 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迩洞庭,欲以 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 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 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 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耶?”女悲泣再谢 曰:“负戴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 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 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 束以他物。然后举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元有碍矣。幸 君子书叙之外,悉以语之。心诚信托,千万勿渝。”毅曰:“敬 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 毅深为之戚。乃置书囊中,因复问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 用哉?神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曰:“何为 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复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甚 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 庭,慎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 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无所见矣。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家。乃访于洞庭之阴,果有 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叩。俄有武夫出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 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事,曰:“徒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指路, 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 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武夫 乃指毅上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伺。”毅曰:“此何所也?” 夫曰:“此灵虚殿也。”毅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 白壁,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晶;雕琉璃于翠媚,饰琥 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 “洞庭君安在哉?”曰:“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 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 水为神,举一波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发一炬 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入理,吾君邀以听焉。”言粗毕, 而宫门问景从云合,见一人披紫衣,执 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君望毅而问曰: “岂非人间之人乎?”毅曰:“然。”遂入拜,君亦拜,坐于灵虚 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而来,将 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 下第,闲驱泾水之,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 忍视。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媚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 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念至此。”因取书 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目:“老父之罪,不诊鉴听, 坐贻聋瞽,使深闺孺弱,远罹辱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 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 宦人密侍君者,君目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 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元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 “钱塘何人也?”曰:“寡人爱弟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 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 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穿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 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摩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来 候焉。”词未毕,而大声忽发,天坼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 俄有赤龙长万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须;项掣金锁,锁牵玉 柱;千雷万霆,缴绕其身,霰雪雨雹,一瞬皆下,乃孽青天而 飞去。毅初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元惧,固无害。”毅良 久安抑,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 “不必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尔。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 互举以人事。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恰,幢节玲珑,箫韶以 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满身,绡 参差。迫而视之,前所寄辞女。然而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 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凝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 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人宫。须臾,又闻怨苦不已。 有顷,君复出,与毅饮。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 溢,立于君左右。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 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 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辞不渝 心。”毅退辞谢,俯仰唯唯。钱塘乃告兄曰:“适者,辰发灵 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申间驰至九天,以告上 帝。上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执,因而获免。然而刚肠 激发,不逞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还。” 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 “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 为是心也,诚过忍,然汝亦大草草。赖上帝灵圣,谅其至冤。不 然者,我何辞焉。从此已往,勿复如斯。”钱塘复再拜坐定,遂 宿毅于凝光殿,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 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旗旌剑乾,舞万夫于其右。中 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族杰气,顾骤悍,坐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 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 客听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赐以纨绮,颁于舞 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 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 兮返故乡。永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 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鬟鬓风霜 兮,雨雪罗襦。赖公明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郑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阂,洞 庭君俱奉觞于毅。毅躇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 云悠悠兮,径水东流。伤嗟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 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君和雅兮盛甘羞。山家寂 寞兮难久留,欲得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 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亦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 起进毅。毅辞谢而受。既而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 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于前后。毅笑语四顾,愧揖不暇。泊 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 塘君因酒作色,谓毅曰:“子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 不可羞’者耶?愚有衷曲,一陈于公。为可,则俱履云霄;如 不可,则绵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 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 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宾。使受 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耶?”毅 肃然而作,笑曰:“诚不知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攘五 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 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受其生。此真 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 仆之素望乎。若遇公于洪波之内,玄山之中,鼓以鳞须,被的 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 坐谈札义,尽五常之至性,穷百行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 如者,况江湖灵类乎?而欲以介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 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 敢以不伏之心,胜王强暴之气,惟王筹之耳。”钱塘逡巡致谢曰: “寡人生长深宫,不闻正论。迩者词述狂狷,唐突高明,退自循 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间也。”其夕复与欢宴,其乐如 旧。毅与钱塘君遂为知心友。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 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 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 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于始虽不诺钱塘 之请,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 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出途上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 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 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又亡。 徒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欲求继。媒氏来曰:“有卢氏女,范 阳人也。父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 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卢氏女前年适清河张氏,无何而张子夭 亡。今母怜其少艾,惜其独居,欲择德以配焉。尊意可否?”毅 乃卜日就礼。是则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极其丰盛。 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视其妻,俄忆类于龙女,而 逸艳丰状,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曰:“世间岂有是理乎?” 经岁余,生一子,端丽奇特,毅益爱重之。逾月,乃饰焕服, 殷勤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耶?”毅曰:“昔非姻好,何以 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辱,君能救之。自 此,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乖负宿心,怅望成疾。中 间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妾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君子 弃绝,分无见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志,复 欲驰白于君。值君累娶张、韩,不可申志。怠张、韩继卒,君 卜居于兹,父母得以为心矣。不意今日获奉君子,感喜终世,死 何恨焉。”因泣下,复谓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 乃言者,知君有爱子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欢厚永心。故因 君之爱子,以托贱质,未知君意若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 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勿相避;诚不知当此 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不许。君 乃诚为不可邪,抑忿然耶?君其语之。”毅曰:“似有命者。仆 始见君于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以 达君之命,余无及也。初言慎勿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 钱塘君逼迫之际,惟理有不可,是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行义 为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耶!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直为志 尚,宁有屈于己而负于心者乎?二不可也,因率肆胸臆,酬酢 纷纶,惟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子有依然之容, 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子卢氏也,又家 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元纤虑 也。”妻深感,悲喜交至。复谓曰:“勿以异类,遂为无心,固 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 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 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备纪。后徙居南海。仅四十 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 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聚,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惑。及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安,遂 归洞庭。凡十余岁,殆莫知迹。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暇,为 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 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稍相 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 。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 公来候耳!”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 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 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于砌,持 曰: “别来瞬息,而毛发已黄。”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 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 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岁满 复来,无久居人世。”欢宴毕, 乃辞行。自是以后,遂绝影响。 尝以是说传于人世。殆四纪亦不知所在。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 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吐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 焉。诛而不载,独可怜其意矣。愚义之,遂为斯文。”灵应传泾州之东二十里,有故薛举城。城之隅,有善女湫。广袤 数里,蒹葭聚翠,古木萧疏。其水湛然而碧,莫有测其浅深者。 水族灵怪,往往见焉。乡人立祠于旁,曰九娘子神。岁之水旱禳,皆得祈请焉,又州之西二百余里,朝那镇之北,有湫神。 因地而名日朝那神。其灵应,则居善女之右。唐乾符五年, 节度使周宝在镇日,自仲夏之初,数数有云气,如奇峰者,如 美女者,如鼠如虎者,由二湫而兴。至于丛激迅风,震雷掣电, 发屋拔树,数刻而止。伤人害稼,其数甚多。宝责躬厉己,谓 为政之未效,致阴灵之所谴也。至六月五日,午,视事之暇,昏 然思寐,乃解巾就枕。寐犹未熟,见一武士,冠鍪披铠,持钺 而立于阶下曰:“有女客在门,欲申参谒,故先听命。”宝曰: “尔为谁乎?”曰:“某即君之阍者,效役有年矣。”宝将诘其由, 已见二青衣历阶而升,长跪于前曰:“九娘子自郊墅特来告谒。 故先使下执事致命于明公。”宝曰:“九娘子非吾通家亲戚,安 敢造次相面乎。”言犹未终,而见祥云细雨,异香袭人。俄有一 妇人,年可十六八,衣裾素淡,容质窈窕,凭空而下,立庭庑 之间,容仪绰约,有绝世之貌。侍者十余辈,皆服饰鲜洁,有 如妃主之仪。顾步徊翔,渐及阶所。宝将稍避之,以俟其意。侍 者趋而言曰:“贵主以君之节义可申,诚信可托,故将冤抑之状, 上诉明公,明公忍不救其急难。”宝遂命升阶相见,宾主之礼, 颇甚肃恭。登席而坐,祥烟四合,紫气充庭。敛态低鬟,若有 忧戚之貌。宝命酌醴设馔,厚礼以待之。俄而敛袂离席,逡巡 而言曰:“妾幸以寓止郊园,绵历多祀,醉酒饱德,蒙惠诚深。 虽以孤枕寒床,甘心没齿。茕嫠有托,负荷逾多。但以显晦殊 途,行止乖互。今乃迫于情礼,岂暇缄藏。倘鉴幽情,当敢披 露。”宝曰:“愿闻其说,兼冀识其宗系。苟可展分,安敢以幽 显为辞。君子杀身以成仁,徇其毅烈,蹈赴汤火,旁雪不平,乃 宝之志也。”对曰:“妾家世会稽之NFEAF县,十筑于东海之潭,桑 榆坟垄,百有余代。其后遭世不造,瞰室贻灾,五百人皆遭庚 氏焚炙之祸,纂绍几绝。不忍戴天,潜遁幽岩,庾冤莫雪。至 梁天鉴中,武帝好奇,召人通龙宫,人枯桑岛,以烧燕奇味,结 好于洞庭君宝藏主第七女,以求异宝。寻闻家仇庾昆罗自NFEAF县 白水,即弃官解印,欲承命请行,阴怀不道,因使得人龙门,假 以求货,覆吾宗嗣。赖杰公敏鉴,知渠挟私请行,欲肆无辜之 害。虑其反贻伊戚,辱君之命,言于武帝,武帝遂止。乃命合 浦郡落黎县,欧越罗子春代行。妾之先宗,羞其共戴,虑其后 患,乃率其族,韬光灭迹,易姓变名,避仇于新平真宁县安村。 披榛盘穴,筑室于兹。先人敝庐,殆成胡越。今三世卜居,先 为灵应君,寻受封应圣侯。后以阴灵普济,功德及民,又封普 济王。威德临人,为世所重。妾即王之第九女也。弃年配于象 郡石龙之少子。良人以世袭猛烈,血气方刚,宪法不拘,严父 不禁,残虐视事,礼教蔑闻。未及期年,果贻天谴,覆宗绝嗣, 削迹除名。惟妾一身,仅以获免。父母抑遣再行,妾终违命。王 侯致聘,接珍交辕。诚愿既坚,遂欲援刀自劓。父母斥其刚烈, 遂遣屏居于兹土之别邑,音问不通,于今三纪。虽慈颜未复,温 清久违,离群索居,甚为得志。近年为朝那小龙,以季弟未婚, 潜行礼聘。甘言厚市,峻阻复来。灭性毁形,殆将不可。朝那 遂通好于家君,欲成其事。遂使其季弟权徙居于王畿之西,将 质于我王,以成姻好。家君知妾之不可夺情,乃令朝那纵兵相 逼,妾亦率其家童五十余人,付以兵仗,逆战郊原。众寡不敌。 三战三北。师徒倦毙,犄角无怙。将欲收拾余烬,背城万一,而 虑晋阳水急,台城火炎,一旦攻下,为顽童所辱。纵没于泉下, 元面石氏之子。故《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之 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 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此召伯听讼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 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晦,贻范古今。贞信之教,固 为姬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 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倾至诚,幸无见 阻。”宝心虽许之,讶其辩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 “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陲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 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 举,空多愤诽,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 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藉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 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奔走。宝玉迁徙,宗社 陵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使申胥乞师于嬴氏,血 泪污于秦廷,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窘急,竟为出师, 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秦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 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 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 动仁人之心乎!”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 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 “父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凌水、罗 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 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 彭蠡、洞庭,召凌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 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显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 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 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 安敢谬矣。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 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 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 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 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 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 耳闻目览,恍然如在。翌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少数庙之侧。是月七日,鸡 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 间,有若侍巾柿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声而斥之。乃 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其异,乃屏气 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 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 策。苟能存其始卒,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 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 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盂远充行营 都虞侯,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 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 不似暴死者,遂置于廊虎之间,及明方悟。乃使人诘之。对曰: “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札。谓某曰:‘贵 主蒙相公垂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 达幽情,幸勿辞免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 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拜,至于帏箔 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敝邑。 往返途路,得元劳止。余近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 士马兵强,衣甲NFEB1利。然都虞侯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 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骑,掠我近郊。遂令盂远领新到将士,要 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 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 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其质于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 代盂远。是月十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神收 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 暴卒。”宝惊叹,急使人驰传看之,至则果卒,惟心背不冷。暑 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 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 瞑,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 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 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 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 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 礼市,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 不暇他辞,惟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 甲。锦彩服玩、橐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 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快,饰装鲜活,仆御整肃。悠 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 余亦甚得志。指顾之间,望见一城,雉牒穹崇,沟洫深浚。余 惝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亭,宴罢人城,观者如堵。 传呼小使,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有如 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 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 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橐,宾主之间,降杀可 也。余遂舍器仗而趋人,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一如君臣之 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亦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 龙髻凤而侍立者二十余辈;弹弦握管、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 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 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召女客五六 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 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与坐。举酒进乐。酒至,贵 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 噪喧呼云:‘朝那贼部,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寨,寻 已人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 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余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 主降轩谓余曰:‘吾受明公非常之惠,悯以孤,继发师徒,拯 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羞鄙陋,所以命将军 者,正谓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 二匹,黄金甲一副,族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 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锡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 指挥部伍,内外响应。“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 川地理,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 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侈 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 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 之。接以短兵,且行且战。金革之声,天地裂坼。余引兵诈 北,彼乃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十里转战,四面 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 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人。余选生马二十骑追之,果生置于 麾下。由是,血肉渍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 积。贼师以轻车驰送贵主,贵主登平朔楼以受之。举国士民, 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札责问。惟称死罪,竟绝他词。遂 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 促赦朝那队,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 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顾谓诸将曰:‘朝那妄动, 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 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释其缚,使单车送归。未及朝那, 包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赐,寻备礼。拜平难 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宅第、舆马、宝器、衣服、 婢仆、园林、邸第、麾幢、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 日,大宴,与坐者不过五六人。前所见六七女,皆来侍坐。丰 姿艳态,愈更动人。笑语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觞筋 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 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 若非相公之殊惠,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又为朝那 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 郑将军。吾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 遂许给假一月。宴罢,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 于来路。所经之处,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 聚哭,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人棺缝之中。余拟前,而 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承符自此不事家产,惟以后事付孥李。果经一月,无疾而 终。其初欲暴卒,每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人用,效节戎行。 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泊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 然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挟泰山以压卵,决东海以 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 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 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族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 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 仁立于路左。瞥见如风云,抵善女湫而去,俄无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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