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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后

发布时间:2023-08-23 16: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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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洛城刘仲堪,少钝而淫于典籍,恒杜门攻苦,不与世通。

一日,方读,忽闻异香满室;少间,佩声甚繁。惊顾之,有美人入,簪珥光采;从者皆宫妆。刘惊伏地下。美人扶之曰:“子何前倨而后恭也?”刘益惶恐曰:“何处天仙,未曾拜识。前此几时有侮?”美人笑曰:“相别几何,遂尔懜懜!危坐磨砖者,非子耶?”乃展锦荐,设瑶浆,捉坐对饮,与论古今事,博洽非常。刘茫茫不知所对。美人曰:“我止赴瑶池一回宴耳;子历几生,聪明顿尽矣!”遂命侍者以汤沃水晶膏进之。刘受饮讫,忽觉心神澄彻。既而曛黑,从者尽去,息烛解襦,曲尽欢好。未曙,诸姬已复集。美人起,妆容如故,鬓发修整,不再理也。刘依依苦诘姓字。答曰:“告郎不妨,恐益君疑耳。妾,甄氏;君,公干后身。当日以妾故罹罪,心实不忍,今日之会,亦聊以报情痴也。”问:“魏文安在?”曰:“丕,不过贼父之庸子耳。妾偶从游嬉富贵者数载,过即不复置念。彼曩以阿瞒故,久滞幽冥,今未闻知。反是陈思为帝典籍,时一见之。”旋见龙舆止于庭中,乃以玉脂合赠刘,作别登车,云推而去。刘自是文思大进。然追念美人,凝思若痴,历数月,渐近羸殆。母不知其故,忧之。家一老妪,忽谓刘曰:“郎君意颇有思否?”刘以言隐中情,告之。妪曰:“郎试作尺一书,我能邮致之。”刘惊喜曰:“子有异术,向日昧于物色。果能之,不敢忘也。”

乃折柬为函,付妪便去。半夜而返曰:“幸不悞事。初至门,门者以我为妖,欲加缚絷。我遂出郎君书,乃将去。少顷唤入,夫人亦欷歔,自言不能复会。便欲裁答。我言:‘郎君羸惫,非一字所能瘳。’夫人沉思久,乃释笔云:‘烦先报刘郎,当即送一佳妇去。’濒行,又嘱:‘适所言,乃百年计;但无泄,便可永久矣。’”刘喜伺之。明日,果一老姥率女郎,诣母所,容色绝世。自言:“陈氏;女其所出,名司香,愿求作妇。”母爱之;议聘,更不索赀,坐待成礼而去。惟刘心知其异。阴问女:“系夫人何人?”答云:“妾铜雀故妓也。”刘疑为鬼。女曰:“非也。妾与夫人,俱隶仙籍,偶以罪过谪人间。夫人已复旧位;妾谪限未满,夫人请之天曹,暂使给役,去留皆在夫人,故得长侍床箦耳。”

一日,有瞽媪牵黄犬丐食其家,拍板俚歌。女出窥,立未定,犬断索咋女,女骇走,罗衿断。刘急以杖击犬。犬犹怒,龁断幅,顷刻碎如麻。瞽媪捉领毛,缚以去。刘入视女,惊颜未定。曰:“卿仙人,何乃畏犬?”女曰:“君自不知:犬乃老瞒所化,盖怒妾不守分香戒也。”刘欲买犬杖毙。女不可,曰:“上帝所罚,何得擅诛?”居二年,见者皆惊其艳,而审所从来,殊恍惚,于是共疑为妖。母诘刘,刘亦微道其异。母大惧,戒使绝之。刘不听。母阴觅术士来,作法于庭。方规地为坛,女惨然曰:“本期白首;今老母见疑,分义绝矣。要我去,亦复非难,但恐非禁咒所能遣耳!”乃束薪爇火,抛阶下。瞬息烟蔽房屋,对面相失。有声震如雷,既而烟灭,见术士七窍流血死矣。入室,女已渺。呼妪问之,妪亦不知所去。刘始告母:“妪盖狐也。”

异史氏曰:“始于袁,终于曹,而后注意于公干,仙人不应若是。然平心而论:奸瞒之篡子,何必有贞妇哉?犬睹故妓,应大悟分香卖履之痴,固犹然妒之耶?呜呼!奸雄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已!”

聊斋之甄后白话翻译

洛城有个刘仲堪,从小笨,过分爱读书,经常关门苦读,不和外界来往。

这天,他正读书,忽然闻到屋里充溢着一种奇异的香气。一会儿,又有裙子上的玉环声。惊愕中见进来一美女,头上金银首饰光彩照人,随从们也是皇宫内的打扮。刘仲堪吓得赶快伏在地上。美女扶起他说:“先生怎么从前那样傲慢,现在又这样恭敬呢?”刘仲堪更害怕了,说:“您是哪里的天仙,我还不认识您,什么时候对您无礼过?”美女笑了,说:“才几时不见你就忘了?正儿八经地坐着磨砖的不是你呀?”命令随从们铺下绣花绸地毯。摆了上等酒宴,拉他坐下饮酒,谈古论今,学问非常渊博。刘仲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答不上来。美女说:“我仅仅去王母娘娘的瑶池赴了一次宴会,你已经历了几死几生,一点灵性也没有了!”就吩咐佣人送来了“汤沃水晶膏”叫刘仲堪喝了。喝过之后,刘忽然觉得明白清彻起来。不一会儿,天黑了,随从都退去。息了蜡烛,二人脱了衣服尽情欢娱。

天不亮,佣人们又都来了。美女起床,头发一点不乱,不用梳妆。刘仲堪心中充满柔情,苦苦地问她的姓名,美女说:“告诉你也不要紧,只是怕你更起疑心。我就是甄后,你,就是刘公干再世。当年你为我犯了罪,我心不忍,现在相会,是为了稍稍报答你对我的一片痴情。”刘问:“魏文帝现在哪里?”美女说:“曹丕不过是曹操老贼的一个糟儿子而已。我偶然从上界下凡跟着他游戏了几年富贵生涯,事情过去,也不再想它了。曹丕因为他父亲曹操作恶多端,在地狱里呆了好久,现在不知他的消息。倒是他弟弟曹植,为天帝掌管典籍,有时能见着。”一会儿,看见院中停下一辆龙车,美女便赠给刘仲堪一个胭脂盒作纪念,道了别,上车驾着云去了。

刘仲堪从此文章才思大见长进,可是想那美女想得他如呆如痴。几个月后,身体渐渐要垮了。他母亲不知原因,很犯愁。家中有个老女佣,忽然对他说:“少爷您是不是想念什么人呀?”刘仲堪听她说中了自己的隐情,便将实话说了。女佣说:“少爷,您写封信,我能给送到。”刘听了惊喜地说:“你有这样的本事,以往我怎么没发现?真能给我送信,我忘不了你的好处。”于是写了信,交给她带去了。半夜,女佣回来了,说:“幸好没误事,我到了人家门口,看门的以为我是妖怪,想把我绑起来。我把少爷写的信拿出来,看门人拿了去,一会儿叫我进去了。那位夫人看了信也感叹不已,说不能再相会了,就想写回信。我说:‘我家公子病得不轻,不是写封信能治好的。’夫人沉思了一会儿,放下笔说:‘先捎个口信去,我会给刘郎送个俊媳妇去的。’我临走又嘱咐我:‘刚才的话是刘郎的终身大事,不要外传,就可以长久了。’”刘仲堪听了,高兴地等着。

第二天,果然有一老妇领个女郎到了他母亲那边,姑娘漂亮得世上少有。老妇自我介绍说:“姓陈,这是我亲生闺女,叫司香,愿做您的儿媳。”他母亲挺喜欢,就谈到下聘礼。老妇一点聘礼不要,直等到女儿跟刘仲堪成了婚才去。一家人只有仲堪知道这姑娘不是凡人,私下问她:“你是天上那夫人的什么人?”姑娘答:“我是曹丞相铜雀台的宫女。”仲堪怀疑她是鬼,担心夫妻不会长久,她说:“不是,我和夫人都名列仙籍了,因有过错,罚到人间。夫人已被召回,我罚期还不满。夫人在天上给我讲了情,临时叫我留在人间侍奉您。我去或留,全在夫人,所以咱夫妻不是暂时的。”

一天,有个瞎婆子牵条黄狗来要饭,敲着板唱小曲儿,姑娘出去看,还没站稳,黄狗挣断绳子要咬她,她吓得往回跑,已被黄狗咬破褂子。刘仲堪赶来,用棍子打狗,狗怒叫着仍然把咬下的布条嚼碎了。瞎婆抓住狗脖子的毛又拴上绳子走了。刘仲堪进屋看妻子,见她吓得还没平静下来。刘说:“你是仙人,怎么还怕狗?”妻说:“郎君不知,那狗是曹操变的,为我没守‘分香’的戒律,生我的气呢。”刘一听,想把那狗买来用棍子打杀,妻不同意,说:“上帝罚他为狗,哪能随便杀他?”住了两年,凡见过她的人都为她的美丽倾倒,可是问起她的身世,又总是含混其辞。于是都怀疑是妖怪,刘母问儿子,仲堪向母亲透露了一点儿,母亲害怕,叫儿子将那女子赶走,儿子当然不听。母亲便找了会驱妖的术士,来到院中作法。刚刚在地上划出筑法坛的位置,女的就知道了,悲戚地说:“本来盼望与郎君白头到老,现在老母怀疑,咱们的缘份到头了。要我走,也不难,但不是用这种驱妖术可以办到的。”就捆了一束柴,点了火,扔到台阶下,浓烟立刻将房屋遮住,对面不见人,伴随着雷一棒的响声,等烟消了,见那术士七窍流血死在那里。进屋去看,女子已不见了。呼喊老佣,也不知去向。这时刘仲堪才对母亲说:“老女佣大概是个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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