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暮冬,父亲又将我送回了老家。
北风呼呼地刮着,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在我柔嫩的脸上划下道道伤痕。伴随着车门“咚”的一声巨响,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又一次轻轻推开了爷爷家积满灰尘的木门。
这时,从黑漆漆的里屋内飘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毋庸置疑,那定是我慈祥的爷爷。爷爷早已过了花甲岁月,头发近乎全白,却几团黑发生得显眼。他的眼睛眯得像一条难以缝补的缝隙,岁月是多么的无情啊!黝黑的脸上的褶子沟壑纵横。但我仍未忘记爷爷年轻时的潇洒。
“虎子!”爷爷喜出望外,大喊道。我仿佛在他一贯严肃的脸庞偶然欣赏到了久违的微笑。
“爷爷!”我飞似的奔向爷爷。空荡荡的黑漆漆的房间里,一个孩子正与一个老人拥抱。一股暖流不知不觉将我牢牢环绕。却以忘却了冬日阵阵寒意。
父亲刚停好车。当他踏入门槛,看见眼前这幅画面,他顿时化作了一尊石像,然而这儿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凡间会流泪的石像。
时间停下来了,这一切静谧美好的像一场梦,仿佛一碰就会碎。
父亲嘱咐好以后,放心的离开了。我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色彩鲜艳的图片。那画着是一种法式面包,看起来味道香甜可口,我的口水都接力般的流到了手心手背。如此诱人的食品的价格一般都异常昂贵。我呆呆地趴在石炕上的方形木桌上,目光像一把锋利的长矛刺向窗外雪白世界的松树上,心中对那面包的渴望化为熊熊烈火汇入长矛中,那挺拔的松树仿佛弹指一挥间被化为灰烬。
“爷爷,虎子想吃面包!”我斩钉截铁地说,“快去给我买!”我意识到我的口气和态度并不怎么温和,倒像是一个君主在命令自己的臣子。
“饿了,虎子?好,爷爷马上给你做。”爷爷微笑地说。
不一会儿,爷爷端着一个盘子,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屋子。盘子上摆着一个又黑又糊的面包。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怎么引人入目。这并非是烘焙师的手艺。是的,这是爷爷亲手做的。
“虎子,让你的小肚子等了好久了吧,面包来喽!”爷爷将盘子轻轻放在木桌上,脸上仍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我先是看了看面包,感觉与我所希望得到的面包的距离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或许我的渴望渺茫了。
“啪”,我用力地将木桌上的盘子扫了出去,盘子摔得粉碎,面包滚出去了几步远。“这不是我想要的面包,这不是——”我对现实的失望感到无比的悲伤,哭着大喊,紧接着我将那幅图片狠狠地甩到爷爷眼前,“我要的是这一种,这一种!
爷爷并没有怒发冲冠。他缓缓地躬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面包,轻轻地拍掉面包上沾的尘土,慢慢起身,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时,大概难过已在他的心中沉淀出了棱角分明的形状,轻轻触摸就会被割伤。然后他转过身子,一步挪一步地走出了里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北风像古埃及的恶魔在呼啸。太阳赖在云层后面始终都没有露头。我携着沉重的心情站到门口,风冷得刺骨,这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放眼望去,雪地上的脚印若隐若现。我终究没能看出爷爷远去的方位,直到雪愈下愈大,脚踩下的坑窝被完全覆盖。
过了不知多久,我始终没有望到爷爷的身影。我开始担心起来,抱怨自己的任性。我焦急地跺脚,顿时汗如雨下,又泪如雨下。我转身回到床上,头埋在被褥下,百感交集。
“虎子,面包来咯!”一种声音像我渐渐逼来,虽然与上一次的言词一样,但在我心田的效应却不同。
爷爷的脸色由黝黑转变为苍白,全身不停地颤抖,他脑袋上顶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像一顶白毡帽,那瘦小的身体仿佛再动一下就会垮下。他的手中紧紧攥着的是我渴望的面包,法式的,鲜艳的。这时,一股暖流像一条长飘带将我牢牢束缚。
几天之后,父亲就把我接了回去。临行前,爷爷的微笑烙在了我的心底。然而当我期盼着何时能够再归乡的时候,一个噩耗像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爷爷去世了。顿时,我潸然泪下。
倘若上天给爷爷的岁月留些空隙,那么我也不会留下对爷爷发怒的悔意,我会用那空隙弥补我的过失。
在拥有的时候懂得珍惜,就不会害怕失去。若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就算不上真正拥有。但愿有一天,我们都可以无悔的放下......如果歌声可以穿越时空,我希望爷爷能够听到。乘着我的思念,载着我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