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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向东《塔楼十九层》全文

发布时间:2023-07-09 17:3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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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春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暖暖的。这是一张忧伤的脸。她站立在新居阳台敞开的窗口前,阳光就是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还不强烈,只是在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很柔和。由于她的身子侧立着,另一面脸的感光效果不好,使得那面本来忧伤的脸,底色更加灰暗。

这个女人叫成晓琴,到今年初冬季节,就该满30岁了。成晓琴不是十分漂亮,但很有女人味道,身材修长而有弹性,丰满而不肥腻,胸部和臀部突出得恰到好处。还有她平静的眼神,微微下沉的嘴角,都透出了刚柔并济的秀美。如果她脸上的忧伤,替换成宁静的微笑,就更协调耐看了。

遗憾的是,她脸上的忧伤是从内心深处滋生出来的,很难抹去。这些忧伤已经在脸上滞留了三年,使得她脸上的表情很不生动,看上去有些呆板。而且,这些忧伤明显地蔓延到眼睛内,大有在眼睛内疯长的趋势。

三年前的那场婚外恋,给她心灵带来了一生都难以愈合的创伤。现在她想,婚外恋就是加速地燃烧自己的生命,是自焚。过度燃烧之后,剩下的就是心的沉寂。那时候,她的儿子江林已经4岁了,丈夫原是一家大商场的中层领导,因为脾气不好,被上司抹去了头衔,下放到柜台当售货员。她呢,就在这家大商场下属的国营理发馆上班,虽然日子不算富足,却也没有大波大澜,平淡中还透出一些温馨。她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喜欢张扬的女人,也没有要改变自己生活状态的梦想,每天夹杂在上班下班的人流中,沐浴风雨,经受着季节的变换。她的日子像阳光一样自然地流淌着。

然而就在这一年,成晓琴爱上了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或者说被那个男人爱上了。

这个男人就是某大学的林处长0报纸上曾经刊登了他和成晓琴的恋情故事,这个情杀故事在京城成了某一周的热点新闻。

女人像一块木炭,点燃起来就很难熄灭,直到把自己燃成灰烬。那段日子,她着了魔,身不由己地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着走。这种力量叫爱情。爱情可以让一个女人上天堂,也可以让她下地狱。不幸的是她得到了后者。

最终,丈夫从她的反常中看出了破绽。要看出破绽并不难,女人在被爱情燃烧的时候,就无法掩饰快乐,总是让自己的心灵袒露无遗。过去双休日她很少出门,近来却总有事情要出去办,穿戴打扮也用了心思。那些日子,丈夫嗅到了她体内散发出的甜软的香气。

丈夫跟踪了她。两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在宾馆的房间内相遇了。

当时,林处长坐在成晓琴身边,正用水果刀切开一个西瓜,房间的门被很响地撞开了,成晓琴的丈夫闯进来。他瞪着愤怒的眼睛,看着她和林处长。她惊骇得浑身抖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晓琴的丈夫说,你们在干什么?

林处长不知道冲进来的是成晓琴的丈夫,他还以为是查房的公安人员,于是站起来生气地挥手喊道,哎哎,你太不像话了,我们在谈生意,你查得着吗?快出去!

说着,林处长伸手要去推成晓琴的丈夫。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成晓琴的丈夫劈手夺下了他的水果刀,顺势刺进了他的心脏。他挣扎着想反击对方,但他的眼镜跌落了。他似乎要寻找自己的眼镜,慢慢地弯下腰,跪在了地上……

成晓琴惊骇中就喊出了一个字,啊——!

林处长在被送到医院后死了,成晓琴的丈夫因为故意杀人罪,也被判了死刑。

两个她爱着的男人都走了,留下她被良心煎熬着。两个男人都没错,错的是她。

对于成晓琴,周围人的结论是这样的,看起来老实,骨子里有一股骚味,要是她不在外面乱搞,丈夫怎么能杀人?

对于她的丈夫,周围人也有结论,说,换了谁,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搞了,都得拼命,别说他是个老爷们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至于林处长那儿,人们把他跟那些有权有势贪赃枉法吃喝嫖赌的官员们,归类到了一起,说,该杀,再让这孙子快活!

这些结论都错了,但成晓琴却保持了沉默。

成晓琴很快在她生活的那个小区成了新闻人物。她居住的楼房,是公婆的老房子,一栋楼的人曾经是一个单位的,虽然公婆不在人世了,但跟她公婆一起工作的老人们,许多人还健在,不需说她的名字,只要提起某某人家的儿媳妇,都知道是哪门哪户的。于是,她死去的公婆就不得安息了,又被一个单位的人说来道去。

她每天在人们鄙夷的目光中穿行,就连小区带着红袖箍的老太太,背后都对她撅嘴巴。她尽量让自己的心麻木,总是不停地劳作,不给自己片刻闲适寂静的时光。因为闲静中,她心底的忧伤就像秋雨中的荒草,没有节制地疯长。她甚至不敢细听沙沙的雨声,每一滴雨点都会打疼她的心。

到了去年秋天,六岁的儿子江林上了一年级,有一天回家问她,妈妈,我班同学骂我爸爸是杀人犯,是吗?

她愣了愣,慌张地说,别听他们胡说,你爸爸是得了严重的病死了。

成晓琴突然意识到,为了儿子的成长,她应该离开熟悉她的这个小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眼下儿子是她的精神寄托,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在心里发誓要把他培养成优秀的男人。江林是块好料,记忆力很好,有悟性,入学前就已经学完了一年级的全部课程。虽然是个孩子,但内心情感却很丰富,成晓琴给他读故事的时候,听到感人的地方,他竟能哭得泪流满面。当然,他的身上有一点儿不好,就是性格很像他的爸爸,倔强和暴躁。这很让成晓琴担忧。他爸爸就是因为倔强,不肯向上司弯腰,才被免了头衔,就是因为暴躁,才一时性起杀了人。

成晓琴想,江林懂事了,如果让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他的成长很不利。

走,离开这片熟悉的地方。成晓琴没有丝毫犹豫,开始选择适合她和儿子定居的家园。

她选择了天通苑西的经济适用房。天通苑房价便宜,小区内有一所学校。而且小区很大,户主来自四面八方,外地人居多,有开宝马车的,也有捡垃圾的。天通苑没有历史,一切的历史从现在开始。这片新天地很适宜江林成长。

成晓琴到天通苑售楼处看房子的时候,天通苑的房子不像最初和最后时候那么紧俏,不过板楼都卖光了,小面积的塔楼也不好买。她在售楼处泡了一个月,总算在西三区刚开盘的一栋32层塔楼中,买下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房价跟她卖掉老房子的钱相当,还略有剩余。楼层是19层,不高也不低,视线挺好的,阳光也还充足。站在南阳台上看远处,可以看到矗立的北方明珠大厦,还有天通东苑的一排楼顶。远处的远处,仍是密密麻麻排列的高楼。

拿到了房子钥匙,已是深冬,京城的上空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成晓琴走在满天雪花中,心中充满了对明天的期盼。她把一只手揣在衣服兜内,房间钥匙就紧紧地握在手中。这时候,她很希望身边走过的人,能看她一眼,看看这个手握了新居钥匙将要重新把握明天新生活的女人。风很硬,她微微弯了腰,用头去跟很硬的风比拼。在风雪中,她的身子显出了单薄。她想,如果丈夫还活着,两个人一起挽手朝新居走去,该是多么幸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上竟然流淌着泪水了。

成晓琴顶着一头雪花,乘电梯上了19层,找到1903号房,打开了自己的家门,有一股温暖立刻在她心中升起。她在房间里走了很久,走累了就坐在地板上,心里说,赶快装修,开春后让儿子转学过来。

房子装修得很简单,用了不到二十天就收拾利索了。春节过后,她跟儿子江林搬进了新居,并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在天通苑小区的一家私人理发店给人打工,每月800元的工资。其实她原来工作的那个国营理发店,去年就被私人承包了,她在那里也是打工。现在到了天通苑,上班的理发店离家300米远,她中午都可以回家给孩子做饭了。

似乎一切都很满意,她觉得总算从过去小区熟人的目光中消失了,然而没想到有一天在天通苑小区内,又遇到了过去小区的熟人,而且这户人家跟她同住在一栋塔楼里。

看来,她要摆脱心底的那片阴影,还需要走别样的一条路。

2

塔楼19层有6户,电梯东边两户,电梯西边四户。成晓琴住在西边的外侧,是19层第一个住进来的。塔楼的公摊面积大,楼道又宽又长,光线也不错,儿子江林放学后就在楼道内乱蹦乱跳。

成晓琴不允许江林在楼下玩耍。天通苑小区虽然空地不少,但草坪内遍布了狗屎。这儿的居民养狗成风,多的一户四五条,早晚遛步的时候,狗比人多。这些养狗的人又不太讲究公德,让成群的大狗小狗在草地内疯跑,在草地内便溺,就连人行道上都狗屎成堆,留给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实在不多了。还有,天通苑毕竟是个新小区,人员比较复杂,她也为儿子的安全担心。

7岁正是贪玩的年龄,江林一个人在楼道玩耍了几天,就觉得寂寞了,偷偷跑到楼下去,被成晓琴逮住后,狠打了一次。她不轻易打儿子的,但只要动手打了,就一定咬着牙打出效果来,不至于白打一次。她把儿子摁在地上,用一根木棍抽打他的屁股,儿子杀猪一般喊叫,在地上滚来滚去挣扎,她不得不用膝盖顶住儿子的腰。

打得差不多了,她才问,记住了?

江林上气不接下气哭着说,妈妈我记住了!

她说,记住什么了?

江林说,听你的话,不到楼下玩耍。

她这才松开江林,扒开了他的裤子,去看他红肿的屁股。她心里疼。林林,你别记恨妈妈,妈妈是为你好。她心里这样说着,想到母子眼下的境况,心中就生出一些凄楚来。

成晓琴搬来大约两个月,19层的第二户才住进来,是她的隔壁,那是一套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客厅就有70平米。这户男人叫张扬,32岁,是一家建材公司的总经理,女人叫王喧,也在建材公司工作,都说一口东北话。从穿着打扮上很容易看出,这是一户有钱人家。他们有一个男孩叫张涛,跟江林同龄,转学到了天通苑学校后,跟江林在一个班读书。

过了几天,隔壁的对门也搬来了,那是一套180平米的房子。这户人家的男人叫华辉,35岁,是一家报社的副总编辑,女人叫华影,在一家时尚杂志做编辑,两口子都是文化人。他们有一个女孩,叫华紫衣,也跟江林同岁,最初转学过来,没有跟江林分在一个班级,后来因为要跟对门的孩子张涛作伴儿,就去学校要求调换了班级,也在一年级一班了。

又过了个把月,19层的住户都到齐了。成晓琴的对门,搬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叫连彰,38岁了,却是单身,在一家体育训练中心当拳击教练。电梯东边的两户人家,一户是一对老年夫妻,平时大都住在城内儿子家里,偶尔才过来住几天。另一户是一对小夫妻,没孩子,家里养了三条狗。小两口没事的时候,就在楼下牵着狗遛弯儿。

成晓琴原来住老楼房的时候,因为父母长辈曾是一个单位的,比较熟悉,相互见面总要打个招呼,没事的时候还会聚集在楼下凉亭内闲聊,孩子们成群结队在院子内疯跑。到了塔楼情形就变了,像许许多多楼房内的住户一样,即使是隔壁,彼此见了面也不打招呼。这是城市楼房居民的通病,相互之间始终心存芥蒂,老死不相往来。

有一天中午,成晓琴下班回来乘电梯,跟她一起走进电梯的,就是隔壁的女人王暄。王暄摁了19层,发现成晓琴站在她身后半天没动静,就转头问成晓琴,你几层?成晓琴说,也是19层。说完了,成晓琴又赘了一句话,你住19层吗?其实这时候王暄已经搬来一周了,住楼房就是这样,有的跟对门住了一年,彼此还不认识。

王暄紧张地看了看成晓琴,说,去亲戚家。

两个人到了19层,一起出了电梯。王暄走在前面朝右拐,走到最里面的二百多子米房门前,刚要开门,又慌张地缩回了手,她发现成晓琴跟在她后面走过来了。成晓琴察觉到了王暄的慌张,为了证实自己不是跟踪的贼人,成晓琴还没走到家门前,就急忙掏出了钥匙,在手里弄得哗啦响。王暄看到成晓琴走到自己隔壁开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女人打开门进屋的同时,不约而同地侧头相互瞅了一眼,脸上都有了尴尬之色。

隔天,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又在楼道相遇了。成晓琴以为对方可能跟自己打招呼,脸上就忙作出了要应答的表情。但王暄瞅了她一眼,从她身边快速朝电梯走去了。最难受的是两个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眼睛都死巴巴盯住电梯上跳动的楼层数字,心里却在想着旁边站着的这个人,每秒钟都过得艰难沉重。电梯来了,成晓琴走进了电梯,摁住了开门键等待着,王暄却没有上,去等待另一部电梯了。很明显,王暄不愿意跟成晓琴有任何接触。

成晓琴并没在意,本来她也并没有要跟王暄往来的想法。到天通苑买房子,就是想过一种不为人熟知的生活,只有不被人熟知,她的心灵才能得到安息。

她喜欢孤独,但儿子江林就不行了,小孩子不懂得母亲的心思,总喜欢结伴玩耍。隔壁的男孩子张涛搬过来后;跟江林都在一年级一班读书,两个孩子放学回家,就在楼道结伴玩耍了。

江林上下学回家,都是一个人走,成晓琴有意识培养他的自理能力。最初上下学,成晓琴接送了两次,详细告诉他哪一段路应该怎么走,走什么位置,然后就让他一个人走,她偷偷跟在他身后,看他是否按照她的要求做了。跟随了几次,江林路上走得很正规,她也就放心了。不管刮风下雨,她都坚持不接送江林,虽然有时心疼儿子淋了雨,但转念一想,要是我现在死了咋办?儿子还不得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到了那时再自立就晚了。隔壁的孩子张涛,上下学都是父母开着宝马车接送,夫妻两个上班都没有太严格的时间,家里没有请保姆。张涛跟江林玩到了一起后,也要求步行上下学,一路上可以跟江林玩耍,但他的父母不答应。

张涛的父母并不是担心儿子走路累坏了,也不完全是考虑儿子的安全,他们就是不想让儿子跟江林玩在一起。为这事,他的父亲张扬和母亲王暄,还很认真地商量了一次。他们虽然家产千万,却也很注重对于儿子的培养,希望儿子将来有出息。他们觉得儿子跟什么孩子在一起玩耍,对儿子的成长很重要。

张扬对王暄说,隔壁那孩子,像是农村的。

王暄疑惑地说,你没见他妈妈吗?长得挺好看。

张扬肯定地说,我见了,长得是不错,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富人。你看她那个孩子,玩起来就在地上打滚,没教养。穿得也土里土气。

王暄点头,想了想说,一直没看到她家的男人。

张扬说,好像一个人拉扯着孩子。

王暄说,要是单亲家庭,就更不能让涛涛跟那孩子在一起了,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是问题孩子。回头让涛涛问一下。

张涛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让他问江林有没有爸爸,张涛说,你不是告诉过我,谁都有爸爸吗?王喧说,是谁都有爸爸,可我从来没看到他爸爸,你问他爸爸做什么工作,在哪儿工作?张涛上学的时候就问了江林。江林说,我爸爸得了很严重的病死了。

张涛的父母得到这个消息,就叮嘱张涛不要跟江林在一起玩耍。张涛说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玩?我们联合成了超级机器人,别人进攻我,他就上去帮忙,别人进攻他,我就上去帮忙,他让我进攻谁,我就进攻谁。张扬和王暄一听更紧张了,虽然儿子说的话是从动画片里学来的,但这样下去,说不定儿子就跟江林结成了小集团。许多单亲家庭的孩子,都喜欢拉帮结伙,慢慢地就走上了犯罪道路。

张扬变子脸,喝道,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准跟他在一起玩!

张涛梗着脖子说,我没有小朋友玩!

王暄说,没有就一个人玩,听清了没有?

张涛说,为什么不能跟他玩?

王暄瞪了儿子半天,突然说,他没有爸爸。

3

对门华辉一家搬来后,女儿华紫衣就转到了天通苑学校读书,上下学也都是开车接送。华辉的车是帕萨特,不算高档车,却也是有身份的了。有一天早晨,华辉和张扬一起带着孩子下楼,要开车送孩子上学,下楼的时候彼此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两个人到了楼下才发现,他们的车停在一起了,必须有一个人先倒出来,另一辆车才能出来。

华辉就站住了,对跑到车门前的女儿华紫衣说,紫衣,靠边一点儿,先让叔叔倒出车来。

张扬听出这是对方给自己的信号,让他先倒车,他就很友好地对华辉点头,说,那我先倒出来。

开车去学校,也就用了两三分钟。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学校门前,张涛和华紫衣各自从车内走出来,两个父亲给孩子背好书包,目送孩子走进学校大门后,就相互看了一眼。对方的目光中,都传达出了要交流的意思。

张扬觉得应该自己先说话了,就问,你女儿上几年级?

华辉站在车门旁不急于上车了,说,一年级。

也上一年级?哪个班?

二班。

我儿子在一班。

哦。你们搬来好长时间了?

也没,四月底过来的。

……

两个人站在那里聊了十几分钟,华辉突然说自己应该上班走了,路上堵车,没两个小时进不去城。张扬就笑了,说就是,天通苑的路塞车,国际上都出名了,好在我上班没准点儿。华辉边上车边说,我可不行,去晚了让下边的人说三道四,影响不好。

张扬回了家,妻子王暄准备好了早餐,等着张扬回来吃饭。王暄说,今早晨送孩子送了这么久?步行走都回来了。张扬就把跟华辉聊天的事告诉了王暄,说咱们对门那男的,是报社的总编辑,女的也是编辑,让涛涛跟他们的女儿在一起玩,是个伴了。王暄听了,也高兴,说涛涛跟他们孩子在一起,还能学些东西呢,到时候让他们给涛涛辅导一下作文。

隔日,王暄在楼道遇到了华影,就主动跟华影打招呼,两个女人就接上了话。王暄在跟华影聊天时,有意夸赞华影和华辉是文化人,一看就很有修养,弄得华影有些不好意思了。

华影得到了王暄的赞美,对王暄一家也就有了好感,跟华辉说起对门的时候,语言就有了倾向性。她说,对门虽然是生意人,看起来还有些文化的,不粗俗。华辉点头说,不是所有经商的人都粗俗,最开始的时候,一些没文化的土老帽儿挣了大钱,但那些人现在大多又变成了贫民,现在那些有钱人,大都有智商有品位了。

在张扬和王暄的授意下,张涛放学后跟华紫衣一起玩耍了。江林看到了,就抱着自己的足球过去凑热闹。张涛跟华紫衣玩不到一起,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兴趣不一样,华紫衣喜欢玩踢沙袋,张涛喜欢踢足球。很快,张涛就又和江林兴高采烈地玩到一起了。

孩子们的欢笑声传到了屋内,王暄就出去抓住了张涛,对准屁股狠打一巴掌,说,我跟你说的话,怎么又忘了?张涛哇哇哭,哭着说,我就要跟江林踢足球,华紫衣不会踢足球……在厨房做晚饭的成晓琴听到了楼道的哭声,疑惑是儿子江林哭了,忙拉开一道门缝朝外看,就看到了王暄的举动。

王暄说,华紫衣不会踢足球,你俩就不能玩别的?

张涛说,她玩踢沙袋,我不踢沙袋,就要跟江林踢足球!

王暄猛拽张涛,说,回家,我说过不能一起玩,再不听话,我打烂你的屁股。紫衣你也来,到阿姨家客厅玩。

王暄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了屋子,楼道内就剩下江林愣愣地站着。小孩子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成晓琴隔了门缝喊,林林,回家。

江林这才跑到墙边,捡了自己的足球,不快乐地回了家。他问成晓琴,妈妈,张涛的妈妈为什么不让他跟我玩?

成晓琴说,不理她,不让跟你玩,你就自己玩,听到了吗?以后躲着他们远远的!

华影做好了晚饭,去王暄家喊华紫衣吃饭,看到华紫衣和张涛在客厅内玩耍,就例行公事般地责备华紫衣说,让你在楼道玩,怎么跑到阿姨家了?看你们把客厅弄得乱糟糟的!王喧忙说,是我让他俩回家玩的,我不想让涛涛跟隔壁的小男孩在一起,你们也不要让华紫衣跟那孩子玩耍。

华影愣了愣,她不明白王暄的意思,问,怎么啦?那孩子有传染病?

王暄摇头说,我和涛涛他爸张扬,都不让涛涛跟穷兮兮人家的孩子在一起,时间长了,学一些不良习惯,就改不过来了。孩子小的时候,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很重要。

华影看了看一边玩耍的两个孩子,哦了一声。

张扬也从一边走过来,解释说,其实不单单是怕学坏,还有,我们害怕活得太累。原来我儿子跟老邻居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我们就觉得不舒服。对方太穷,容易把一点点利益看得很重。比方说,有一次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出去玩,买门票的时候他们抢着买了,五六十块钱,我也没在意,可他们记住了,下一次一起出去玩,我就发现他们遇到花钱的时候,那家女的就偷偷拽了男人一把,那男人就装出有别的事情,退到一边了。后来我们就想,干脆花钱的事情全交给我们,但问题又来了,他们看我们大把花钱,心里又生出嫉恨。有一次,我花了两千多块钱陪两个孩子玩了一天,他们就在背后骂我们快要被钱烧死了,说两千多块钱是他们一个月的工资,让我们一下就打了水漂。你看看,我们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王暄接过了张扬的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向来如此,你要是把咱们的孩子送农村住一个月试试,回来的时候孩子就有许多坏毛病,不洗手,随地吐痰,骂人,撒谎,随地大小便……你信不信?

华影心里想,没这么严重吧?但她看到张扬和王暄很激动很认真的样子,又不好反驳,就也很认真地点头了。回到家中,华影把张扬和王暄的话,学给了华辉听,华辉也不以为然。

华辉说,人富了,就是瞧不起穷人,要是咱们也像江林家那样,他们也不会让张涛跟华紫衣玩耍了。

华影点头说,就是。不过,咱也别跟他们辩论,两家住对门,孩子在一起玩耍有个伴儿,总起来说,这一家人还不坏。

这样,华影和华辉就没有禁止女儿跟江林玩耍,看到华紫衣和江林在一起,也装着没看见。但张涛那边,因为害怕父母打骂,他跟华紫衣在楼道玩耍的时候,看到江林走过来,就忙拉着华紫衣进屋,等到江林走开后,才又出去玩耍。

江林几次要接近张涛和华紫衣,都被他们两个甩开了,于是就躲在自家门缝中,看外面的两个人嬉笑,目光中流露出羡慕和孤独。

江林实在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跟自己一起玩耍。

4

张涛和华紫衣在楼道玩耍,玩到兴奋的时候,没个节制,经常把沙袋和皮球或者木棍之类的东西,摔到别人家门上。住在电梯东边的那对小夫妻,因为没有孩子,对孩子的吵闹就很反感,有几次出门训斥张涛和华紫衣,惹得张涛父母很不高兴。

王暄就对华影说,你看东边那两个狗爸狗妈,什么东西!小孩子在楼道玩,惹她什么事了?

华影就说,咱跟孩子们嘱咐一下,不要在楼道东边玩耍了。

王喧说,凭什么呀?楼道也有咱们一份,咱们两家的房子最大,公摊面积也最大。再说了,她家养了三条狗,晚上经常乱叫,没找她的事就不错了。

他们从没有跟那对小夫妻接触,不知道他们姓啥叫啥,不过经常看到小夫妻带着三条狗在楼下遛弯儿,嘴里对三条狗一口一个宝贝地叫,女的训斥狗的时候,还会说,老实点儿,不听话让你爸回家打你!于是,他们私下里称呼那对小夫妻,就叫狗爸和狗妈了。

这天傍晚,张涛和华紫衣在楼道玩水枪,把许多水喷到了小夫妻家的门上,狗妈就拉开门,对张涛喊,干什么你们?整天在楼道吵闹,烦死人了!

两个孩子吓得跑到了西边的楼道,狗妈似乎还不解恨,又赘了一句,说,这楼道都成你们家的了。

最后一句话,让出门的王暄听到了。王暄立即冲过去跟狗妈理论。王暄说,不是我们家的,是你们家的?楼道是公用的,我家公摊面积最大,怎么不能疯闹?

狗妈不示弱,说,公用的才不能疯闹哩,天安门广场是全国人民的,也有你们家一份,你们去那里疯闹试试?不打扁你们才怪哩!

王暄斗嘴,显然斗不过狗妈。狗妈的口音,是地道的北京人,两片嘴唇不用使劲儿,轻轻磕碰着,话语就干巴脆地蹦出来,堵得王喧喘不过气。王暄就只好拿出东北女人那种泼辣劲儿,在楼道大喊大嚷起来。

成晓琴对门的单身汉连彰,不像别人那样总关着门,他家的门习惯敞开着,在楼道看他家的客厅,一览无余。这时候,他就站在门口看两个女人吵,一脸的微笑,仿佛看的不是吵架,而是一场很精彩的演出。江林在家里听到动静,也跑出来看热闹,成晓琴就出门拽江林回去。江林挣扎着要甩开成晓琴,气得成晓琴给了他两巴掌。连彰看到了,就朝成晓琴笑,说,小孩子喜欢看热闹,就让他看呗。

成晓琴白了连彰一眼,没答理他,拽着江林回了屋。

最后,华影跑出来把王暄拖回去,19层的楼道内才安静下来。外面的天色也暗了,楼道内就被黑暗占领了。

王暄感觉吃了亏,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就跟华影商量,今晚一起找狗妈的麻烦。她说,她家的狗今晚叫唤的时候,咱俩就去敲门,然后给物业那边打电话。

华影不想把这种事闹大,就说,算了,跟她这种人较劲儿没意思,没孩子的人就是不喜欢孩子吵闹的。

王暄说,咱们不养狗的人,也不喜欢半夜狗叫。你是不是害怕她呀?害怕我一个人去。

华影不好说别的,就点头应了。王喧就让华影待在她家客厅,两个女人边看电视,边等待狗叫。可奇怪了,那边的三条狗就是不叫了,气得王暄骂,那狗女人,她能把狗嘴堵死了?我就不信它们不叫了。

等到了半夜,华影就不能再等了,回了家。

华影刚回家一会儿,那边的三条狗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狂叫起来。王暄立即给华影打电话,带有命令的口气说,华影快出来,狗叫了,咱俩一起过去!

华影无奈,只好重新穿好衣服,跟在王暄身后。王暄去敲狗妈的门,敲得很响。屋内响起了狗爹的声音。谁呀?半夜敲什么门!狗爹的声音,明显带有一些恐惧。

王喧在门外说,我,1904房的!快开门!

狗爹听到是个女人,就从门镜朝外瞅了瞅,就看到了1904房和1905房的两个女人,于是小心地开了一道门缝。他身上只穿了一条短裤。

狗爹问,什么事情?

王暄说,你家的狗半夜乱叫,吵得我们睡不着觉,能不能不让它们叫?再这样下去,我们就给物业打电话了!

狗爹听了,有些不耐烦,但仍客气地说,对不起呀,我们一定注意。

屋内的狗妈听到说话声,知道这是王暄故意找茬儿,就穿着睡衣跑出来,对王喧喊道,你给物业打电话吧,怕你打电话呀?我家的狗愿意叫唤,你管得着吗?!

两个女人就隔着门吵起来,把19层的住户都吵醒了。东边的那一对老夫妻,就出来批评两个女人,说不管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你们大吵大闹的,让不让别人睡觉了?老年人发了脾气,王暄就不好再吵闹,扭头就走,说,明天咱们让物业解决!

华影跟在王暄身后,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临走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狗妈,被狗妈狠狠挖了一眼。狗妈对华影说,呸!

华影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很不满,心里就不是滋味,回了屋子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王暄真的去找物业了。物业的人态度很好,表示一定处理。但物业的人根本没去找狗妈。天通苑关于狗的问题很多,物业暂时真没有办法对付这些狗,准确地说是对付这些狗的主人。为了解决狗们随地大小便的问题,物业在一些草坪上,专门设立了狗厕所,还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宠物便溺处。可是没用,狗的主人没有让狗们在规定的地方大小便,他们把小区当成自己的厕所,想怎么铺排就怎么铺排。因此,狗妈狗爸家的三条狗,半夜里依旧叫唤。

不过,因为这次吵闹,张扬决定不让两个孩子在楼道玩耍了。他购置了许多小孩玩耍的器材,摆放在他们的大客厅内,有吊椅、台球架子、赛车轨道、恐龙模型,等等,客厅变成了游乐场。王暄还动员华影,把华紫衣从二班转到了一班。华影最初不想折腾了,说学校那边恐怕不能批准,王暄就说,那我去找人给你们调换。华影无奈,就说,那我们先试试吧。华影就去学校,把华紫衣调到了一班。

两家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一步。

张涛和华紫衣在客厅玩耍,常常出出进进的,房门有时就虚掩着。隔壁的江林听到里面的热闹,忍不住偷偷站在门外朝里瞅,看到客厅内的那些玩耍器材,自然被吸引了,竟然慢慢地把门缝开大,半个头探进去了。王喧发现后,就推开门,凶着眼睛训斥江林,说,干啥你?

江林支吾着说,没干啥?

王暄说,没干啥?你开我家的门干啥?

江林不回答,转身跑开了。王暄训斥江林的时候,斜对门的连彰看到了,等到江林跑到他身边,他就一把抓住了江林,说,咋啦?又被人家熊了?

江林挣扎开连彰的手,跑回家,连彰摇了摇头,对正要关门的王暄瞅了一眼。他觉得王暄对待一个小孩子,太凶了一点儿。他瞅王暄的目光,就带了嘲弄,气得王暄关门的时候,弄出了很大的响声。

张涛和华紫衣不跟江林玩耍,江林心里很委屈,就想弄明白。这天下课后,江林追在华紫衣屁股后面问,你们为什么不跟我玩?华紫衣吭哧了半天,终于小声说,你没有爸爸,要是你有爸爸,我们就跟你玩。

江林心里就一直想这个问题,弄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爸爸,他们就不跟他玩。结果那节课走了神,老师叫了他半天,都没听到,被老师罚了站。

放学回家的时候,江林路过连彰门口,看到连彰的门敞开着,连彰在阳台上击打沙袋,他就站住好奇地看。连彰因为是拳击教练,在客厅的阳台上,吊了一个又粗又长的沙袋,没事的时候他就活动活动筋骨。连彰看到江林站在门口,就朝江林招手。连彰看出小孩子的孤单了。

江林慢慢地走进了连彰家的客厅。

连彰问,是不是那两个小孩子不跟你一起玩?

江林低着头不说话。

连彰又问,他们为什么不跟你玩?

江林听到这句问,就抬起头说,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叔叔,为什么没有爸爸就不能一起玩了?

连彰被问愣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你爸爸呢?

死了。得了很严重的病死了。

连彰哦了一声,仔细瞅江林,心里突然一酸。他伸手抚摸江林的头,说,他们不跟你玩,你跟叔叔玩,咱俩打沙袋好不好?

江林对沙袋不感兴趣,他还在琢磨爸爸的问题。突然间,他认真地看着连彰,问,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连彰说,我叫连彰。

哪个连彰?

连彰本想跟江林详细说两个字的写法,但转念一想没必要,就玩笑说,你知道班长吗?我比班长大好多,我是连长。

江林说,我知道了,就是带领当兵的叔叔打仗的连长。叔叔你没阿姨吗?

连彰说,什么阿姨?

江林说,就是新娘呀。

连彰明白了,告诉他自己没结婚,就没有新娘。江林想了好半天,又问,那你当我的爸爸行吗?我有爸爸了,他们就跟我玩。

连彰愣了愣,然后笑起来。行啊,你就说我是你爸爸。连彰觉得这孩子真可爱,又伸手抚摸江林的头发。这次抚摸,他的手动作很慢,而且心中有了一股爱怜和温暖。

江林得到了连彰的答复,心里很高兴,第二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涛和华紫衣,自己有爸爸了,就是对门的叔叔。张涛和华紫衣其实很想跟江林玩耍,听了这个消息挺高兴,回家告诉了各自的父母,要得到父母的批准,跟江林一起玩耍。两家的父母听了,觉得疑惑,这两个男女才认识不长时间,就搞到一起了?王暄耍了个心眼儿,让自己的儿子见到成晓琴的时候问一下,具体怎么问,她都教给儿子了。

张涛见了成晓琴,就跑上去说,阿姨,江林有爸爸了对吧?

成晓琴瞪眼看着张涛,说,谁告诉你的?小孩子不要胡说!

张涛说,是江林说的,说是对门那个叔叔。

成晓琴回家抓过江林,把事情问清楚了。问过了,成晓琴就把江林狠狠地打了一顿。成晓琴打江林的时候,故意半开着门,让她的骂声和江林的哭叫声,传到楼道里。

成晓琴说,别人的胡说八道,你也听?傻子呀你?

成晓琴说,不是东西,教小孩子这些话,流氓!

……

对门的连彰清楚地听到了成晓琴的话和江林的哭叫声,王暄和华影两家子也听到了。王暄跟华影议论这件事的时候,就笑着说,看那人五大三粗的,不像个好人,叫什么名不好?叫连长。华影说,他就姓连。王喧撇嘴,说多亏他不姓司,要是姓司,还能叫司令呢!

华影也笑了,觉得这男人的名字,是有些意思。

江林因为这件事情挨了打,连彰心里挺难受,每次见到了江林,都要用手抚摸一下江林的头,爱怜地说道,你这个小傻瓜。

不知不觉中,他对江林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5

江林是一个很倔强的孩子,张涛和华紫衣不跟他玩耍,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总想跟两个孩子混在一起。早晨上学的时候,为了能跟张涛和华紫衣碰面,他就提前出门,在电梯里等待他俩。他从19层坐到1层,站在那里等待另一个电梯下来,看不到张涛和华紫衣,急忙换乘电梯,再回到19层。这样上上下下,终于等到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急忙装出刚出门的样子,背着书包跟在两个人身后走。

张涛和华紫衣早晨上学,大多是张涛的父母开车一起送,他们夫妻不用准点上班。每次出了楼房,江林看到张涛和华紫衣上了宝马车,自己就突然快速地抄小路奔跑,跟宝马车比速度。他绕着楼房抄近路飞奔,拐来拐去,连蹦带跳的,那身影像一只小松鼠。宝马车在小区内开得不快,他跟宝马车常常同时到达学校门口。有时,江林刚刚从楼房后面飞奔出来,看到宝马车从跟前的马路开过去,就发疯地追赶,车内的张涛和华紫衣看到了,摇下车窗玻璃,一起喊叫,快跑快跑!

华影闲静的时候,早晨也开车送两个孩子。华影看到江林在后面追赶车辆,心里不是滋味,故意把车开得很慢,让江林追上来。车内的两个孩子就嚷嚷让她开快,把江林甩到后面。张涛和华紫衣看到江林跟车赛跑,觉得很好玩,并不知道华影心里的滋味。

华影毕竟当了多年编辑记者,对社会上的很多事情看得比较透彻,也了解底层百姓艰辛的生活,对成晓琴母子很同情。华影每次跟成晓琴相遇,看到成晓琴总是低头走路,一声不吭。华影就判断出这女人心中的孤寂,以及支撑一个家庭的苦楚。她几次想跟成晓琴打招呼,无奈成晓琴都故意躲开了。

有一个星期六,华影半下午出门买菜,走到电梯口,遇到成晓琴跟一个送水的小伙子争吵。原来这个小伙子给狗妈家送完了水,在等电梯的时候闲着无聊,翘起脚来踹楼道的白灰墙,把墙上踹了一堆脚印。成晓琴看到了,就批评小伙子,让他把墙上的脚印擦掉。小伙子操着一口难听的河南话,还挺横,说,这墙又不是你们家的,我凭什么听你的。

成晓琴说,这墙不是我一家的,但是我们19层业主的,有我一份。

小伙子耍嘴皮子,说,我踹的不是你那份。

成晓琴说,别说你踹的是我们19层,就是踹别的什么地方,我也有权力管,你赶快擦掉了。

小伙子看到电梯来了,快速上了电梯,成晓琴拽他的胳膊没拽住,叹了一口气,自己找了一块湿抹布去擦墙上的脚印了。

华影当时就想,这个人平时不说话,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却较起真儿来了。她心里对成晓琴就很敬重了。要是公共场所大家都不爱护,这社会就没法正常发展了。华影是文化人,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后来,华影开车送华紫衣和张涛,看到车后面跟随着的江林,她就停了车,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江林上车。江林把头伸进车内看了看,似乎对车有些恐惧,撒腿朝前跑去。

华影虽然挺同情江林,但王暄在面前的时候,她对江林也是淡漠的。如果她对江林热情起来,似乎故意显示自己的和善,跟王喧唱反调,那样子就会引起王暄的不满。华影不想跟王喧闹得不愉快。有一个周日,华影夫妇和王暄夫妇,结伴带着孩子去科技馆玩耍,没想到在滑梯玩耍的地方,遇到了江林。华影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就看到成晓琴坐在一边长条椅子上,眼睛瞅着别处,并没有看到他们。但江林看到了,江林就兴奋地追在张涛和华紫衣身后,三个人从滑梯上一起滚下去,滚成了一堆。这时候,华影很担心张扬和王暄夫妻发现了江林,于是故意走到他们两个面前站住聊天,挡住他俩的视线。可没想到,华辉看到了江林,就惊讶地对张扬说,你们看,咱们邻居那个孩子也来了。

张扬和王暄一起朝那边看去,就看到三个打闹在一起的孩子。

王暄生气地说,他们来干什么?走,咱们带孩子去别的地方玩。

说着,王暄就朝滑梯那边喊,张涛、紫衣,我们走啰!

她这一喊,成晓琴转过身看去,看到王暄走进游乐场拽住了张涛和华紫衣的手,朝前面走去,而江林却盯住两个同学的背影,失落地站在那里。华影就看到成晓琴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江林走去。

华影急忙快走几步,像是做了贼,担心自己被成晓琴看到了。趁王暄和张扬不注意,华影狠狠地掐了华辉一把,低声骂,就你嘴贱!华辉还没反应过来,说干什么你?我哪儿惹你了?华影说,我早就看到对门的孩子了,你们能来玩,人家就不能来了?华辉明白过来,说谁不让他们来玩了?我啥话也没说。华影说,回家再跟你算账!

回了家,华影把自己对成晓琴的好感说出来,把对王暄的不满也说出来了。华辉听了,也觉得王暄做得太过分,说王喧是王暄,我们是我们,对吧?我们不过分就行了。华影叹气说,可我们跟王碹在一起,能说清楚了吗?华辉说,那以后让紫衣跟张涛分开?他们主动来找我们,有什么办法?华影不说话了。华影也知道女儿一时很难跟张涛分开,要是做得太明显,让王喧看出来,就伤和气了。

就在华影不知道跟王喧一家如何处理关系的时候,关于成晓琴的新闻,在塔楼传开了,一下子就改变了华影对成晓琴的看法,反面觉得王暄的做法有一定道理了。

传新闻的人,就是塔楼8层的一个女人,这女人也是刚搬来不久,原来跟成晓琴在一个小区。也真是巧合了,那天早晨成晓琴匆忙上班去,刚出了塔楼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最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愣神的时候,又听到叫她了,回头寻找,她禁不住吓了一跳。站在她身后的女人,竟然是过去小区的邻居。她的心一沉。

女人满脸惊喜,说,晓琴你也住这座塔楼?真是缘分呀,我听说你在外面买了房子,可没想到也在天通苑,还跟我一栋塔楼。你在几层?

成晓琴急于赶快走掉,于是不冷不热地说,住在十几层。哦,我有点儿事,先走了。

女人看出成晓琴的冷淡,住几层都不肯说,心里就很生气。很快,女人打听到成晓琴住在19层,在楼下跟几个女人聊天的时候,就把成晓琴过去的伤疤又揭开了。女人问闲聊的几个人,你们知不知道前几年发生的那起杀人案,被杀的是某大学的林处长?几个人当中有知道的,就忙点头,说,咋啦?

女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宣布说,那女的就住在咱们塔楼19层。

自然,一些只看到新闻报道的人,就想亲眼看看成晓琴长得好不好看,是不是很诱惑人。看过后,都说这女人是有股骚味儿。

这下子,王暄更有说法了,对华影说,你看看,这样的家庭,能让咱们孩子跟他们混在一起吗?多亏最初我看得准。华影对成晓琴的看法就变坏了,毕竟他们都住在19层。你想,跟这样的女人住在一起,能对自己的男人放心吗?男人都是猫科动物,见了鱼腥气就管不住自己了。于是,华影在家里跟华辉议论到成晓琴的时候,就恨恨地骂,这女人晦气,离她远点儿。

但这时候的华辉,却对成晓琴宽容起来,说,你不是对她印象不错吗?有些事情,你别听谣传,我看她不像那么坏的女人。

华影就有了警惕性,瞪了眼说,你也会看?我还不了解你,苍蝇专叮有缝的蛋。

华辉曾经跟自己报社的一个女孩,有过一段时间的暧昧关系,华影对此仍耿耿于怀。华辉听出了华影的旁敲侧击,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隔日,华影带着华辉在天通苑小区寻找一个定点理发的地方。华影对华辉的头型很在意,说他的头发理不好,显得很难看。华辉的头型有点儿特别。过去在老房子住的时候,门口有一家小理发店,老板是安徽人,不管什么顾客进去了,脸上的表情总是很淡,看起来不热情。其实他就是那种表情的人。不过,安徽老板没有因为他的表情影响了生意,他的理发技术确实不错,去理发的都是老顾客。华辉一直在那个小店理发,只要换了地方就理不好。但是搬到了天通苑,离老房子实在太远,路上又堵车,华影就想在小区内寻找一家适合华辉的理发店。于是每一家理发店去理一次,比较哪一家理得最好。这天,华影和华辉就到了成晓琴打工的理发店了。

成晓琴穿着白色工作服,头上戴一顶白色四角帽,样子像医院护士帽,显得精神漂亮。华辉和华影进了店没认出成晓琴来,华影跟理发店的女老板说话,说你看我老公的头型,最难伺候,我们在院里走了几家理发店,都没理好,你给找个技术好的行不行?这时候,华辉看到有个空位置就去坐下了。成晓琴认出了华辉,也看出华辉的头型不好理,知道老板一定会指派她,于是不等老板说话,自己就走过去了。

女老板说,我们这位理发师的技术最好,保证你们满意。

华影就仔细看了成晓琴一眼,这一看就认出来了,愣了愣,过去拍了华辉的肩膀说,走,咱们去别的地方理!

华辉说,干啥你?我刚坐下,理一次看看。

华辉说话的时候,瞅了一眼对面的大镜子,也看到了成晓琴的面孔,他惊住了。华影拽了他一把,说你还愣着干啥?他机械地站起来,摘掉身上的白布,跟着华影出去了。

成晓琴把白布朝一边甩去,一脸的委屈,泪水夺眶而出。

女老板看出了一些奇妙,就对成晓琴说,你们是不是认识?好像……

成晓琴说,大姐,回头我告诉你,我身体有点儿不舒服,回家休息半天。

6

成晓琴回到家,坐在阳台的茶几旁愣神。天气闷热,天空有些阴暗,似乎要下雨了。她努力不去回想过去,但过去的那些时光,此时却异常光彩地在她眼前晃动。

那是春天的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理发店的经理带着一位客人走进来。经理说,晓琴,快给林处长理发。她当时刚送走一位顾客,端起茶杯要喝一口水,听到经理的招呼,急忙走过去。其实,这时候理发室的客人并不多,旁边有两个理发师闲待了半天,经理招呼她,不仅仅因为她长得好看,她理发的活儿也干得不错。

被称为林处长的男人,三十多岁,戴一副眼镜,满脸的书生气。他对成晓琴微笑了一下,就坐在了她身前的椅子上。理发店经理就站在林处长身边,赔着小心跟林处长聊天,很明显这个林处长是有身份的人。林处长的目光盯住对面的镜子,看着成晓琴忙碌的双手,还有他的头型。有几次,他的目光从成晓琴脸上滑过的时候,流露出几分依恋,想在那里多逗留一会儿,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就略显慌张跳开去。成晓琴当然感觉到了。男人们遇到了有味道的女人,都想多看几眼,不是什么坏事。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慌张的目光。

理完发,林处长站起来对着镜子仔细瞅了瞅。嗯,挺好的,以后我就来这儿理发了,我的头不好理。经理就忙说,你尽管来就是了。晓琴,林处长以后来,你负责给他理发。成晓琴笑了笑。林处长走出理发店的时候,她送到了门口,说了声,林处长慢走。

林处长从来到走20分钟,她就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大约过了两周,林处长又来理发了,是一个人来的。这时候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几分钟,成晓琴和工作人员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正准备关门。林处长一头闯进来,几个理发师一句话不说,瞪着眼睛瞅他,那意思是说,没看到要下班了?

成晓琴认出是林处长了,忙迎上去,目光落在他的头发上,略有迟疑地说,林处长来理发吗?

成晓琴的疑惑是有道理的,林处长的头发还没有长起来。

林处长很随意地笑了笑,说,理发,我不喜欢留长发,给我赶赶边儿。哟,你们要下班了?

成晓琴撇了一眼身边的同事,说,没事,不差这几分钟。

其他人也认出了林处长,脸色暖起来,对成晓琴说,我们先走了晓琴。

成晓琴说,你们走,我锁门。

大约用了一刻钟,成晓琴就给林处长理完发。林处长站起来抱歉地说,耽误你下班了。离家远吗?

成晓琴说,还行,坐公共汽车六站地。

住在哪片儿?

白塔寺旁边。

林处长有些惊喜地说,咱们顺路,坐我的车走吧。

成晓琴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林处长,你忙你的。

林处长不容她推辞,说,别客气了,走吧。

成晓琴就坐上了林处长的丰田车。她后来才知道,其实林处长根本不跟她同路。林处长在下班的时候去理发店,也是设计好了的,这样就有理由和时间请成晓琴吃晚饭了。这时候他并没有去想要跟成晓琴之间发生点儿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女人很有味道,想跟她走得近一些,哪怕是能一起在茶楼消磨一些时光,也一定很温馨。但成晓琴拒绝了。丈夫比她下班晚,她要去幼儿园接孩子,还要回家做饭。其实,她坐上了林处长的车,心里就后悔了,下晚班的钟点儿,马路到处塞车,林处长的车像蜗牛一样爬着,还不如公共汽车快。

六站地,林处长开车走了一个小时,也跟她聊了一个小时。她这才知道林处长在某大学一个很有权势的部门当处长,理发店经理的儿子就是靠他帮忙才被招进了学校的。

她下车的时候,林处长要走了她的小灵通号码。

隔了几天,林处长在午饭前给她打电话,说他就在理发店对面的饭店等她。林处长当时要走了她小灵通号码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一定会给她打电话,所以并不感到意外。按说她应该拒绝林处长的,她跟林处长只是见了两面,况且到了她这个年龄,很容易感觉到林处长请她吃饭意味着什么。林处长喜欢她。喜欢她又能怎么样呢?这几年有不少男人喜欢她,有的甚至很痴情,但她都很好地应付过去了,不但没有伤了他们的自尊,还让他们对她多了几分尊敬。她相信自己跟林处长也会保持适度的距离。作为女人能被男人喜欢,尤其被有身份的男人喜欢,是很愉快的。当然,她对林处长的印象也不坏。

她说,好吧,我一会儿过去。

林处长在一个小包间等她,看到她走进去,他的脸竟然红了。那样子好像第一次单独约请女人。他让成晓琴点菜,成晓琴说中午时间短,你随便点两个,咱们说说话儿。他就点了两个凉菜和两个热菜,花了几十块钱。临走的时候,还把剩下的那个虎皮尖椒打了包。这一看似小气的举动,让成晓琴感觉很好。她觉得他不是虚荣的人,很实在。

再后来,林处长隔一周或两周的,跟她约见一面,都是上班日的中午。双休日她要忙完攒了一个礼拜的家务,还要照看孩子,没时间出门。最初她跟林处长见面,保持了一定的戒备心,把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前考虑好了,比如要是林处长跟她说一些暖昧的话,或是触摸她的身体,她应当如何应对,等等。但后来她发现,自己准备的那些应对措施用不上,跟林处长聊天很轻松,林处长谈古论今,妙语连珠,能一直让她沉醉在快乐当中。她很喜欢听他讲历史中的女人故事,无论伤感悲切还是甜蜜幸福的,都能够打动她。林处长说到兴奋的时候,嘴里时常冒出一些英文单词和英文短句,她虽然听不懂这些英文,却被这些英文弄得满脸激动。她渐惭地被林处长的气质和才学迷住了。

林处长从她的崇拜中也得到了满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开心。

三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林处长约她去理发店附近的茶楼喝茶。她瞅了一眼堆满乌云的天空,觉得不像很快落雨的样子,况且理发店距离茶楼也就5分钟的路,快走几步就到了。她没带雨伞出了门。没想到刚走了半程,天空突然刮起了一阵黑风,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不给她一点儿躲闪时间。许多人的生活都是被类似的意外而改变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了茶楼的包房。林处长看到她的上衣湿漉漉地沾在身上,头发梢向下滴着雨水。他赶忙抓起了几张餐巾纸,去擦拭她的发梢和前额。她推挡开他的手说,没事的没事。这雨,说下就下了。

林处长说,别动,雨水都流进脖子下面了。

她笑了说,我自己来擦。

林处长不顾她的反对,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给她擦拭雨水。这时候,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们相互看了几秒钟,林处长揽住她后脑勺的那只手,就用力向前拉了一下,她湿漉漉的身子自然地靠在了林处长怀里,然后仰起头来。她脸上的雨水很快被林处长吻干了。最后他们两张嘴严严实实地合在了一起。这时候,她的身子已经绵软得无法收拾了,林处长只好把她抱到了沙发上。

她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羞涩,一切都是瓜熟蒂落的自然状态。林处长在打开她裙子的拉链时,有些不得要领,她就推开他的手说,真笨。她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让他的整个操作显得比较流畅。他做得很认真很扎实。她快活地呻吟着,身体时而蜷缩时而打开,这种全新的体验,让她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抽搐和颤抖。外面的雨哗哗下着,雨水在马路上流淌着,干渴了的泥土得到了透彻的浇灌,发出了吱吱的叫声。

结束了心灵和肉体的碰撞之后,各自收拾好了自己杂乱的形态,听着外面的雨声喝茶聊天。他们彼此没有说爱之类的话语,没有内疚和后悔的神色,也没有过多的拥抱缠绵。

他说,我很喜欢下雨天。

她说,我也是。

他说,我觉得像做梦,现在。

她说,我也是。

……

两个人沉默了,只有沙沙的雨声,敲打着他们的心。

林处长跟成晓琴有了男女欢爱之后,不像有些男人那样没有节制,三天两头想着欢爱,他跟从前一样,有了空闲的时候,才约成晓琴出来吃饭或喝茶。他见了成晓琴,还是那种平静的自然状态,说笑一阵子,便带着愉快和满足离去了。欢爱并不是他跟她认识的目的。

成晓琴更敬重林处长了。有一个星期天,她早早做完了家务,在屋里闲坐,突然无缘无故地想念林处长了。她就给林处长打了电话。林处长你忙吗?我想见你。她在卧室内打电话,丈夫在外面的客厅跟孩子玩耍,因此她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林处长听了她的声音,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忙约好了见面地点,匆匆赶过去。

见面地点约在一个宾馆大堂内。林处长见到成晓琴,就问,晓琴,有什么急事?

成晓琴叹了一口气,说,没事,就是想见你一面。

林处长看着她羞红的面容,松了一口气说,你坐在这儿等我一下。

林处长去了宾馆前台,她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在做什么。果然,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张房卡。走吧,咱们屋里聊。他对她笑了笑。

两个人刚进了房间,就搂在了一起。他们几乎同时伸出了胳膊,同时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大门响了,儿子江林放学回来了,成晓琴从过去的回忆中睁开眼睛,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已经流着泪水了,于是忙站起来去卫生间洗脸。

江林在她身后兴奋地喊,妈妈,我们的考试卷发下来了,我考了三个100分,就我一个人三个100分,过几天我们就放暑假!

7

成晓琴如实把她的事情告诉了理发店女老板,她已经做好了离开理发店的准备。没想到女老板特别理解成晓琴,说没事的,你走什么走?就在我这儿干,妨碍谁了?妈的X,那女的算什么东西,自己说不定当过婊子,还他妈装正经!

女老板的话粗了些,但成晓琴听了心里很感动。后来成晓琴才知道,女老板也曾经爱过一个男人,为这事她才离了婚,现在一个人生活。女老板就特别理解成晓琴至今对林处长的那份情感。

成晓琴最害怕自己的这些传闻,传到江林耳朵里,但是怕啥有啥。这天中午江林放学回来,很气愤地问成晓琴,妈妈,张涛也说我爸爸是杀人犯,我说我爸爸是得了很重的病死了,他不信。

成晓琴觉得一阵头晕,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是非。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于是说,你现在别问,等你长大了妈妈再跟你说。你要是再问,我就打你的嘴!

江林看到妈妈的脸色很难看,就不敢再问了,把一肚子疑惑存放起来。

过了几天,江林放暑假了,在家里没人带,女老板就让成晓琴把江林带到理发店。女老板说,这儿不是公家店,没那么多规矩,让儿子过来写作业,咱理发店有空调呢。

成晓琴说,不用了大姐,那孩子淘气,来了捣乱。

成晓琴就让江林在家里写作业。江林暑假后就上二年级了,二年级上半年的课程,她已经给江林讲完,准备利用这个假期,把后半年的课程学完。成晓琴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眼下辅导江林还是可以的。她还特意给江林买了日记本,要在假期里教会儿子写日记。这是她从一本书里得到的启示。这本书是童话作家葛冰和他妻子合写的,他的妻子是一位语文老师,也很有教学经验,这本书的名字叫《快乐家教方案》,介绍他们如何从小培养女儿葛竞的。他们的女儿葛竟,如今也是很有成就的童话作家。成晓琴看到这本书后,心里很高兴,她觉得书内的方法挺实在的。写日记对以后写作文帮助很大,这是书内说的。

暑假内,成晓琴对江林的管教就尤为严厉,让他尽快做完了暑假作业,然后给他讲二年级下半年的课程,给他买了许多跟课本配套的练习试卷,逼着他每天完成一份。除此之外,还要求江林在暑假内完成十篇日记。领先一步,就是成功的一半。这也是书上写的。但江林毕竟是小孩子,喜欢玩耍,成晓琴不在家的时候,就在客厅内玩他的恐龙和小汽车。有一次,成晓琴半下午回来检查他的学习情况,发现他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很生气,竟然学古人头悬梁的办法,让江林在阳台写作业,把江林的头发吊在阳台的晾衣杆上,然后在一边放了一个塑料桶,供江林撒尿用。

她说,你的头发不能离开晾衣杆;我一会儿还回来检查,离开了我就打你!

江林虽然在写作业,但耳朵一直听着楼道里的动静。暑假里,华辉专门休假了,跟张扬一家子结伴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耍,今天去游泳,明天去钓鱼,让孩子们玩得很开心。这天,两个孩子钓鱼回来,用一只小塑料桶装了一些小鱼,还有很多漂亮的石子,在楼道内大喊大叫的,江林听见了,就想出去看热闹,可头发拽掉了,自己就系不上去了。正在焦急的时候,他听到楼道内传出了一阵录音机的声音,知道对门的连彰叔叔在家,而且一定敞开着家门。江林就有了主意,拽开了被系紧的头发出门了。

江林看着张涛和华紫衣桶里的小鱼,心里羡慕死了。可惜张涛不让他多看一会儿,提着小桶回家了。

江林就走到连彰面前,说,叔叔你帮我个忙好吗?

连彰笑着说,帮你什么忙?帮你钓鱼?

江林说,你到我家就知道了。

连彰犹豫了一下,看着江林。

江林说,我妈不在家。

连彰说,你这小崽子,让我到家里帮什么忙?

说着,跟江林进了屋。江林指着阳台晾衣杆上下垂的绳子。你帮我吊住头发,吊好了,不要让我妈看出来。连彰明白了,心里可怜江林,嘴上说,你妈可够狠的!江林说,我妈说了,不狠不成才。连彰把江林的头发吊起来后,给他带上了房门,听到身后的江林在喊,谢谢叔叔。连彰粗粗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完全明白孩子他妈的良苦用心。

成晓琴回了家,江林要求她带他去钓鱼,可成晓琴哪会钓鱼?她就去了观赏鱼店,买了几条孔雀鱼,让儿子在屋内玩耍。孔雀鱼的大尾巴摇来摇去,真有点像孔雀开屏的样子,很漂亮。成晓琴还特意挑选了一条大肚子的母鱼,希望它能下鱼崽,给江林带来快乐。

果然,母鱼只过了两天,就生了小鱼,等到成晓琴发现的时候,有几条已经被母鱼吃掉了。成晓琴急忙喊江林,两个人守候在鱼缸边,母鱼生了鱼宝宝,他们就捞到另一个玻璃杯内。鱼妈妈竟然生了18条鱼宝宝,里面还有一条残疾鱼宝宝。这条残疾鱼宝宝,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就蜷缩着伸不开尾巴,游动起来只能原地转圈。

成晓琴就啊哟了声,说,生了个残疾宝宝。

江林很心疼残疾宝宝,他发现那些小鱼宝宝都在水上面玩耍,谁都不跟残疾鱼宝宝在一起。江林替它伤心。每天早晨醒来,江林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残疾鱼宝宝,希望它在夜间突然伸直了尾巴,游到水面上来。但是每天他都失望了。他看着孤独的残疾鱼宝宝,说,别焦急小宝宝,我在陪你玩呢,勇敢点儿,使劲游上来!残疾鱼似乎听懂了江林的话,真的开始加速游动,努力地向上升起,但是刚刚升起来就又一头栽下去。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晨,江林发现残疾鱼宝宝死了。他惊恐地喊叫,妈妈妈妈,残疾鱼宝宝死了……说着,他就哇地哭了。

江林把心思都用在残疾鱼宝宝身上的时候,张涛和华紫衣在父母的带领下,已经去大连海边玩耍了一周,带回来大量的贝壳。两个孩子为了炫耀他们的贝壳,竟然把大大小小的各色贝壳,摆放了半个楼道展览。无疑,这对江林是个很大的诱惑。

江林趁妈妈不在家,就跑到了连彰屋内,说,叔叔你去过海边吗?会捡贝壳吗?

连彰说,去过,我曾经在海南,捡了这么大的一个贝壳,比一顶草帽还大。

连彰比划着,把江林惊得瞪大眼睛。

江林说,那叔叔……你能不能带我去捡贝壳?

连彰说,行,不过要让你妈妈同意才行。

连彰说着,拧了江林的脸蛋一下。连彰只是说着玩的,知道江林的母亲不会同意。就在这时候,成晓琴从理发店回来检查江林的作业,看到江林在连彰的客厅内,就气愤地喊,林林,谁让你出来的?回家!

江林吓得跑出连彰的屋子,嘴里却说,妈妈,叔叔要带我去海边捡贝壳,好不好?

成晓琴抓住江林的胳膊,连拖带拽弄回了家,还没关严门,就狠狠地抽打江林了。她说,我让你乱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答理那个人,你还去他家里,气死我了你!

江林哭着,还在请求说,我要到海边捡贝壳,张涛和紫衣捡回来好多贝壳……

之后,江林的请求被哭声淹没了。

连彰沉重地关上了门,狠狠地击打着沙袋子,他为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心疼着。当天晚上,连彰没睡好觉,耳边总响着江林的哭声。

第二天,连彰早早起了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然后去敲成晓琴的门。成晓琴从门镜中看清了连彰的脸,就隔了门问他有什么事情。

连彰说,你开了门再说。

成晓琴打开一条门缝,连彰抓住门朝里走,成晓琴急忙关门,说,有啥事就在外面说。

成晓琴不让连彰进门,也不想跟连彰有来往。本来人们对她的非议就很多,连彰是个单身汉,又跟她对门,要是跟他来往了,又会生出许多是非。但是,连彰却执意要进去,不顾成晓琴的反对,用力推开门,走进了客厅。江林听到动静跑出来,连彰对他说,你到一边去,我跟你妈妈有话说。江林急忙缩回自己房间,耳朵却竖在那里听。

连彰说,你的事情我听说了,我知道你怕我进来,别人说三道四的。我今天告诉你,我连彰是独身主义者,要结婚我早就结了。我今天来,想跟你谈谈你儿子的事情。

成晓琴愣住了。江林咋啦?他要跟我谈论江林的事?这样想着,成晓琴就说,你说吧。

连彰说,我看出来了,你对儿子管教很严,希望他能学习好,将来有出息,可你不懂,他这个年龄,玩耍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跟着成年男人玩耍尤其重要……我的意思是说,孩子从小只跟着母亲,他的性格中就会缺少父亲的那部分。你别生气,听我说下去,孩子是需要吸收父亲那种男人的阳刚之气,我不想给你儿子当父亲,但我可以带他玩,给他男子汉的那部分力量,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让我带孩子出去玩。

成晓琴终于听明白了,忙说,谢谢你,不需要,我儿子不愿意跟你玩,好了你走吧。

成晓琴推连彰出门,江林却从里面跑出来,说,妈妈我愿意跟叔叔出去玩。

江林刚跑到连彰面前,就被成晓琴猛地一拽,摔倒在地上,随后又踢了两脚,江林就咧嘴哭了。

连彰有些气愤,说,你这个人真固执,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答应,今天我就要带他出去玩,出了事你去法庭告我好了!

说完,连彰抓起地上的江林,把他夹在腋下,大步出了门。成晓琴一时被弄蒙了,站在那里愣神,等到反应过来追出去,已经不见两个人的影子了。

这一天在理发店内,成晓琴的脑子就乱糟糟的,倒不是因为担心江林的安全,她是在想连彰这个人。到了傍晚,仍不见江林回来,她有些焦急了,想打电话,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连彰的手机号码。

晚饭后,成晓琴家的电话响了,是儿子江林打来的,江林在电话那边兴奋地说,妈妈,我到了大海边,可好玩了,我捡了好多贝壳,叔叔说,还要带我玩两天。

成晓琴一惊,忙问,林林,你在哪儿?这么晚还不回家?

江林说,在北戴河,我们住大宾馆了。

成晓琴怔怔地愣在那里,她没有想到连彰能带着江林出了北京,跑到了北戴河,这个人真是疯了!

8

连彰和江林真的在北戴河了。连彰要满足江林的愿望,到海边捡贝壳,最近的地方就是北戴河。他想好好让这个小崽子快乐一次。

成晓琴在电话里对连彰说,你明天赶快把林林带回来。

连彰说,不慌,我们要在这住一周。

成晓琴说,不行,你明天必须把他送回来!

连彰笑了,说,有本事你来把他带回去,反正我要在这儿住一周。

成晓琴气愤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去呀?你不回来我报警了。

连彰忙说,要报警就要趁早,赶快放下电话报警吧。

说完话,连彰就把电话挂了,气得成晓琴在屋内转了一圈。我报警,抓了你回来,你这个骗子,你看我敢不敢报警!她唠叨了半天,就是没有行动。

第二天,成晓琴在理发店心神不宁,女老板看出来了,就问原因。成晓琴说了,女老板就笑,说你担心啥?挺好的,就让他带你儿子好好玩。哎,这家伙是不是对你有点儿那个?成晓琴说,他是个独身主义者,都快四十岁了。不行,大姐我要请两天假,要去把孩子找回来。女老板当即答应,说好好,你不放心儿子,就去把他领回来。

成晓琴坐火车去了北戴河。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不是担心江林的安全,就是突然想去北戴河看看。

她找到江林和连彰的时候,两个人正把身体埋在海边的沙堆里。江林最先看到了成晓琴,他愣了片刻就跳起来,说叔叔你看我妈妈来了。连彰躺着没动,以为是江林骗人,这小崽子跟他混熟了,开始逗他玩儿了。后来他看到江林飞奔而去,这才从沙堆里撑起半个身子,朝不远处看去。天咽,这女人真的来了!他看到江林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差点儿把她扑倒了。她看样子心情不错,竟然抱着江林转了两圈,最后一起倒在沙滩上。

江林说,妈妈,走,你看我刚捡的贝壳!

江林拽着她朝前跑,快到连彰身边的时候,连彰才从沙堆里用力扭动身子爬出来。江林把他埋得太深了。

他面对成晓琴,有些不好意思。成晓琴微微低头,抿嘴笑了。

连彰说,呵,说来就来呀!

成晓琴说,我怕你把我儿子拐卖了。

江林可不管两个大人此时是什么心情,迫不及待地拽着成晓琴欣赏他捡的贝壳。

连彰给成晓琴又开了一个房间,说既然来了就待几天,反正理发店的工作,多个人少个人没关系。成晓琴没有反对。

以后的几天,三个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太阳很热的时候,连彰就带着江林在海边钓鱼,他的钓鱼技术还真不错,常常让江林兴奋得大呼小叫的,这时候的成晓琴,就一个人坐在海边礁石上,望着远处的海出神。太阳淡的时候,连彰就带江林在海边游泳,成晓琴就坐在沙滩上,看着水中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欢笑着。连彰学着老乌龟的样子,驮着江林游动,时常因为人仰马翻,乐成了一团。成晓琴忍不住笑,他们身边游泳的男女看到了,也快乐地笑。自然,那些欢笑的人,把这三个人看成了幸福的一家了。

连彰终于看到了成晓琴的笑容了。他说,你笑起来很美,就像满天彩霞,灿烂绚丽。

连彰劝成晓琴也下海游泳,甚至给她买了游泳衣,但成晓琴就是不答应。有一次,连彰和江林趁她不注意,突然把她推进水里,她从水里爬起来就朝沙滩上跑,连彰试图拽住她,她却对连彰变了脸色,说,别胡闹!

连彰知道她仍旧没有摆脱过去的阴影。

从北戴河回到北京,成晓琴也又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道,一脸的严肃。她还专门叮嘱了儿子江林,唯恐儿子把他们跟连彰在北戴河玩耍的事情说出去。

开学后,江林升二年级了。开学没几天,老师就让学生们学写一篇日记,内容就写暑假里的事情。江林在北戴河的时候,成晓琴每天都教他写一篇日记,已经提前走了一步,所以很快就写好日记交给了老师,日记里有很多字都是用拼音写的。老师看完日记,问江林,这篇日记是你自己写的?江林点头。老师觉得江林不像撒谎的样子,就让他在班里给同学们读了这篇日记。

9月18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中秋节,月儿很圆。

妈妈给我吃了月饼。妈妈说:“月饼是圆的,表示团圆的意思。”妈妈还说:“今天晚上许多亲人和朋友团圆在月儿下面吃月饼。”

我想起了我的朋友残疾鱼宝宝。

暑假的时候,妈妈给我买了三条孔雀鱼,里面有一条鱼妈妈,到我们家三天,就生了18条鱼宝宝,很可爱。可是有一条鱼宝宝,生下来就是残疾,尾巴伸不直,不会游泳,总是在那里原地转圈,游不到水面上。因为它残疾了,其他鱼宝宝都不跟它玩耍,我真替它焦急。每天早晨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残疾鱼宝宝,希望它在夜里能够突然伸直了尾巴。一连几天,它还是那个样子。我就告诉它说:“我们楼的小伙伴也不跟我玩,咱俩做好朋友,一起玩好吗?”残疾鱼宝宝好像听懂了我的话,点点头。就这样,我每天都要陪残疾鱼宝宝玩一个小时,鼓励他勇敢地游起来。有几次,残疾鱼宝宝努力地向上游呀游呀,可是刚升起来就又沉下去了。

过了几天,残疾鱼宝宝死了,我很伤心,我再也没有好朋友了。

看着月亮,我想要是现在残疾鱼宝宝还活着该多好呀,我给它吃月饼,让圆圆的月亮落在水里,给它玩耍……

江林读完了日记,老师站在讲台边哭了。许多同学看到老师哭了,也就哭了。老师说,江林,你的日记写得太好了。

课间的时候,老师把江林叫到了办公室。老师说,扛林,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小朋友玩?

江林说,我们楼的同学不跟我玩,说我没有爸爸。

老师问,是谁说的?

江林说,张涛和华紫衣。

老师就找张涛和华紫衣谈话。江林读完日记的时候,张涛和华紫衣都流泪了,老师看得清清楚楚。老师没有批评他们,只是诱导他们说,老师问你们,江林写的日记感不感人?

张涛和华紫衣一起回答,老师——感人——

老师说,那你们说,鱼宝宝们不跟残疾鱼宝宝玩耍,对不对?

两个孩子又齐声回答,老师——不对——

老师说,那好,你们作为江林的同学,应该不应该跟江林一起玩耍?

两个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师——应该——

从这以后,张涛和华紫衣就偷偷跟江林在一起玩耍了。为了躲开父母的耳目,他们跑到小区一个网球场内,踢球或是滑旱冰,不管是玩什么都很开心。不过这种快乐日子没几天,他们的父母就发现了,各自带回家训斥:

成晓琴对江林说,别人不跟你玩,你死皮赖脸跟着干啥?

江林说,他们跟我玩了……

王暄和华影把两个孩子叫到一起训斥。王暄说,我告诉你们不跟他玩,怎么又跟他在一起玩了?

张涛说,残疾鱼、残疾鱼死了!

王暄莫名其妙,就说,什么残疾鱼?

华紫衣说,就是江林的残疾鱼,我们老师说了,残疾鱼没有朋友就死了……

两个孩子说不明白,但王暄听出来了,这里面有老师的事情。第二天中午,王暄去接孩子的时候,遇见他们的老师,就问了。因为站在学校外,身边有许多孩子的家长,老师别的没多说,只是说江林同学写了一篇关于残疾鱼的日记,同学们都很感动,知道相互之间要团结友爱,等等。王暄大致听明白了,只是没理解透彻。她回去告诉华影,说老师夸赞了江林的日记写得好,你和华辉都是文化人,赶快辅导两个孩子写日记。于是,每个周六上午,华影或者华辉就给张涛和华紫衣辅导日记,到了休息的时候,就把他们关在王暄家的大客厅内玩耍,不许他们出屋子。

张涛和华紫衣被父母看得紧了,就又想出了办法,跟江林相互留了电话号码,趁大人不注意,就给江林打电话。王暄有时发现了,问他给谁打电话,张涛说给同学,问老师留了哪些作业。但是次数多了,就引起了王暄的注意。王暄翻出了张涛的电话号码本,这个电话号码本是她给张涛的,把父母的电话和手机号码都记在上面,还有华影和华辉的,告诉张涛万一遇到急事,就拨打这些电话。王暄很容易就在电话本上找到了她不熟悉的一个电话号码,拿起电话拨打过去。

那边接电话的是成晓琴,她说,喂,哪里?

王暄问,你是谁?

成晓琴说,我是晓琴,你是……

王暄急忙放下电话,跑到华影家里,把事情告诉了华影和华辉。她说,你们看看这两个孩子,我们管得这么紧,还是被那个坏孩子拉拢去了。两家父母商量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好办法,只好决定剥夺了孩子打电话的权利。

华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说,好像我们对孩子太不了解了,教育孩子的方法有偏差,抽时间我好好跟他们聊聊。

9

华辉说得对,他们确实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了。他们不允许孩子们在楼道和楼下玩耍,却管不住孩子们在学校一起玩耍。孩子们之间的心,比他们父母之间的心更容易沟通。

有一天中午,江林回家看到成晓琴躺在床上,就说,妈妈你怎么啦?

成晓琴说,妈妈感冒了,饭已经做好了,你自己吃。

江林很懂事地说,妈妈病了,赶快去医院吧。

成晓琴想教育孩子好好学习,于是就说,妈妈哪有钱去医院?妈妈要你好好学习,长大了挣钱给妈妈看病。

江林吃过午饭去了学校,就对张涛和华紫衣说,你们能不能借钱给我?我妈妈病了,没钱去医院。

江林平时看到张涛和华紫衣口袋里装过钱的。张涛和华紫衣忙把兜里的钱掏出来,三个人数了数,也就十几块钱。张涛说,我爸爸说了,现在医院太黑了,我感冒去医院,花了一千多块钱,这些钱不够。

江林说,一千多块?好多呀。

张涛说,我爸爸有钱,我回家给你拿。

华紫衣也说,我爸爸也有钱,我知道放在哪儿,张涛,你回家拿500块钱,我也拿500块钱。

两个孩子撒腿就跑回了家,这时候双方的父母都上班了,他们很容易就拿到了钱,交给了江林。这个下午,三个孩子都被自己的举动感动着,幸福得不得了。

到了晚上,张扬最先发现抽屉里的钱少了,他的钱是有数的。他以为是王暄拿走的,很随意地问王暄下午买什么东西用钱了。王暄愣了,说没有用钱呀?张扬就觉得是个问题了,怀疑是儿子拿了钱。张扬这个人虽然很有钱,自己也舍得给儿子花钱,却不希望儿子乱花钱,平时只给儿子一些毛票子。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养成个好习惯,将来有出息。

张扬和暄就把张涛叫到面前审问。张扬说,涛涛拿爸爸的钱了?

张涛摇头。张扬和王暄交流了一下眼色,他们从儿子的神态上,看出这钱是儿子拿走了。小孩子撒谎,就像一碗清水里藏了一粒黄豆,看得清清楚楚。

王暄就说,涛涛不说谎,妈妈知道你拿了钱,告诉我拿钱干啥用,我们不批评你。

张涛仰起脸来,说,你们别问,问我也不说,华紫衣也不说。

张涛无意中把自己的同伙暴露出来。王暄有些吃惊,就问,华紫衣也拿了家里的钱啦?是不是?

张涛说,我们都拿了500块钱。

张扬和王喧忙去了华影家。华影看到夫妻两人一脸严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俩怎么啦?吵架了?王暄看了看身边的华紫衣,说你们俩过来。华影和华辉离开客厅,四个人进了华辉的书房。张扬说,你看看你家的钱少没少?张涛说他和紫衣每人拿了家里500块钱,拿钱干什么,张涛死活不说。华辉一惊,忙看自己放在大衣柜抽屉里的钱,果然少了500块。四个人沉默了半天,都觉得问题很严重,这么大的孩子就学会偷钱了,这还了得!好半天,张扬才说,要不你们问问紫衣,看她会不会说?

于是四个人走到客厅问华紫衣。华紫衣也不说。华影忍不住伸手给了孩子一巴掌,喊道,你说不说?不说打死你!

华紫衣说,我和张涛说好了,打死我们也不说。

华影真的抓过了女儿狠狠地打。她很少这么打女儿。华紫衣哭叫着,嘴里说,打死也不说,就不说!

这时候,他们听到了敲门声,华影停下手来喘粗气,华辉去打开了门。门口站着成晓琴和江林。屋内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母子俩。原来,江林晚上回家高兴地把钱拿给成晓琴,说妈妈我有钱了,你快去医院吧。成晓琴看到儿子手里有这么多钱,非常惊讶,就审问江林。最初江林也是不肯说,只是说他跟同学借钱给妈妈看病,长大了再挣钱还给同学。后来成晓琴就吓唬江林,说,你要是不说实话,妈妈现在就去死!江林吓得赶快说出来了。

成晓琴站在华影家门口不说话,对着江林的后背用力推了一下。江林慢慢地走进客厅,把手里的1000块钱放在沙发上,看了华紫衣一眼,转身出屋。

满眼泪水的华紫衣,竟然拿着钱追上江林,说,你不给你妈妈看病了?

成晓琴一把抱住了华紫衣,说,阿姨没有病,谢谢你小紫衣。

说着,成晓琴满眼的泪水涌出来,急忙拉住江林走了。

四个父母明白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呆呆地看着华紫衣。他们没有想到让孩子给上了一课。四个父母都觉得应该好好商量一下了,他们让孩子睡下后,坐在华辉的书房内开会。华辉说,我早就说了,咱们对孩子了解不够,现在的孩子成熟早,不能按照老办法教育孩子。张扬和王暄点头,说你们有文化,那你们说怎么教育?华辉说,孩子们有爱心,这是好事,我们不能责备他们,这事就这样了。张扬和王暄又点头。华影说,孩子们喜欢在一起玩,就让他们玩吧,只要咱们注意观察他们的变化,及时纠正一些不良的习惯就行了。

王暄叹了一口气,说,反正管也没用,我没想到小孩子们这么较劲儿。

事情就算定下来了,他们原则上允许孩子们跟江林一起玩耍了,也不反对他们跑到连彰家里击打沙袋子。自然,成晓琴也看出了事情的变化,对江林的禁令也取消了,允许江林把张涛和华紫衣带回家玩耍。节假日,孩子们在她家玩到开饭的时候,她就留住张涛和华紫衣一起吃饭。那两家的父母,明知道孩子在成晓琴家吃饭,也不阻拦,随孩子们高兴吧。成晓琴是做饭的高手;张涛和华紫衣在那里吃了两次,竟然吃上了瘾,到了吃饭的时候,主动要求说,阿姨我们在你们家吃饭吧。成晓琴就说,好好好,你们一起写作业,阿姨给你们做饭。

不过时间久了,王喧和华影两家就不好意思了,批评孩子们不要再去江林家吃饭。张涛就对王暄说,成阿姨家的饭好吃,比你做得好吃。张扬说,好吃好吃,能怎么好吃?张涛说不出怎么个好吃,就说,比你带我去饭店吃的还好吃。

张扬就笑了,对华辉说,真是怪了,我就不知道她做的饭好吃到什么地步。

王喧挖了张扬一眼,说,是不是你也想去吃?

华影和华辉都笑了。笑声中,他们对成晓琴的某些问题,似乎原谅了许多。

有一天,成晓琴午后要下楼去理发店,看到一个老太太坐着一辆轮椅,牵着三条狗在电梯门口转悠。成晓琴一看就知道,这老太太是狗妈或狗爸的母亲。

成晓琴以为老太太要乘电梯下楼,就说,大妈你是不是不敢上电梯?我帮你吧。

老太太听到后,一句话不说,摇着轮椅又朝东边楼道走去。成晓琴犹豫了一下,自己就乘电梯下楼了。可是到了傍晚下班回家,她发现老太太还牵着三条狗在楼道转悠,这就让她吃惊了。

成晓琴走到狗妈门口,说,大妈你咋啦?是不是打不开门呀?用不用我帮你?

老太太不说话,摇着轮椅又要躲开,成晓琴就挡住了轮椅,故意说,大妈你会说话吧?你到底去谁家里?在这个门口转悠了一个下午,可别让人当成了小偷,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报警了。

她这么一说,老太太紧张了,也说话了。老太太说,这是我儿子家,我咋是小偷呢。

成晓琴听出老太太是外地口音,就说,你儿子呢?他们不在家?

老太太紧张地看着成晓琴,又不说话了。成晓琴仔细一想,估计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对她有叮嘱,不能跟外人说话。成晓琴平时也教育儿子不能跟陌生人说话,单独在家里的时候,谁叫门都不能开。

成晓琴就说,大妈你放心,我就是19层的,你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就告诉我。

老太太犹豫了半天,才说,我昨能相信你?

就在这时候,成晓琴看到连彰出了电梯,忙叫住了他,对老太太说,你看大妈,这个人也是19层的,他住在那个门,我住在他对门,我们两个都在这儿,你说吧。

老太太看了看连彰。连彰说,大妈没事,你就说吧,你看我用钥匙打开我家的门,对吧?我就住在这儿。老太太这才说出了遇到的问题。这几天,狗妈狗爸到外地办事了,就把狗爸在陕西的老妈接来,专门照看家里的三条狗,没想到他们刚走了一天,老太太牵着狗出门遛狗,把钥匙丢在屋内了。

连彰说,这好办,我让物业的人来给你把门锁砸开。

老太太一听砸门锁,忙说,不行不行,谁都不能进我儿子家。

连彰说,我们不进屋子,就让物业的人给你开门,物业的人你知道吧?

老太太说,什么人都不行。

成晓琴想,最好能跟老太太的儿子联系上,问一问别的地方还有没有钥匙。成晓琴问老太太知不知道儿子的手机,老太太从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儿子的手机号码。成晓琴就把老太太和三条狗,带进了自己家,给狗爸打电话。电话拨通了,成晓琴把情况告诉了狗爸,狗爸说他们手里还有钥匙,明天就回家了。成晓琴一听,就说那好吧,让你妈在我们家住一天,别砸门锁了,你跟你妈说话,我说她不相信。

成晓琴把电话给了老太太,狗爸在电话里对老太太说,妈,没事,这个人你可以相信,是好人,你在那儿待一晚上,我们明天就回家了。

老太太和三条狗在成晓琴家里住了一夜。三条狗因为换了地方,晚上不好好睡觉,不停地叫唤。隔壁的王暄就奇怪,成晓琴家里什么时候也养了几条狗。到了第二天,江林上学校兴奋地告诉张涛和华紫衣,昨夜狗爸家里的三条狗,在他家睡觉的,就跟他睡在一个屋子。

王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王暄对张扬说,隔壁那女人,其实心眼儿不错。

狗爸和狗妈回来后,很感谢成晓琴,两个人去成晓琴家里,送了一些礼物给江林。聊天中;狗妈告诉成晓琴,她怀孕了,要把家里的狗送人,问成晓琴要不要一条给孩子。成晓琴说,我连人都照顾不过来,哪有精力照顾狗。

狗妈就把三条狗送了朋友。

后来,狗妈和狗爸不管在楼道或是院内见了成晓琴,老远就打招呼,热情极了,弄得成晓琴挺不好意思的。

慢慢地,狗妈的肚子隆起来了,她见了19层的三个孩子,竟然很亲热地跟他们说话,逗他们玩。要做母亲了,她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孩子们也忘却了过去狗妈的厉害了,这天在楼道见到了狗妈,就围上去打量她的肚子。

江林说,阿姨你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狗妈特幸福地点头,说,是呀,有小宝宝了。

华紫衣说,结婚才能生小宝宝,阿姨结婚了?

狗妈说,阿姨早结婚了。

张涛说,当新娘才是结婚,阿姨你没当新娘呀?

狗妈笑着说;阿姨早就当过新娘了。

孩子们都笑了,喊道,阿姨骗人,我们怎么没看到你当新娘?

连彰敞开着门,听到了孩子们跟狗妈的对话,一个人在屋里笑了,说,这群小崽子们!

虽然王暄和华影见了成晓琴,彼此仍不打招呼,连彰对张扬和华辉两家子仍有看法,但很明显,19层的邻里关系有些破冰了。

10

转眼到了初冬季节,江林已经早早地在台历上,把成晓琴的生日标出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江林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让她现在就把蛋糕买回来。她每次过生日,儿子都闹着要她买蛋糕吹蜡烛,她都照做了,其实都是为了儿子快乐。

母子俩能拥有的快乐日子,实在不多。

一个周五的晚上,成晓琴辅导江林做了一张试卷,江林就在台历上又划掉了一天,然后嘴里重复了关于蛋糕的话题后,就睡下了。成晓琴开始做家务,把江林穿了一周的校服洗了,又收拾厨房,忙活到了10点钟。准备睡觉的时候,她打开了大门,把收拾的两塑料袋子垃圾,放到了门口外的楼道上。垃圾在屋内放一晚上,气味太大。

就在成晓琴关上门的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气味。哪来的煤气味?她跑到厨房检查了自家的煤气管道,到处闻了闻,没气味。哟,那煤气味可能是楼道里的?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打开门。这次她闻仔细了,就是从楼道里传来的。她想,楼道哪来的煤气味?会不会是谁家的煤气泄漏了?她穿上鞋出了屋子,翕动鼻子顺着气味走去,就走到了隔壁的门口。她小心地把鼻子凑到门缝,闻了闻,没错,煤气味是从王暄家里传出来的。

成晓琴回了屋子,站在客厅愣了一会儿。隔壁家里有没有人?要真是煤气泄漏了,不出大事了?可她又不好去敲门,万一人家煤气没事,就尴尬了。她进了卧室,脱掉衣服躺在床上,想来想去,还是心里不踏实,潜意识告诉她,那煤气味儿很像是煤气泄漏,要不没那么大的味道。

她披了件上衣又起床了,去了江林房间,把睡着的儿子推醒了。儿子迷迷糊糊很烦躁地说,我没尿。

她说,不是让你撒尿,你起来给你同学张涛家打个电话。

江林睁开惺忪的眼睛,说,干什么?

你就问问张涛,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

老师让我们抄词,抄三遍,还有数学乘法题,我都知道。

起来!我让你问你就问,你就说你忘了作业。

江林不情愿地起了床,给张涛家拨通了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成晓琴的心一沉。江林,你知不知道张涛在家不?江林说我哪儿知道,晚上放学的时候,他爸爸用车接走的,没跟我玩。江林说完,又上床睡去了。

成晓琴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了,想了想,她出屋去敲连彰的门。连彰在客厅看电视,开门一看成晓琴站在门口,那份吃惊就不必说了。连彰说,哟,是你呀,有事情说吧,别进门了,免得别人说三道四,对吧?

成晓琴说,我不跟你贫嘴,你出来闻闻,隔壁那家门缝,有煤气味儿,我给他们家打电话,家里没人接,会不会是煤气泄漏了……

连彰明白了,笑着说,你操这个闲心干啥?他们这种人,应该吸点儿煤气。

成晓琴说,你什么人呀?要真是煤气泄漏,咱们19层都得遭殃。

连彰说,他们家里没人,我有什么办法?

连彰说完,突然有了主意,走到隔壁去敲华影家的门,问问华影怎么办,他们两家子关系好。但敲了半天,华影家也没人。连彰就让成晓琴回去睡觉,说明天是周六,这两家子肯定又一起到郊外或者什么地方玩去了。说着,目光落在成晓琴身上。成晓琴出门的时候,上身虽然披了件衣服,但下身只穿着睡裤。他说,快回去吧,天凉,别感冒了。

成晓琴走近了王暄家门口,感觉煤气味更大了。她焦急地看了看连彰,说,你知道他们两家子哪个人的手机号吗?找到一个人就行。

连彰说,我哪知道他们的手机,人家能把手机号告诉我?他们眼里哪有咱们这些人。

连彰说到这里,突然气愤起来,说,回去睡觉,管他呢,我他妈不操这个心!

成晓琴一把拽住连彰,说,你不能走,咱俩把门锁砸开,进去看看。

连彰说,你别拽我,拉拉扯扯的,让别人看见了,说不清了。砸门锁?你砸吧,人家丢了钱,你负责!

连彰甩开成晓琴,进了屋。成晓琴气愤地说,连彰,你真不是东西!好,我找别人去!

成晓琴去敲狗爸家的门,狗爸狗妈都出来了,听成晓琴说完,狗爸就把狗妈关在屋里,怕煤气味熏了她。狗妈可是怀了小宝宝了。

狗爸说,好办,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煤气泄漏可是大问题。嘿,气味不小。

成晓琴说,这个钟点了,给物业打电话,他们也要20分钟能来,万一……不能等了,来,你家里有铁锤吗?把门锁砸开,出了事情我负责!

狗爸说,我家里没工具。

这时候,连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大铁锤,情绪低落地说,好好好,你既然要砸锁,那就我砸吧。

连彰刚举起锤子,成晓琴一下子拦住他。她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缠在了门锁把手上。她说,万一砸出火星来,就爆炸了。连彰看了看她的衣服,犹豫了。她说你快砸呀,磨蹭什么?连彰就砸了,三下子砸开了门锁,然后拉开一道门缝。

刺鼻的煤气味,让他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成晓琴要进屋子,连彰一把抓住她,说别动,我回屋子拿条湿毛巾。

连彰跑回屋子的时候,成晓琴已经冲进了王暄家,嘴里还在喊,张涛,张涛在家吗?

成晓琴进了卧室,一下子惊呆了,王暄躺在床上,张扬躺在卧室厕所的门口。成晓琴掉头跑到了张涛房间,抱起床上的张涛朝外跑,嘴里喊叫,快来人,来人——

连彰和狗爸用湿毛巾堵着鼻子跑进客厅,成晓琴把张涛塞到连彰怀里。连彰说,给你湿毛巾。她没理会,对狗爸说,去厨房看看煤气,说完转身跑回大卧室。

狗爸去了厨房,一看就明白了,他们炉灶上放着烧壶,水烧开后溢出来浇灭了灶火,煤气就一直开着。

狗爸关了煤气灶开关,成晓琴和连彰已经把张扬和王暄拖到了屋外。但是成晓琴出了屋子,却一下子晕倒在楼道里。

狗爸忙着打电话叫救护车,连彰抱住成晓琴,一个劲儿用湿毛巾擦她的脸,说,成!成!小成!

成晓琴没有大事,只是出了屋子被风一吹,头昏了。她在连彰的摇晃中醒过来,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一家三口,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连彰说,快,你去把华紫衣家的门锁砸开!

连彰有些疑惑,说,她家的煤气不会也泄漏了吧?

成晓琴气愤地说,让你砸你就砸!

连彰就砸了。进屋一看,屋里没人。

成晓琴、连彰和狗爸,都在医院陪着,几个人折腾了一夜,王暄一家没事了。到了第二天中午,他们一家就出院了。不用说,他们内心的那份感激和内疚,无以言表。

回到了家,几个人才想起在家留守的狗妈跟江林,还一直待在华紫衣家里,华紫衣家的门锁还没换上去。张扬就给华辉打手机,知道华辉—家去了华影妈妈家里了,这才放了心。

成晓琴说,要是我知道他们的手机号,就不用砸门锁了。

成晓琴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张扬和王暄听了,心里很愧疚。是呀,邻居们要是相互知道联系方式,有了急事就好办了。

华辉一家回来后,张扬和王暄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们,几个人在一起,联想最近一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把自己批判了一顿。华辉说,我把咱们家里的电话和手机号码打印出来,给19层每户送一份。几个人都点头赞成。

张扬说,我还有个想法,等我落实好了,再告诉你们。

张扬在天通苑学校附近的几栋楼房转了一天,从一层专门出租的房子里找到了一套二百多平米的租下来,然后购置了一些设备,这才告诉了华辉和华影。

张扬说,我要给孩子办一个俱乐部,让他们中午在一起吃饭,节假日在一起玩一起写作业,咱西三区中午没家长接送的孩子,也可以来,交一顿午饭钱,其余一律免费。我给孩子们请一位老师,负责做饭和辅导作业,你看行不行?

华辉笑了,说,什么行不行,你都搞好了,还问我?

王暄说,他连我也没告诉。

华影说,我看你请的老师也早就有人选了。

张扬也笑了,说,先别吭声。哎,华辉华影,你们给孩子俱乐部起个名字。

华辉想了想,说,叫金色时光,咋样?

张扬说,不错,我这就出去订做牌子。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张扬和华辉等四人,一起去了成晓琴家,郑重其事地请她出来给孩子当老师。成晓琴说自己负责给孩子理发还可以,当老师就不行了。张扬说,你就不要推辞了,孩子们都喜欢吃你做的饭,你辅导孩子很有办法,为了咱们的孩子,你就做出一些牺牲,每月2000块钱的工资,我来支付。王暄和华影也诚恳相劝,弄得成晓琴没法推辞了,就说自己试试看吧,要是不能胜任,再另请他人。

张扬在天通苑西三区张贴了启事,很快就有8个孩子报了名,加上19层3个孩子,正好一个班,交给了成晓琴管理。几个孩子的家长找到了张扬,表示了他们满心的敬意。

张扬说,你们别感谢我,我也是为自己的孩子考虑,现在的孩子太孤独,我希望儿子像我小时候那样,有小伙伴儿玩耍,学会相互关爱。

金色时光俱乐部开张的第一天,正好是成晓琴的生日。江林把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了张涛和华紫衣,两家的父母知道后,都觉得应该一起给成晓琴过个生日。

张扬说,在饭店订个大包间,19层的住户都参加。

华辉说,在饭店不好,咱们去她家里,温暖一些。

几个人都赞成这个办法。于是,他们提前准备了一个大蛋糕,在小区的饭店订好了菜,让饭店定时送到1903房。王暄和华影,负责通知了狗爸狗妈和连彰,就是没告诉成晓琴。

到了傍晚,成晓琴买回一个小蛋糕,准备和江林在家里过生日的时候,外面敲门了。打开一看,19层的邻居除去那户老两口不在,其余都站在门外,有人提着蛋糕,有人捧着鲜花,满脸微笑。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回头看江林,那意思是说,你告诉别人了?

外面的人不等她邀请,都拥进了屋内,齐声说,生日快乐——!

快乐的音乐在客厅内响起,大家围着餐桌举起红葡萄酒,为了成晓琴的生日,为了金色时光俱乐部开张,为了19层邻居们的相聚,碰杯!

欢笑中,连彰突然看着狗妈隆起的肚子,举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莫名其妙地静下来,不知道连彰为什么盯着狗妈的肚子。

连彰深沉了半天,才郑重地说,今晚我决定,放弃过去的独身主义。

静了片刻,大家突然爆发出喊叫声,把目光投到了成晓琴身上。

三个孩子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喊叫,也手舞足蹈地跟着狂喊起来。

欢笑。还是欢笑。这个晚上,欢笑拥满了塔楼19层。

作者简介

衣向东,男,1964年生于山东栖霞。1982年入伍,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出版有长篇小说《一路兵歌》、《牟氏庄园》等,小说集《我是一个兵》、《老营盘》等。作品曾获第二后鲁迅文学奖、第九届解放军文艺奖、第二后北京市政府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电视剧),中篇小说《过滤的阳光》获本刊第十后百花奖等。现为北京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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