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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女人总是要被男人惦记着,这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扯不上边。漂亮女人就算把自己的心灵和眼睛遮掩得不留一点儿缝隙,男人还是要围着转。当然了,围着漂亮女人转悠的男人,也未必都想做点什么,他们就是喜欢听花开的声音,喜欢闻芳香的气息。男人们的前世是蜜蜂。
李舍的妻子王春水长得确实漂亮。眼睛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春水荡漾,胸脯和臀部搭配得恰到好处,因为小时候学过六七年舞蹈,走起路来很有韵味,自然有许多男人惦记着她。李舍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一个个清算,能数出八九个像蜜蜂一样围在王春水身边的男人,而且这个数字还有增长的趋势,最近他们对门的那个三流男演员,好像也应该算一个了。这种外来的威胁,让李舍活得越来越不自信了。
他也没法活得自信。儿子李溪就是个私生子,是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个男人干的好事。那男人叫于天,早先跟王春水是同学,后来出国去了佛罗里达,据说长得很阳光很有男人味儿。李舍从来没见过于天,在他的想象中,很阳光很有男人味就应该是周润发的样子了。佛罗里达州对于李舍来说,相当于另一个星球;而于天作为另一个星球上的人,李舍完全有理由忽略了。可最近听说,这个叫于天的男人回国了,成为一家中美合资企业的首席代表。另一个星球的人突然成为自己身边的一颗炸弹,想想吧,我们的李舍心里是啥滋味?他肯定活得越来越不自信了。
李舍不是那种狂妄自大的人,他知道自己长得有些寒碜,鼻子和眼睛都没完全长开,小里小气的样子,一看就是天生发育不良。有一次他责怪母亲,说您也太不负责任了,肚子里怀我的时候都吃了些猪食呀?您哪怕喝一碗肉汤,我也不至于生得这么皱皱巴巴的。李舍的母亲就给了他一巴掌,说你天生一个穷鬼肚子,还诬赖我了。
母亲没有冤枉李舍,他的个头长得不算矮,一米七五,可就是浑身没有二两肉,吃什么东西都浪费了。他骂自己的胃是贪官,说你他妈太黑了,吃肉不吐骨头的家伙。骂归骂,他的胃依旧不给他提供养分。长相差了点,他那份工作又不招人尊敬,是一个大厨。要是在五星级饭店当大厨,那就风光了,月薪上万元,身边时常会有漂亮小妞挽着胳膊逛马路。李舍就不行了,他在一家自行车厂的伙房当大厨,每天挥舞着一把大铁锨炒菜。
李舍活得不自信,有一部分还来自于他老婆王春水的压迫0前些年王春水因为带孩子劳累,面容显得有些憔悴;这几年就不一样了,儿子十二岁了,学习很用功,用不着王春水操心,她的身体就胖了一些。这一胖吧,早先眼角的几道皱纹也撑开了,脸色白皙又滋润,女人味儿越来越浓了。其实女人就是这样,三十岁前只能说漂亮,三十岁后才越看越有品位。女人就好比树上的柿子,成熟的时候呈金黄色,黄澄澄的喜人;但中看不中吃,涩巴巴的,一定要经受几场秋霜的洗礼才有味道。秋霜后的柿子,色泽古朴而大气,肉质温和而透亮;少了几分招摇,多了几分含蓄。事情就是这样,经一些岁月风雨的女人才有内容。
王春水现在就是一个温和而透亮的女人。她在离小区不远的一家美容美发店做美发师,自己的头型就整得很现代。李舍跟她走在一起,谁都不会把他们当成一对夫妻。有一次,李舍跟王春水骑自行车回家,前面的路口突然被警察封锁了,说有外宾的车队要经过。李舍请求警察说,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现在不是还没有过车队吗?你就放我过去好不好?我绕大圈那就远去了,多绕好几里地。警察瞪他一眼,说,能绕到哪儿?要是出了国,还便宜你了呢。我们不能说警察素质低,他们每天都要接触调皮捣蛋的人,说话文绉绉的行不通。这时候,李舍身后的王春水焦急地说了一句,哎哟,孩子该放学了,我去晚了……警察看了一眼王春水,就问,你要去接孩子?那你过去吧,靠边走!
警察放过了王春水,李舍就不高兴了,说,她能过去,我为什么不能过?
警察说,她要回去接孩子。
李舍说,我也要回去接孩子。
警察说,你待会儿再去接吧。
李舍说,凭什么凭什么?你就看她长得漂亮是不是?
警察笑了,说,是,她长得比你漂亮。
李舍气得把自行车铃铛摇得叮铃铃响,对警察喊道,你知不知道她骗你?她从来不接孩子!
警察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接孩子?
李舍说,我们家都是我接孩子。
警察还没反应过来,说,你们家是你接,他们家就她接。
李舍痛苦地咧了咧嘴说,我说警察同志,我跟她是一家你懂不懂?
警察又笑了,笑得很有内容。你跟她是一家?你还跟谁是一家?警察说完,似乎懒得理睬李舍了,朝前面走去。李舍觉得自己遭受了很大的侮辱,他心里不恨警察,反而怨恨走了的王春水,真想把她拽到警察面前,让她亲口告诉警察说,她王春水就是李舍的老婆。
认识李舍的男人难免好奇,说,李舍你真有运气,怎么就能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妻子?说这种话的男人,自身条件肯定比李舍好得多。他们心里觉得委屈,为什么自己的条件比李舍好,却找不到王春水这么好的女人?李舍也不傻,听得出他们的言外之意。李舍猜测,这些男人们心里委屈,要发泄不满,自然就盯住王春水之类的漂亮女人不放了。李舍的恐惧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舍恨不得把王春水藏起来,藏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可王春水不是一件器物,她是一个大活人,整天在男人们面前一摇一摆地走动,笑起来胸脯还一颤一颤的。李舍心里挺烦的。李舍说,你就不能憋着不笑?古代女人笑不露齿,你看你笑起来把嘴咧歪成什么样子了?王春水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不管他说什么都忍着不吱声,自己毕竟是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他的。这些年王春水过得小心谨慎。她很少穿裙子,袒胸露怀的衣服肯定不买,就是担心无意中刺激了李舍。
然而,有些事情的发生,是王春水无法控制的,她跟对门的那个三流男演员,就属于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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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水在美容美发店的客户,大多数是女性,而且以太太居多。这些太太或者是为官人家,或者是生意人家,总之都很阔绰。进一次美容美发店,少说也要四五百,上班族肯定接受不了。王春水因为性情柔和,做活又细心,赢得了顾客的信赖,时间久了就有一个固定的客户群。这些人有时候懒得动弹,也有时候因为特殊事情不能脱身,就给店老板打电话,点名让王春水上门服务。
店老板是个女的,姓耿,比王春水大三岁,王春水就叫她耿姐。耿姐早年出国,跟男人离婚后,回国开了个美容店,她说结婚太累了,所以这么多年就一个人打熬。在店里,耿姐对王春水最好,不把她当店员看,而是当成自己的姐妹。耿姐很高兴有客户打电话请王春水上门服务,上门服务的价格要比在店内高一些,这样王春水就可以多得一些薪水。不过对于陌生的客户,耿姐就不会答应王春水去,她担心王春水被人算计。
就你这脸蛋,哪个男人看了不想咬一口?耿姐总是这么说。
有一次,一个陌生女人打电话,让王春水去家里做头,耿姐没答应。王春水就说,是个女的,没事。
耿姐说,女人怎么啦?女人也喜欢你这脸蛋,我不跟你说,你什么都不懂,反正小心点就是了。
虽然去熟人家里服务不担心有陷阱,但还是有一种潜在的危险,她看到了这些女人真实的生活。豪华的房子,典雅的陈设,那种生活方式是王春水不敢想象的。还有她们的男人,跟李舍肯定不在一个档次上。人有了钱就显得很自信,自信后就显得很绅士,言谈举止透出一股魅力。王春水不可能不跟自己的生活相联系,于是就有暗暗的几声叹息,有淡淡的愁绪萦绕心头。公平地说,王春水不是那种虚荣的人,但她的心里也希望自己的生活能更体面些;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更好的成长条件。然而,这一切李舍是无能为力的。这些细微的心理变化,也只是一瞬间才有的。叹息之后,王春水就想,自己就这命,比起那些夫妻都没有工作的家庭,该知足了。
在王春水的客户中,只有四五个男性,对门的三流男演员就是其中一个。男演员叫阿永,据他自己说演过十几部戏,王春水都没看过。阿永属于那种活了今天不管明天的人,进一个剧组挣了钱,这段日子就整天泡酒吧、吃饭店;兜里没钱了,就躲在屋内泡方便面。别看日子过得不成样子,来找他的女孩子却不少,都长得挺水灵。女孩子来去也没规律,有的半夜来,也有大清早敲门的。李舍就经常骂,说阿永家像个鬼窝,进出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男盗女娼。在李舍看来,阿永这种人简直就是瘟疫,离他越远越好。
但是阿永是王春水的客户,王春水不能不对他热情服务。阿永对头型要求很讲究,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王春水第一次给阿永做完头后,阿永感叹地说,我跑了几家美发店,没有让我满意的,就你最好。
王春水就说,感觉满意,就常来。
阿永说,常来,原先不知道你是干这个的。
王春水笑了,说,住对门常碰面,就是没说过话。
从这以后,阿永遇见王春水就主动打招呼,有时候李舍在王春水身边,阿永也会礼貌地对李舍点点头。李舍就警告王春水,说,他在勾引你知道不?以后他跟你打招呼,你就装着没看见。王春水嘴上不说什么,但遇到阿永,有时候不等他说话,自己就先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有一次,阿永给美容店打电话,让王春水去家里给他做头发。耿姐犹豫了一下,说你离这儿不远,就不能跑过来?阿永说,剧组那边等着我了,我在看剧本,去店里乱哄哄的,没法背台词。
王春水说,耿姐我去吧,住对门,不会有什么事。
耿姐说,对门怎么啦?说不定就因为住对门,他瞄上你了。
耿姐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入王春水的手机里,说,遇到麻烦,你一摁发射就行了,听到了吗?
王春水点头,拖长声音说,听到了,耿姐。
王春水最初猜想阿永家里肯定乱糟糟的没有章法,单身男人的屋子大都是这个情形。但阿永家里不是这样,他把屋子收拾得很有条理,客厅是一种暖调子的装饰,挺温馨的。大概因为单独相处的缘故,虽然在自己家里,他还是有些拘谨,倒是王春水找话聊了几句,之后他就专心背诵台词。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王春水离开他家的时候,竟也能随口背上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一个,你走了,我的前方漆黑一片……王春水在楼道背诵这句台词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她心里说,蒙人吧,谁离开谁都不会漆黑一片。
后来王春水又去了阿永家里几次,慢慢地感觉这个小伙子还挺实在。李舍知道王春水去阿永家里服务了,就跟王春水吵起来,他还摔了一个碗,打了她一巴掌,逼着她发誓以后不再去阿永家里服务了。
他说,你要是再去他家里,就别干美发师了!
王春水含着泪水点点头,说,知道了。
王春水对李舍一直心存感激。她怀孕那年还在百货公司上班,五月份单位组织去郊游,在下山的途中大巴车刹车失灵,撞到路边的山崖上。其他人都有惊无险,王春水却不行了,她的肚子正好撞到了前排座位上,被抬下车后躺在马路当中又喊又叫,说我要死了你们快送我去医院。大家都围上去,问她伤到哪儿了,她说,我的肚子,赶快送我去医院。单位的人都不知道她怀孕了,她还没结婚呢。大家站在路上吆喝了半天,可山里来往的车辆很少,有人就急忙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问急救中心多长时间能赶到,急救中心说要一个小时。王春水听了就嚷,说,不行不行,那我早死了。这时候,李舍骑着自行车从山下晃悠上来,看到躺在路边叫唤的王春水,再看看撞扁了脑袋的大巴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王春水抱到自行车上,对她说,你搂紧我的腰,咱们抄近路下山。李舍说的近路,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子小路。
几个男人就拦住了李舍,说,这路能骑自行车?你想把她摔死呀?
李舍说,摔死了我偿命。
在众人的惊愕中,李舍用自行车驮着王春水飞驰而去。也该李舍走运了,他这一生没别的特长,就是自行车玩儿得好。刚进自行车厂做饭的时候,他才二十一岁,浑身的力气没地方使,闲着就在大院里骑自行车玩儿。后来厂里为了给产品做广告,举办了自行车运动会,他拿了第一名,于是参加了全市的自行车比赛,跟那些专业的车手同场竞技,最好的成绩是第六名。这个成绩对于业余选手来说算是很体面了。再后来,自行车成了他生活中的好伙伴,他常常在休班的时候,骑自行车去郊游。
李舍抄小路下山赶到附近的医院,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因为抢救及时,不但王春水保住了性命,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然无恙。就这样,李舍跟王春水来往上了。王春水很坦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说你可考虑好了,以后别后悔。李舍也直率,说,你要没这点儿事,哪能看上我呀,我跟你发誓,要是我李舍对你和孩子不好,让雷劈了我!李舍那年三十岁,正愁找不到对象,这样的好事当然不会错过。结婚后,王春水对李舍说,是菩萨把你送到我身边的。李舍很喜欢听这句话。
李舍很爱王春水,也爱儿子李溪,他没把李溪当成别人的孩子。要是现在告诉李溪,说李舍不是他的亲爹,李溪肯定不相信。这些年来,做饭接送孩子的事情,大多是李舍承担了,他不让王春水累着。李舍就是有一点儿不好,他对王春水看护得太严了,王春水对别的男人笑一笑,他的脸色都不好看。百货公司倒闭后,王春水学了美容美发,免不了要按摩别的男人的头。这让李舍心里很不舒服,他说,你干点什么不好?去给别人美发!
王春水说,那你说我能干什么?我也不想伺候别人呀。
李舍说不出王春水能干点什么,说咱们在家待着也不干美发。王春水心里想,在家待着吃什么?就靠你那点儿工资?她嘴上不辩驳,但每天照样去美发店上班,李舍为这事发了几次酒疯。
王春水有个姐姐叫王春花,知道李舍因为三流男演员阿永打了自己的妹妹,就要去找李舍算账。王春花说,他小样儿,还敢动手打你了,我去收拾他!
王春水说,姐,你别掺和,夫妻吵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王春花说,他今天敢打你,明天就敢骑在你脖子上拉屎,对付男人,我比你在行。
王春水说,我家李舍跟姐夫不是一个脾气,吃软不吃硬。
王春花说,我就不信他不吃硬,你跟他离婚,这么过下去累不累呀?
王春水说,离婚?你说得轻巧,不是遇到了他,我也许活不到今天呢。
3
当初王春水嫁给李舍的时候,姐姐王春花不同意,说王春水就算是打五折,也不至于找李舍这么个人。王春水说,他人挺好,我能找这么个人很幸运了。其实王春水的肚子已经隆起,再不结婚就把孩子生娘家了。
王春水对姐姐说,你跟外面人不要说我们刚认识,就说认识一两年了。
王春花明白妹妹的意思,于是三两天的时间,就让整个一条街都知道了妹妹这件事情。王春花还故作神秘地说,他们两个人早就睡在一起了。这样,王春水跟李舍闪电式的结婚,以及结婚不久就生下了孩子,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李舍从心里喜欢王春水,也就不太计较她肚子里还带着个别人的孩子。但是李舍的母亲就不行了,母亲希望有一个自己儿子的亲骨肉,她才不在乎王春水长得好看不好看呢。母亲说,咱们就是找个癞蛤蟆样的,只要她能生孩子,生出来就是咱李家的血脉。母亲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对的,传宗接代续香火,一代代人就是这么繁衍下来的。但是母亲没拗过李舍,她还是接纳了王春水做儿媳。再后来,王春水生了李溪,胖小子整天在李舍母亲的怀里拱来拱去的,晚上经常跟着李舍的母亲睡觉,李舍的母亲跟李溪也就慢慢有了感情。
早先李舍一家住在四合院里,政府拆迁了一条街道,李舍趁机跟政府要了一室一厅的楼房给母亲,他们一家住了两室一厅。李舍住在母亲楼上,晚上李溪还是经常跑到奶奶家里去住。
王春水搬到这个小区后,姐姐王春花要买房子,王春水就动员她在自家的小区买,姐妹俩住一个小区有个照应。王春水的姐夫刘坚强说,还是离远一些好,离远了才有亲戚的味道。刘坚强是做小生意的,没多少文化,可这句话说得挺有哲理。不过刘坚强是个比较窝囊的男人,王春花眼睛一瞪,刘坚强就不敢吭一声了。在他们家里,王春花拥有绝对权力,她让刘坚强蹲下,刘坚强绝不敢站着。王春花为此很得意,常常在王春水和李舍面前显摆,说我们家刘坚强就是一块泥巴,我想怎么搓揉就怎么搓揉。
但后来事实证明刘坚强的话是正确的,姐妹俩住一个小区总会有一些摩擦,尤其像王春花这种爱咋呼的人。
有一次,王春水跟李舍母亲闹了点别扭,是因为李溪的饮食问题。李溪上初中有些发胖,王春水担心儿子患上肥胖症,就严格控制李溪的饮食,不准他吃肥肉,不准他吃太甜的东西,不准他吃零食。李溪在自己家里被王春水监视住了,就跑到奶奶那里吃。王春水不止一次跟李舍母亲打招呼,说要对李溪看管起来,不能让他随心所欲。母亲狠不下心来。李溪可怜巴巴地说,奶奶,我想吃红烧肉。李舍的母亲就急忙炖一锅红烧肉,等着孙子晚上过来偷偷吃。有一天晚饭,李溪草草地吃了几口,就下楼去奶奶那里了。王春水觉得不对劲儿,对李舍说,小溪好像没吃饱,是不是要到楼下吃呀?李舍就和王春水跟着下楼了。
王春水敲开婆婆的门,看到儿子李溪双手抱着一根大腔骨,啃得满脸是油。王春水给了李溪一巴掌,说你见了肉就不要命了,给我回家去!李溪捏着一根大腔骨跑出屋子后,王春水就责怪婆婆说,妈,我说几次了,您怎么还偷偷给小溪炖肉?
李舍母亲说,溪溪想吃肉,我不是心疼孩子嘛。
王春水说,您这是心疼他?您是成心害他。
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王春水也就是随口说出来了,李舍的母亲却想复杂了。她说,我怎么成心害他?再怎么说也是我从小拉扯大的,我的心能比狼心都狠吗?你们要是对我不放心,怕我把孩子害死了,你们以后别让他到我家里来了……
王春水忙说,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你太溺爱小溪了……
李舍也忙说,您多心了,春水没说别的。
李舍母亲说,你就知道护着老婆,我早就跟你说,别人的孩子就是别人的,让你自己生一个你不听。
李舍说,好了妈,您又说这些事了。
李舍说完就拽了王春水一把,拉着她回家了。李舍担心母亲再说下去,还有更难听的话。其实母亲的要求不过分,在李溪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催促李舍和王春水再生一个,李舍也有这个意思,可王春水不同意,说两个孩子负担太重。其实她担心再生一个孩子,李舍就厚此薄彼,委屈了李溪。她确实是有些自私了。为了这事,李舍母亲没少跟王春水怄气,婆媳关系在这儿打了个死结,怎么也解不开了。
王春水回家后心里有些委屈,就去姐姐王春花家随便唠叨了几句,没想到王春花跑到李舍母亲那里闹上了,说话也没轻没重的。
王春花对李舍母亲说,你想要孩子,那你生呀。
李舍母亲听了这句话,气得当场晕倒了,吓得李舍忙给急救中心打了电话,救护车赶来后好一番折腾。医护人员离开后,王春水心里很愧疚,责怪自己不该跟姐姐唠叨家事,惹出一场乱子。
不过李舍没说王春水什么,他只是在王春水面前说,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王春花,她不是个人,是母狗生的。母狗是谁?是王春水的母亲呀,他这是在骂自己的老岳母。王春水听着李舍骂她的母亲,心里不是滋味。母亲去世几年了,没招谁惹谁,却平白无故挨了骂。可她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姐姐王春花也实在太过分了。王春水从此就长了记性,自家的事情不再跟王春花唠叨了。
李舍虽然恨王春花,可跟她的男人刘坚强是好朋友,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控诉王春花,控诉到最后,刘坚强总是很无奈地说,我就是这命,摊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人,你说我能怎么办?
人遇到郁闷的事情就会产生倾诉的欲望,就需要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李舍的倾诉对象不多,刘坚强算一个,还有门口炸油条的老李。于天从美国回来后,李舍心里憋闷,就请刘坚强去小饭店喝酒,这种家事也只能对刘坚强倾诉,刘坚强毕竟是自己的一担挑。
李舍倾诉完了,特意叮嘱刘坚强,一定不要告诉王春花,说她那张破嘴,有点儿事情就恨不得让地球人都知道。
刘坚强说,我跟她说这事干什么,她那嘴就是个大粪坑。
说是这么说,可回了家,刘坚强就不坚强了。王春花知道李舍请刘坚强喝酒一定有事情,要不他才不会请刘坚强喝酒呢。
王春花就问,李舍跟你喝的什么酒?
刘坚强说,喝的二锅头。
我问他找你什么事!
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就是说会儿话。
说什么话?姓刘的,我怎么觉得你这些日子长心眼儿了?是不是瞒着我做什么事?
刘坚强忙说,我瞒你什么了?我从来不瞒你。
王春花说,那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李舍跟你说了什么话?
刘坚强经不住王春花几句咋呼,就全招了。
王春花吃惊地说,于天回来了?怎么春水没跟我说?
刘坚强说,春水肯定怕你知道了瞎咋呼,这事你可别去问春水。
王春花说,我问不问,碍你屁事?于天这小子要不是在美国,我早就把他揪回来了,现在他回来得正好,我妹妹不能白让他干了。再说了,李溪是他的儿子,他不管谁管?
刘坚强心里懊悔,他知道老婆肯定要去找于天,又要闹出乱子了。刘坚强狠狠地掐了三下自己的大腿根子,每次懊悔的时候,他都采用这种方式体罚自己。这时候他很坚强,虽然疼得龇牙咧嘴,还是一丝不苟地掐拧了自己三次。
4
王春花是公共汽车司机,早晨五点就出门,一直到午饭后才能换班,所以她去那家中美合资企业找到于天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于天正在办公室跟部属交代事情,女秘书来报,说于总,有位叫王春花的女士要找您。于天愣了一下说,我不认识,你去问她有什么事情。
秘书就出去问了。王春花气得跳起来,说你就告诉他,我找他算账来了,这个王八蛋,还有脸问我什么事情,他做的什么事情心里不知道?披着羊皮的狼!王春花骂着就要朝里面闯,秘书惊慌失色,不知道于总到底跟王春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忙死死抱住王春花不松手。
秘书说,我是于总的秘书,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好不好?
王春花说,滚一边去,看你就不像个好东西,什么秘书,是床垫!
秘书说,我跟你说实话,你怎么骂我都行,可今天你要想闯进去,那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门外的两个保安看到王春花跟于总的秘书厮打起来,就急忙跑过去,不分青红皂白,扭住王春花的胳膊拖出门外。保安说,你再胡闹,我们就报警了!
秘书趁机跑进去再次跟于天汇报,于天有些吃惊,说,她叫什么?
秘书说,叫王春花。
于天想了想,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叫王春花?难道真是她?我出去看看。
于天走到门口一看,坐在地上破口大骂保安的人,正是王春花。他走到她身边,惊喜地喊了一声姐。秘书看着于天愣住了,说于总,她是你姐?于天说,是我姐,你怎么不跟我说清楚?!春花姐快起来,跟我去办公室。秘书忙上前要把王春花从地上拽起来,王春花甩开了秘书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王春花说,姓于的,你还认我这个姐?
于天说,我哪能不认你姐?姐就是姐,哎,春水怎么样?
王春花说,你还记得春水?
于天说,我到死也不会忘记她。
王春花说,狗屁!别跟我装孙子!
王春花的话说得太粗俗,秘书听不下去了,把脸扭到一边。于天却不在乎,依旧满脸微笑。他了解王春花的个性,虽然跟王春水是姐妹,性情却完全不同。
于天说,春花姐你别生气,咱们到了办公室慢慢说。
王春花说,走,到办公室跟你小子算账!
于天进了办公室,就把女秘书打发出去了,说他在办公室谈事情,不准任何人打搅。秘书就明白了,退出去守在门外,替于天应付那些来办公室找他的客人。
于天的办公室很气派,王春花在里面转了一圈。咂着嘴说行呀于天,你现在混得人模狗样了,不是当年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的小于子了。于天给王春花拿了饮料,说我还是那个小于子,你别生气姐,我刚回国不到一个月,事情太多,还没腾出时间找你们,快告诉我,春水现在怎么样了?王春花说,你真不知道她的情况?于天摇头说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出国三个多月后,就没了春水的音信,直到现在。于天说,这么多年我在外边,一直惦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我的气了。王春花喝了一大口饮料,打量着于天说,那好,我来告诉你。
王春花把妹妹的生活状况都告诉了于天。她的讲述很煽情,有几次还忍不住抹眼泪了。于天满脸吃惊,嘴里一个劲儿说,怎么会是这样呢?
于天跟王春水恋爱了一年多,并没有发生肢体碰撞的事情,也只有在他出国前跟王春水分别的那个晚上,两个人都很激动,就情不自禁地碰撞在一起了。他们碰撞得天昏地暗,碰撞得泪流满面。当时于天一边给春水擦着泪水一边说,等我在美国定居后,就想办法把你接出去。可是于天去美国后才明白,要想在美国定居太难了。他在弗罗里达州打了一个月的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给春水写了一封信,介绍自己在外面的屈辱和劳累,说再过一些日子,他准备返回中国。信发出没几天,他意外地认识了一位华裔女孩子,在她的帮助下,竟然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再后来,于天住进了女孩子家里,两个人很快相爱了。于天明白,如果他跟这个女孩子结婚,就可以留在美国了。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给王春水写了一封信,把他跟华裔女孩子的事情告诉了王春水,说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希望春水能够理解他。
王春水接到于天第一封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她本想立即告诉于天,可又怕他在国外分心,反正没多久他就要回来了,还是等他回国后,给他一个意外惊喜吧。她一天天数日子盼着他回来,肚子里的孩子伴随着她的思念一起成长。她去医院检查了几次,医生告诉她是个儿子,她每天晚上就跟儿子对话,说小宝宝乖乖乖,爸爸很快就回来。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四个月后,收到的竟然是这么一封信。王春水哭了一个晚上,也思考了一个晚上,把自己将要走的路提前走了一遍。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自己带着孩子生活,她觉得自己有能力抚养儿子。第二天,她给于天写了一封信祝贺信,关于孩子的事情一字没提。尽管她知道于天不能回来了,但每天晚上她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说话时,仍旧说,小宝宝乖乖乖,爸爸很快就回来……
因为这个孩子,王春花跟王春水吵了几次,她逼着妹妹去医院打掉孩子,说你要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辈子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王春水说,这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上街乞讨,也要把他生下来。
于天听到最后,也忍不住流泪了,他激动地说,春水怎么不告诉我?
王春花说,春水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打掉了牙自己咽进肚子里,绝不会吭一声。不过,你现在帮她也不晚。
于天说,走,你带我去看她,现在就走。
王春花迟疑了,妹妹春水要是知道她来找于天了,一定很生气。王春花说,我不能带你去,春水不想见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她的电话。于天说那也好,我先给她打个电话。于天说着掏出手机,等待王春花说电话号码,王春花却突然说,我想求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我老公现在没工作。能不能让他到你们公司上班?于天愣了一下,说他有什么专业?王春花说什么专业都没有,让他到办公室给你打水扫地行吧?于天笑了,说我哪能让他给我打水扫地,等我见了他本人再决定他做什么吧。王春花说,那你答应了?于天点点头,说你还不说电话号码?王春花这才把王春水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于天。
于天当场给王春水拨通了电话。王春水正在美容店给一位女孩子做头发,接到于天的电话,吃惊地叫了一声,说,于天?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于天说,从朋友那里知道的。
王春水说,朋友?什么朋友?我的手机号码没几个人知道。
凑在于天身边的王春花,听到妹妹春水的话,忙朝于天摆手弄嘴,让他千万别把她供出来。于天就说,你别问是谁了,我想约你今晚见面,有些事情我需要当面证实一下。王春水说证实什么?没什么要证实的,我知道你回来了,可我们之间的一切早就结束了。
于天说,我想证实一下孩子的事情。
王春水说,孩子?我听不明白,也不想跟你见面。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说完就扣了电话。于天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痛苦。王春花安慰他说,你别着急,我瞅机会劝劝春水,她其实很爱你,要是不爱你,怎么会把你的孩子生下来?于天眼泪汪汪地看着王春花,说春花姐,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上班,我要尽快见到春水。
王春花叹一口气,忍不住把王春水上班的美容美发厅告诉了于天。
5
自从接到了于天的电话,王春水神魂不定,做什么事情都丢三落四的,她就跟店老板耿姐请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了。
回到家里,王春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全家福的照片上。照片是儿子李溪满周岁的时候专门去照相馆拍摄的。李溪很不老实,一只小手挥舞着。李舍的样子很紧张,表情呆板。王春水倒是显得很平静,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孩子出生的一个月里,她充分感受到了做母亲的快乐,常常一动不动地盯住儿子看,恨不得晚上都不合眼。李舍对她的精心照料,也让她心里很感动,让她对自己的明天充满了期盼。那时候,她的心里盈满了幸福和温暖。
傍晚李舍下班回家,看到王春水躺在床上,问她怎么了,她谎称自己感冒了,说已经吃过药了,躺一会儿就好了。李舍忙去厨房做好饭,亲自把一碗面条端到她面前。她说自己什么都不想吃,他就扶起她的身子,说你吃几口,我来喂你。李舍的举动,让王春水心里有一种愧疚感。说实话,她的内心一直还爱着于天。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欺骗李舍。晚上两个人上了床,王春水就忍不住把下午的事情告诉了李舍。
王春水说,李舍,下午他给我打电话了。
李舍说,谁给你打电话了?
王春水说,他……
李舍疑惑地说,他?你是说从美国回来的于天?
王春水说,嗯。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号,我挺奇怪的……
李舍坐起来说,他说什么了?要你跟我离婚是吧?
王春水说,这倒没有,就是说要跟我见一面。
李舍看着王春水说,你答应了?我告诉你,你不能跟他见面。
王春水说,我肯定不见他,不过他能打听到我的手机号,肯定也能知道我们住在哪儿,我担心他来找我。
李舍说,他如果敢来找你,我就收拾他!
王春水心里咯噔了一下。于天真来找她,事情肯定就闹大了,那时候儿子李溪的身世就瞒不住外人了。王春水禁不住搂住了李舍,说你别这样,就算他找到咱们家里来,你也别冲动,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这辈子我就跟着你。说着,王春水就去亲吻他,到最后夫妻在床上滚成了一团。
对于李舍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他很久没感受到王春水如此的激情了。
正如王春水所料,于天到美容店找她来了。这天下午,于天的奔驰车停在美容美发店门前,耿姐以为又来了贵宾客户,忙跑上去迎接。听说要找王春水,耿姐就笑了,说先生是不是慕名而来的?于天不想解释得太多,就随便点了点头。
耿姐喊王春水,说春水,有客人点你的名了。
王春水刚好给一个客人吹完了头,就走到于天面前说,先生请坐。
于天深情地看着王春水,轻轻地叫,春水……
王春水抬头看了于天一眼,愣在那里。是你?你……怎么来了?她一脸惊讶和慌张。于天的眼睛慢慢溢出了泪水,他笑着,注视着她。她还是这么漂亮,这么宁静,浑身透出一股暖调,像是冬季午后趴在窗口的阳光。他们谁都不说话,彼此默默地看着。
站在旁边的耿姐,已经看出了一些蹊跷,就问王春水,说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春水说,他是我的同学。
耿姐说,我一看你同学开的那辆车,就知道他是大款,你过去怎么没跟我说过呀?
于天忙说,我一直在国外,刚回来不久。走吧春水,找个地方聊聊。
王春水说,我在上班,改日吧。
耿姐忙说,没事春水,走你的,今天别上班了。
王春水犹豫了一下,就脱掉了工作服,在耿姐热情的欢送中,上了于天的奔驰车。她担心自己再找理由推辞,就会引起耿姐的疑心。
于天带王春水去了豪华的酒吧,选择一个温馨的小包间,不等坐下,于天就猛地把春水抱在怀里。春水费力地挣扎,甚至威胁要叫喊了,但于天就是不放手,紧紧地抱着她。他说,春水,我对不起你。说着,他已经泪流满面了。王春水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于天的泪水却似乎永远也擦不完,一批擦去了,新的一批又流出来。
到最后,她也就哭了,说,于天你别哭,好吗?
说着,双手不由地搂紧了他的腰。
服务员敲门进来,想问客人点什么酒水,看到搂抱的两个人,慌忙说了一声对不起,要退出去。于天喊住服务员,要过酒水单递给王春水,请她来点。咱们喝一点红葡萄酒吧,你记得吗,我们分手的时候,喝的就是红葡萄酒。于天用手点了点酒水单上的一排葡萄酒。王春水从来没到过这么高档的地方,什么都不懂,随便点了一份外国红葡萄酒,仔细一看价钱,一千八百块,忙说算了算了,给我们拿两瓶啤酒吧。于天看出王春水心疼钱了,就朝服务员挥挥手说,就葡萄酒了,加冰。
王春水还是能喝一点酒的,谈恋爱的时候,她跟于天曾经喝过一瓶白酒,只是很少遇到能够调动起她情绪的这种氛围。今天恋人重逢,包间内的音乐很抒情,再加上两杯葡萄酒,王春水的心情就回到了过去的时光。两个人很快喝完了一瓶葡萄酒,不等于天说话,王春水就叫服务员,又要了一瓶葡萄酒。她慢慢喝着,平淡地述说着,把自己这几年的日子一点点掰碎了,放在于天的眼前。于天也把他这些年在美国生活的大致状况,描述给了王春水。
他们都很关心对方的生活,在听对方述说的时候,听得很专注,不漏过一个细节。一个下午很快过去了,酒吧里的音乐依旧那么舒缓,时光好像停留在葡萄酒杯上。
李舍回家后没有看到王春水,就问儿子李溪,你妈哪里去了?李溪在写作业,抬头扔了一句,我知道她去哪里了?我又不是她的班主任。李舍就给美发店打电话,听耿姐说被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同学接走了,心里就一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很快笼罩了他的心。
他就跑到楼道给王春水打手机,跑到楼道打手机就是想避开李溪。他说春水,你在哪里?还没下班?王春水一愣,忙看表,才发现快七点了,要是在冬季,这个时间天色早就暗了。王春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舍的话,支吾了半天,说我在外面有点事情,马上就回去了。她扣了电话就站起来,对于天说对不起,我该回家了。于天正跟她商量儿子李溪的事情,他跟美国的华裔妻子没要孩子,很希望能把李溪送到美国,让李溪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他说你再待两分钟,咱们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王春水摇摇头,说没什么好办法,孩子的事情你不要考虑了,我不可能把他送给你,就算我答应了,李舍也不会答应,这些年是他把孩子养大的,李溪就是他的亲儿子。于天说,他要是真爱孩子,就应该同意孩子去国外接受良好的教育。王春水急着回家,说这事以后再说吧,我该回去了。于天要开车送她,被她拒绝了。
王春水说,不要了,我打车回去。
于天说,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王春水说,我们最好不要见面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于天说,不,我要见你。
王春水说,别忘了,我现在是有家的人,他对我很好,我不想让他生气,也希望你能够理解。
说完,她匆匆走出酒吧,带着一嘴的酒气回家了。
王春水打开家门,看到李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餐桌上摆放着饭菜,儿子李溪已经吃完去楼下奶奶家了。王春水满脸愧色,说对不起,下午我同学找到美容店了,那么多人都在,我不好说别的,就跟他出去了。李舍说,店里人多不好说话,出了店你不会说?小酒都喝上了,就别跟我绕弯弯,是不是去重温旧情了?王春水尽量压低声调,说李舍你说什么呀,咱俩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我是什么人你知道,还信不过我?我们就是在酒吧坐了一会儿,喝了点葡萄酒。
李舍审视着王春水说,光喝酒没干别的?哼,狗吃屎,猫沾腥,难改本性!
王春水瞪了李舍一眼说,看你,越说越来劲了。
李舍提高了声音说,我倒是想什么都不说,那你别去约会呀!你不是说不见他吗?不见能把你憋死了?
王春水说,我不见他不行,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李溪是他的孩子,找我就是谈李溪的事情。
其实不说李溪,李舍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王春水只想着解释自己为什么跟于天约会,竟然顾此失彼。李舍终于爆发了,他抓住王春水推倒在沙发上,给了她两个嘴巴。他说,儿子的事,你不说出来,还有谁知道?我算是猜对了,想让我竹篮打水一场空是吧?你告诉姓于的,他别想把李溪弄走!王春水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哭得很伤心。她原想李舍最后一定会过来说些软话,哄她去卧室睡觉。往常争吵后都是这种结果。但这次没有,李舍拉灭了客厅的灯,一个人去屋里睡觉去了。
她一个晚上就这样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满心的失望和孤独。面对着客厅的一团黑暗,她甚至有些害怕了,觉得她的生活要发生点什么了。
其实李舍的心里也充满了恐惧感,一个晚上都没合眼。他在想春水和儿子会不会离开自己,想自己怎样应对眼前的威胁。过去他也担心别的男人打春水的主意,但那只是担心,现在于天从另一个地球上来到他身边了,让他的担心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他心里就恨上于天了。
假美国佬,我日你妈,看我不收拾你!李舍骂。
6
王春水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变化,于天的出现,打破了她和李舍平静的日子,夫妻之间被一道看不见的阴影折磨着。每次王春水下班回家,李舍就用狐疑的眼神在她身上瞟来瞟去,她的脸,她的胸,她的裙裾……王春水明白,李舍怀疑她去跟于天约会了。王春水就故意坦坦荡荡地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一举一动都想做得大方自然。
然而恰恰相反,她越是想证明自己清白,表现出来的越是慌乱。她就恨自己,没做亏心事,慌张什么?
的确没做亏心事,但是她心里的情感起了变化,神色就不如从前那么自然了。她的心里,还有跟于天扯不断的情感。这些情感一直没有死掉,只是在她心里沉睡了。她不可能将于天彻底从记忆中抹掉,身边的李溪一天天长大,李溪的眼神中就有于天的影子,这让她偶尔还会想起远在美国的那个男人。只是这种思念有些漫无边际,就像自己在梦境中飘忽着,始终找不到落脚点。随着于天的突然出现,早先沉睡的情感就像沐浴了甘霖,醒来后日日疯长。
她努力地抵抗着,甚至掐掉那些疯长的情感。于天打电话约她出去,她一次次拒绝了。于天要到美容店来看她,她生气地说,你要是再到美容店找我,就是要逼我死!再后来,于天打来电话,她干脆不接了。她觉得自己该做的都做了,但她面对李舍的时候,眼神还是飘忽不定,不敢正面看他。人的眼睛就是心灵的显微镜,有一点点杂质附在心灵上,就会被眼睛放大出来。
过去王春水下班回家,都是李舍围着她转,给她做饭给她端洗脚水;现在是她围着李舍转,她想尽力表现出自己对李舍的恩爱。晚上躺在床上,她会主动把身体送给李舍,但李舍却很冷淡,即便是跟她做了,也是带着一股仇恨。每次做完后,她心里都有一种羞辱感。
终于有一天晚上,她忍不住对他说,你弄疼了我,就不能温柔点儿?
李舍说,哦,嫌我不温柔了?你是不是想去找温柔的?
她气愤地把李舍推下自己的身子,说李舍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李舍说我对你不好吗?就是因为这些年我对你太好了,你才觉得我窝囊,过河拆桥。你算什么东西!
王春水心里很委屈,我想尽办法让你高兴,就怕引起你的误解,什么时候过河拆桥了?既然你不领情,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反正我问心无愧。王春水不理睬李舍了,侧身到一边睡去了。
从这次争吵之后,夫妻间的功课就荒废了。
李舍不是不知道王春水对他的好,也不想看到王春水伤心地流泪,可他一想到王春水和李溪随时都会离开自己,想到王春水可能又回到于天的怀抱撒娇,他就烦躁起来,想骂人。这种状态的李舍,什么都懒得做了,每天上班的时候,他脑子里老是在想,王春水会不会跟那个假美国佬约会去了?他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炒菜经常忘记放盐,吃饭的职工对他发几句牢骚,他就挥舞着炒菜的大铁锨,要跟张三跟李四拼命。
负责后勤的厂领导就找他谈话了。李舍,你最近犯什么病了?别整天咋咋呼呼的,不想干了就走人。自行车厂的效益不好,厂子里隔三差五就要精简一批人,李舍不是不知道。可李舍这些日子晕了头,觉得丢失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是不能丢了老婆孩子。
李舍朝厂领导瞪眼,说,少拿这个吓唬我,有本事你就让我下岗!
厂领导怔了怔,突然笑了,说,我没本事,可我能让你下岗。
就这样,李舍被厂子里精简掉了,一次性拿了四万块钱,结束了他在自行车厂二十多年的大厨生活。
王春水觉得李舍整天待在家里不是办法,就通过在美容店认识的客户,给李舍找了一份工作,去一个地下车库看车。地下车库冬暖夏凉,遮风挡雨的,算十分不错的工作。李舍不去,理由很简单,就是不用王春水的关系。在他看来,能帮王春水的男人,都有图谋。
他对王春水说,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以后少跟这些人来往!
王春水不高兴地说,你别瞎想,这都是我的客户。
李舍粗着嗓门说,少跟我提客户这两字,什么他妈客户!
李舍整天闲在家里,内心的恐惧就一天天增长。对王春水防范也越来越紧。如果哪一天王春水出门的时候梳妆打扮了,他就怀疑她去约会,偷偷跟在她身后。为了跟踪方便,他去买了假发和墨镜,像特务一样乔装打扮,潜伏在王春水身边,折腾了半个月,他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这个星期六,王春水说要带着李溪去看画展。李溪喜欢画画,听说去看画展自然很高兴,还对李舍说,爸你也去吧,咱们中午一起去吃麦当劳。李舍心情再坏,但对李溪却不发脾气,他从心里爱李溪。
李舍说,我才不去看那些东西,你跟你妈去吧。我给你钱,中午去吃麦当劳。
王春水和儿子李溪刚出家门,李舍就跟在他们身后了。
其实周五的时候,于天给王春水发短信,说自己太想看看儿子李溪,请王春水一定给个方便,要不他就要疯掉了。王春水想,李溪毕竟是于天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生活在世上,现在他想看一眼儿子,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或许满足他这个要求,他就不会再给她打电话发短信了。她最担心哪一天,于天昏了头跑到学校或者她家里去找李溪,那可就出大乱子了。于天跟李舍都疯掉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王春水要做的,就是在李舍和于天两个疯子之间找到平衡点,让他们都安静地生活。
王春水给于天回了短信:明天上午在美术馆见面,我带儿子去,你不能跟儿子说话。
于天早早来到美术馆检票处等待着,看到王春水从远处走过来,他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在王春水四周寻找着。他看到了王春水身边的李溪,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李溪已经长成小伙子了,一米六五的个头,身体很壮实。他心里说,这就是我的儿子,我于天的儿子!他真想叫李溪一声。
王春水看到眼睛直直的于天,就用眼睛瞪他,但是于天什么也看不到了,他的眼睛里只有李溪。王春水就抢先一步走到李溪前面,挡住了于天的视线。于天这才看到王春水提醒的眼神。王春水和李溪从他面前走过,他能够看清楚李溪微微翘起的鼻子,这一点太像他了。
他尾随在李溪身后,检票走进展览馆。
李溪搂着王春水的脖子,像一对恋人似的在展览馆内慢慢地走着。于天躲在人群后面,举着摄像机把王春水和李溪的举动都拍摄下来。李溪走到一幅人体艺术画前站住,他的目光被画面上半裸的少女吸引住了。这时候,于天大胆地走上去,紧挨李溪站着。
他闻到了李溪身上的气息,泪水夺眶而出。
王春水急忙拉了李溪说,走了,这有什么看的!
身边看画的人,以为当母亲的不满儿子看人体艺术画,于是看着走去的母子背影笑了。
看完画展,王春水带着李溪走出美术馆,就去了旁边的麦当劳,于天也跟着进去了,坐在她的对面。她有些生气,给于天发了个短信,让他不要老跟在后面。于天回短信说,儿子真好看,长得像你,我还没看够呢。她看完短信抬起头,于天正朝她笑。她就做出愤怒的样子,瞪眼,咧嘴,咬牙。这些不正常的动作被李溪看到了。李溪顺着她的目光,也就看到了于天。
李溪说,怎么了妈?他朝你笑什么?
王春水慌忙收回目光,说,别理他,神经病。
李溪以为对面的男人调戏母亲,就说,我过去揍他丫的!
王春水说,吃你的吧,别找事了。
李溪就瞪了于天一眼。于天发现自己暴露了,愣了一下,忙站起来走了。王春水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她身后还有另一双眼睛。这就是跟踪她的李舍。
王春水和李溪回到家里,已经是半下午了,李舍在客厅装模作样看电视。他问李溪画展好不好,李溪说挺好的,就是我妈特焦急,没看完就拽我走了。李舍又问有没有裸体画,李溪笑了,说老爸你猜对了,哪次画展能没有人体艺术?李舍说,那肯定是你妈觉得不适合你看,才拽你走的。画展让你感动吗?有没有人感动得哭了?
王春水听了李舍的问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李溪觉得老爸是外行,就嘲讽说,看画展能感动得哭了,又不是去参观英模事迹。
李舍已经感觉到王春水的慌张了,却故意不去看她,继续跟李溪对话。他说,吃麦当劳了?你妈肯定没吃。
李溪说,我妈不喜欢吃麦当劳。
李舍说,在美术馆旁边那个麦当劳吃的吧?那里面中午人太多,是不是排了好长时间队等座位?
李溪莫名其妙地看着李舍说,嗨!老爸,你真神了,是不是你也去吃过麦当劳?
李舍说,没有,我是千里眼。
王春水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她对李溪说,去你奶奶家写作业,我跟你爸有事商量。李舍故意装出不明白的样子,说你要跟我商量什么?有事就说,让孩子在一边听听,李溪长大了,说不定还能帮咱们参谋参谋。李溪不知其中深浅,也跟着起哄,说妈你说吧,什么事情这么神秘?王春水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就冲李溪喊道,让你走没听到?哪这么多废话?滚出去!
李溪没想到母亲发这么大脾气,再看老爸的脸色,也挺古怪的,知道父母一定为什么事情又闹上了。父母吵嘴的时候,总是把他打发出去。
李溪拿着一本书出门了。王春水看着李舍说,有什么话你现在说吧,偷偷摸摸跟踪我,算什么男人!李舍瞅着王春水说,我就问你,是谁把李溪的事告诉了假美国佬?王春水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说。李舍说,你还欺骗我,我他妈真是傻瓜!
李舍举起两只手疯狂地抽打自己的脸,两个鼻孔很快流出鲜血。王春水愣了片刻,扑上去抱住他的两只胳膊说,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好了!
李舍挣扎了两下,呜呜地哭了。王春水鼻子一酸,也哭了。
7
王春水的日子从来没有过得这么艰难。她肚里怀着孩子一个人挣扎的时候,心里也是满怀希望的,知道该怎么去走前方的路。现在她却很迷茫,眼前的生活就是一团乱麻。两个处于疯狂状态的男人,各自拽了她一只胳膊拼命拉扯着,几乎将她撕裂。
按照李舍的想法,王春水不但不应该理睬于天,还要把于天当成仇人。于天抛弃了她和孩子,就不配做一个男人。王春水只有仇恨于天,李舍才会过得踏实。可王春水做不到。
于天原来就想看一眼儿子,可是那天在美术馆看到李溪后,他又有了要跟儿子对话的欲望了。每天晚上,他都在办公室反复播放在美术馆拍摄的画面,每次看到李溪搂着王春水的脖子的镜头,他的泪水就忍不住流出来。他哭着,嘴里唠叨着,儿子,我是你爸爸,我对不起你……一天晚上,女秘书走到于天办公室门前,听到了他的哭声,女秘书很震惊,犹豫了片刻,就推开办公室的门,对着哭成泪人的于天说,于总,出什么事情了?要不要我帮忙?
秘书注意到一个小型摄像机跟电视上连接在一起。电视上反复播放这一段录像,秘书的目光也被王春水和李溪吸引住了。秘书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把一块湿毛巾递给他说,于总,你要是相信我,有什么事情就交给我去办。
于天擦了擦泪眼,叹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秘书就站在他面前,一直等待着。眼前这位年轻美貌的女秘书,虽然刚在于天身边工作不久,但已经对于天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于天也感觉到了。但他就是装出麻木的样子。都说狗窝里放不住剩食,换了别的男人,说不定早下手了。于天不是那种人。女秘书就猜想画面中的那个女人,一定跟于总有着特殊的关系。
于天冷静了片刻,把他跟王春水的故事讲给了女秘书。到最后,女秘书也哭成个泪人。
女秘书觉得自己应该为于总做点什么,于是她就来到了美容店,点名让王春水给她做美容。其实王春水的强项是做头发,但是女秘书就是点名让她给自己做美容。女秘书美容的时候,跟王春水漫无边际地聊天,但聊到家庭的时候,王春水就绕开了。女秘书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来,成了店里的常客,经常带一些葡萄草莓什么的,给店里的人吃。店里的人就都喜欢跟她聊天。女秘书跟每个人聊天的时候,话题常常要切到王春水身上,问王春水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夫妻感情怎么样。这些话题都不应该是一个客户问及的,所以问多了,就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事情很快传到李舍耳朵里,李舍这天就在美容店门口拦住了女秘书,让她跟着他走,找个地方说话。女秘书当然不会轻易跟他走了,她就厉声质问李舍要干什么。女秘书把李舍当成流氓了。美容店的人听到声音,都跑出来了。王春水见是李舍,就忙说,李舍,你干什么你!
女秘书恍然地说,哦,你就是王春水的老公?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李舍说,少废话,你老是打听我家里的事情干什么?
女秘书并不慌张,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王春水长得像电影明星,有点好奇。
李舍说,蒙谁呀?你跟我走,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话。
女秘书说,我不认识你,可不敢跟你走,万一你……
李舍就上前拽女秘书,想强行把她拽走。女秘书甩开李舍,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王春水忙给女秘书赔礼道歉,耿姐也出面劝解,女秘书就收起手机,很生气地离去了。
女秘书走后,李舍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泄,就对耿姐说,如果再让王春水到美容店上班,他就把美容店砸烂了。说完,他拉着王春水回家去。王春水自然要挣扎几下,李舍就在众人面前,把王春水打了一顿,然后扛起挣扎的王春水就走。王春水一路哭喊着挣扎,李舍就时不时放下她打一顿,这样就惹了很多人看热闹。一位律师身份的人,觉得这是家庭暴力,就打电话报了警。
李舍把王春水扛回家,关在卧室内。王春水打开门要出去,李舍气愤地扒光了她的衣服,在她的又打又踢中,草率地做了一次事。律师带着警察来敲门的时候,王春水正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呜呜地哭,听到客厅里警察说话的声音,她才慌忙穿上衣服坐起来。
警察把王春水和李舍叫到一起了解情况。警察觉得也就是一次夫妻吵架,构不成家庭暴力,因为王春水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王春水本人也承认,李舍下手并不重。王春水没好意思说李舍扒光她的衣服强行做事了,如果说出这一点,李舍就违法了。
律师是个热心人,看到王春水长得跟李舍很不般配,律师就提醒王春水,说如果夫妻经常吵架,没有感情了,王春水可以提出离婚,他可以免费为王春水提供法律支持。临走的时候,律师给王春水留下了一张名片。
事情在小区内闹得沸沸扬扬,毕竟警察都上门了。王春花听说后,就找到妹妹王春水,让她坚决跟李舍离婚,没什么商量的。
王春花说,李舍快成疯子了,你再跟他在一起,就死在他手里了。
王春水说,离了婚,他不就真疯了?
王春花说,你放心他疯不了,他现在就是故意跟你闹腾,真离了婚他就老实了。
王春水很少听姐姐王春花的话,但这一次,她觉得姐姐的话有道理,李舍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算个完?不如跟他提出离婚,看看他怕不怕。真要是害怕了,以后或许就不会闹腾了。于是王春水找到了那位律师,说出自己的委屈,其中就包括李舍强行做她的事情。律师很气愤,拳头握得咯吱响。律师就说,你可以告他强奸罪。王春水忙摇头,说这是两回事,李舍不能算强奸,他就是蛮不讲理。王春水强调说,我其实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律师明白了,说你放心,我找他谈去。
律师找李舍谈话,表情很严肃,用的全是法庭上的专业术语。
我是受害人的委托律师,这是我的律师证。
…………
我的受害人委托我跟你谈话,你明白吗?
明白……
作为受害人的委托律师,我想提醒你,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
我没犯罪,就是打了她几下,夫妻间打架嘛。
不,你有对我的受害人强奸的嫌疑!
强奸?我怎么会强奸她……我们是夫妻。
那么我问你,有没有在我的受害人不同意的情况下,强行跟她发生性关系?
这个……倒是有,可她是我老婆……
她是你老婆,更是受法律保护的一个公民。法律规定,夫妻之间的性行为必须是自愿的,强迫对方发生性行为,视为犯法。
我不知道有这一条,真的不知道!
我的受害人暂时保留对你的起诉,现在正式提出跟你解除婚姻关系,这是协议书,请你过目,如果没有什么不妥,请签字。
李舍接过协议书的时候,手有些抖,别看平时一能一能的,毕竟是个小平民百姓,没经过这种场面,脑子里一片空白了。他粗粗浏览了一眼,在律师的指点下签了字。当天下午,律师就带领李舍和王春水去办理了离婚手续。
王春水没想到李舍会这么老实地答应了,她想说不都来不及了。办完了离婚手续,姐姐让她搬过去住,担心跟李舍住在一起被害死了,她没答应。她知道李舍不会这么做,仍旧住在自己家里,只是跟李舍分开了,各住一间房子。李溪虽然放在王春花家住,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楼下奶奶家里。因为李舍和王春水的离婚,奶奶更心疼孙子了。一天晚上,李溪醒来,发现奶奶坐在他身边暗暗落泪,就迷迷糊糊地说,奶奶睡觉,你别替他们俩操心,管他们怎么折腾去。李溪以为奶奶是因为爸爸和妈妈离婚哭的。
奶奶擦了擦泪说,说,溪,我的好孙子,睡吧,奶奶陪着你。
奶奶在李溪身边躺下了。李溪感觉到奶奶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他就在这种爱抚中又睡去了。
8
刚分居的那个晚上,王春水一夜没睡好,她总觉得屋内空荡荡的,太寂静了。平日里跟李舍睡一张床,床东一个床西一个,两个人没有一点儿身体接触,有时候因为赌气,连话语都没有一声,但是身边毕竟躺了个活人,可以听到他的鼾睡声。但现在身边的那个人没了,那种熟悉的鼾睡声也没了,她就有些不适应。
隔壁的李舍也没睡踏实,他不停地起床去厕所。弄得房门叮当响。后来王春水也想去厕所的时候,就担心在厕所遇到李舍,她就侧耳朵仔细听那边的动静,等待李舍睡熟了再起身。李舍折腾了一个晚上,她那泡尿也就憋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晨,王春水吃完早餐准备上班的时候,李舍又起床上厕所。王春水看清了他的脸色,那么的疲倦。似乎一夜之间,他苍老了很多,整个人像被剔骨一样,软不邋遢的。王春水有些纳闷,挺暴躁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蔫了?
王春水心里就有些酸楚,临出门的时候,就把自己剩下的煎鸡蛋和火腿肠,故意摆在灶台上。可是中午回来的时候,早餐丝毫没动地摆在那里。屋里没有李舍的人影。她的心就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李舍跑到楼下母亲家里吃饭了。母亲看到李舍软不邋遢的样子,就骂他没出息,让他抓紧找一份工作,挣一些钱再娶一个媳妇。母亲说,趁我身体还好,赶快生个孩子,我替你们照看着。母亲还是想抱自己的亲孙子。
李舍心里很憋屈,这天就找炸油条的老李喝酒,两个人去了小区旁边的二妮子饭店。李舍本来是想跟老李说道说道自己离婚的窝囊事,可老李刚喝了两杯二锅头,就骂起自己的老婆来。你别看我家那死娘们儿整天笑嘻嘻的,心狠着呢,我这些年没死没活地折腾,图个啥?不就是想让她和孩子过好日子?她奶奶的却没一点儿良心,背着我吃里扒外的。他骂着,一杯接一杯喝酒。李舍心里就纳闷,他老婆到底做了什么事情,遭他这么恨?
李舍就直截了当地问,老李,你家嫂子她咋啦?
老李说,咋啦?还能咋啦?背着我让人叉呗!
李舍挺吃惊的。老李的老婆又粗又胖,脸上也不怎么光滑,谁惦着她呀?就是白给我也不要。因为喝了酒,双方都不忌讳什么了,说话直来直去的。李舍就说,谁呀谁叉她了?老李说,我日他妈张拐子,他惦记我老婆一年多了,我左提防右提防,还是让他钻空子了。张拐子是在小区前面的菜市场里卖菜的,一条腿有些毛病,走路一拐一拐的。
李舍就骂了句,我日他妈张拐子,他也真做得出来。但仔细想想,张拐子惦记老李的婆娘,应该不算意料之外的事。对于张拐子来说,老李的胖婆子就是七仙女了。最初老李的婆娘去张拐子摊位买菜,张拐子总是挑选最好的蔬菜给她,有时候连钱都不要。张拐子吃饭的时候,就去老李那儿买油条,老李老婆负责收钱,张拐子经常丢下十块钱,不用找零。张拐子在老李的婆娘眼里,就是一个很大方的人。张拐子还很会说笑话,经常逗得老李的婆娘傻笑。当然,老李的老婆从张拐子的眼神中,能看出一些内容来。她很满足,像她这种女人能有男人色一色她,心里挺舒坦的。老李发现苗头后,采取了许多措施,自以为严丝合缝了,没想到张拐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他婆娘快乐了。老李租赁了一间门面炸油条,门面房后面有一扇简陋的窗户。每天忙过了吃饭的热闹钟点,老李就一个人守候着摊位,卖剩下的油条,婆娘就回屋子休息去了。这时候,张拐子就从简陋的后窗户爬进屋子,跟老李的婆娘快乐。张拐子每次都是三下五除二,不敢耽搁太多的时间。可是有一次老李的婆娘缠着张拐子讲个笑话,张拐子正讲得热闹时,老李回来了,抓了个现行。老李摁住张拐子就打,张拐子不但不认错,还挺有理,说,老婆又不是你篮子里的菜,她愿意,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老李跟李舍碰了一杯酒,说,李舍你是城市人,你评评理,张拐子说的是人话吗?
李舍说,你甭跟张拐子一般见识,他一个卖菜的,眼里就是黄瓜茄子的。
李舍这顿酒就算白请老李了,他肚子里的窝囊事根本没机会发泄出来。因为两个人心里都很郁闷,就都拼命喝酒,喝得昏天黑地。到最后,饭店的老板二妮子怕他们喝出事来,就上去劝他们别喝了。李舍醉眼蒙眬地看着二妮子的胸脯,问老李说。你看她……长得好看吗?
老李说,好看,真好看啊。
李舍说,你说有没有人惦着她?
老李说,有,反正不是我。
…………
二妮子知道他们喝多了,并不计较他们说话的粗细,让店里的伙计连拖带拽把他们打发走了。
李舍回家睡了一个下午,等到醒过来的时候,王春水和儿子李溪正在客厅吃饭。外面的母子俩并不知道李舍醒过来了,所以说话也就没什么避讳的。
李溪说,妈,我姨夫上班了。
王春水说,你姨夫能上什么班?现在生意不好做,他肯定替人打工去了。
李溪摇头说,是去外企上班了,每月工资三千多。
王春水怔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李溪说,外企?你姨夫哪来的本事能进外企?
李溪低头,眼睛看着饭碗说,妈,问你个事,我爸是不是我亲爸爸?
王春水浑身一震,说,你胡说什么?你爸不是你的亲爸爸,还能是别人的亲爸爸?
李溪说,我听晓燕说,他不是我的亲爸爸。
晓燕是王春花的女儿,比李溪大两岁,姐弟俩经常凑在一起玩儿。李舍在里屋听得真切,心里突然明白了。过去他一直认定是王春水把李溪的事情告诉了于天,王春水把这个秘密告诉于天,就可以拽住于天,重新回到于天的怀抱。现在他知道自己推断错了。刘坚强凭什么去外企上班?一定是王春花去找于天了。
李舍从屋内冲出来,朝门外走去。
李溪说,爸,你去哪儿?
李舍说,我找那个破嘴去!
这时候王春水心里也突然豁亮了,李溪的事情,除去李舍的母亲,也只有姐姐和姐夫知道。王春水丢下饭碗出门追赶李舍。她觉得这事不用李舍跟姐姐吵闹,她应该站出来跟姐姐讨个说法。
姐,有你这么做事的?太出格了!姐,从今天开始,咱俩谁也不认谁了,我就算没有你这么个姐……王春水一路上想了很多收拾姐姐的话,可是到了姐姐家,一句话都没用上。
李舍已经把王春花家里砸了个稀里哗啦。
李舍敲开王春花的家门,冲着王春花问,是不是你把李溪的事告诉那个假美国佬了?
王春花知道事情不可能掩盖住,也就很干脆地说,是,怎么啦?我没别的意思,李溪是他的儿子,他不管行吗?
李舍二话不说,抓起客厅的一把凳子,朝屋内的物品砸去,餐桌、茶几、电视,还有墙上的镜框,噼里啪啦全碎了。刘坚强当时就站在一边,他没上去阻拦李舍,只是斜眼看着王春花,心里在说,让你的嘴整天胡咧咧,惹恼李舍了吧?别以为老实人好欺负。心里说着李舍,其实他联想到自己了,似乎李舍在帮他刘坚强发泄愤怒。他有多少次想在王春花面前,像李舍这样痛痛快快砸碎一些东西,把心里的窝囊气发泄出来。可他做不到,李舍做到了,他在一边看着都痛快,好像砸的是别人家的物品。
王春水进屋的时候,李舍已经冲进王春花的厨房,要把锅碗瓢盆都砸了,王春水就扑上去抓住了凳子。王春水说,李舍你疯了,你要砸就把我砸死吧。王春水拼命夺下了李舍手里的凳子。
李舍刚出屋子,王春花就打电话报警了。警察赶过来察看了现场,然后去寻找李舍,从李舍母亲家里把他带走了。
李舍的母亲看着儿子被警察推搡着带走了,哭喊一声就晕倒了。
9
李舍的母亲病倒后,王春水跟美容店老板耿姐请了假,在家里照料她。李舍母亲的病没什么大事,她就是惦记着儿子李舍,有事没事就抹眼泪。王春水担心这么下去,老太太真要出事了。
王春水就去了姐姐家,让王春花去跟警察把事情说清楚,不追究李舍的责任,双方私下达成和解。李舍现在被拘留了,等待进一步处理。王春水问过小区内的那位律师了,像李舍这种情况,可判可不判。可是王春水磨了半天嘴皮子,姐姐就是不答应。
你看他那股横劲儿,不让他进去我不解恨!
那好姐,你要是让李舍进去了,我这辈子就跟你断了来往。
哎春水,我是你姐姐,他算什么?不是孩子他爸,也不是你男人了,你跟我亲还是跟他亲?
我跟他亲。
王春水说完就朝外走,刘坚强忙拦住了她,说春水你别生气,再跟你姐姐好好说说。刘坚强凑近王春花,提醒她说,我进外企可是于天安排的,惹恼了春水也就得罪了于总,这事就不要较真了。王春花不想得罪于总,更不想失去妹妹,父母都去世后,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有这么个妹妹了,想着,她心里突然酸酸的,就哭了起来。她说,春水你没良心,我把你当成最亲的人,你却心里没我,还装着李舍这个窝囊货,在我心里,两个刘坚强也顶不上你一个春水。刘坚强就在一边替王春水解释了几句,说李舍当年娶王春水,情况挺特殊,换了别人就不会对春水那么好了,春水心里有李舍也是对的。刘坚强这几句话说得很不是时候,王春花一肚子怒气没地方发泄,正好把他当靶子了,扑到他身上又打又抓的。刘坚强就蹲在地上,身子缩成了乌龟状,任王春花折磨他。王春水看不下去了,拽开姐姐说,够了你,把姐夫不当人了?
王春花发泄完了,心里舒服了很多,就陪同王春水去看守所把李舍领出来了。
李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儿子李溪再有三个多小时就放学回家了。可是李舍特别想李溪,觉得三个小时实在太长了,他就去了学校。学生们都下课了,在大操场上自由活动。他就站在铁栅栏的围墙外,从密密麻麻的孩子中寻找李溪。他的眼睛累得有些酸痛,心里还有些紧张,担心上课铃响了,他又要等好久才能看到儿子。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不由得咚咚跳。李溪在操场的篮球架下,正跟一个女学生说着什么。李舍不认识那个女学生,他想女学生一定是儿子的好朋友了,这样想着,就多看了几眼女学生。女学生很清秀,李舍不知为什么笑了笑。李溪,李溪——他叫了两声,虽然知道儿子听不到他的喊叫,可他轻轻叫了两声后,心里清爽多了。
他在围墙外站了几个小时,一直等到李溪放学了。
李溪走出校门,突然看到李舍站在他面前,愣了一下,目光到处躲藏。李舍理解儿子的慌张,现在他们父子的关系很微妙,作为孩子哪能没心理变化?
李舍说,儿子,我从看守所回来了。
李溪胡乱地看了李舍一眼,说,没事了吧……
李舍说,没事了,屁事没一点儿。走吧,晚饭咱俩去吃麦当劳。
这个时候还不到吃饭钟点,麦当劳比较清静。
李舍和李溪选择一个角落坐了,买了汉堡包和薯条,一边吃一边聊天。李溪有些不太适应,因为李舍像跟一个朋友聊天一样跟他说话。李舍从如何认识王春水,一直讲到李溪上小学。李溪听得很仔细,偶尔还会插一句话,问这问那的。渐渐地,李溪心情放松了许多,目光也不那么慌张了。
李舍说,儿子你放心,不管你妈妈跟我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老爸没有大本事,但可以供你读完书。我会有钱的,你信不信?
李溪咬咬嘴唇,没说什么。
李舍和李溪回家的时候,新闻联播已经结束了,王春水一看父子俩的表情,就知道李舍跟儿子谈话了,就迫切地想知道谈了些什么。她担心李舍跟儿子胡说八道。这天晚上,王春水就没让李溪去楼下奶奶家里睡觉,把他留在自己屋内。
她说,你爸爸找你说什么了?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李溪说,没说什么,瞎聊吧。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儿子不跟她说真心话了。她说,你爸爸是不是说我的坏话了?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什么都明白了。
李溪说,什么时候才算大了?我都快上高中了。
王春水说,你结婚后就算大了。
李溪撇了撇嘴说,我想知道你跟那个人的事。
王春水伸手抚摸了一下李溪的脸,仔细看了半天,好吧儿子,妈告诉你,也应该跟你说了。王春水一直讲到深夜,讲完后发现李溪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王春水叹了一口气,心想李溪还是小孩子,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听不进去。其实李溪什么都听明白了,王春水讲得那些事情,跟李舍讲得差不多。李溪心里想,我爸爸没骗我,他跟我说了实话。这样想着,他就很坦然地睡去了。
王春水跟李舍离婚的消息,于天很快就知道了,是女秘书给他提供的。他决定直接找王春水谈一次。最初女秘书给他提供消息说,王春水的男人没有工作,经常打骂王春水,他听了心里很难受,给王春水打电话,要给她提供经济帮助,被王春水拒绝了。现在她离婚了,对孩子的影响很大,不管她同不同意,孩子必须由他来抚养。他给王春水打了电话,说如果王春水不答应,他就要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
王春水答应带着李溪跟他见一面。见面安排在一个五星级宾馆的大套间内,为了活跃气氛,于天让女秘书在旁边跑前跑后张罗着。但气氛还是很沉闷,李溪从进了屋子就一直低着头。于天看着李溪,热切地等待着。王春水知道于天等待什么,他很想让李溪叫他一声爸爸。她在去宾馆的时候就叮嘱李溪,说你要有礼貌,见了你爸爸要叫他,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好多事情不是他的错,听到了吗?李溪点头答应了,可当面对一个陌生男人的时候,李溪就是张不开嘴。
王春水就提醒李溪说,溪,怎么没礼貌了?
李溪依旧低着头。
女秘书笑了,说,大小伙子了,怎么像女孩子呀?
李溪还是不抬头。于天就走过去,双手托住李溪的腮帮子揉了两下。没关系,我儿子跟我还不熟悉,有时间爸爸带你出去玩儿,去香港去欧洲。说着,于天的泪水就流出来的了,让本来沉闷的气氛更压抑了。女秘书扯一张纸巾给于天,说于总也像女孩子,动不动就哭了。于天忙擦掉泪水,这时候他发现王春水也哭了,就用手里的纸巾,去给她擦泪水。王春水推开于天的手,同时朝李溪那边努了一下嘴。于天就明白了,坐到了李溪身边。他问了李溪的学习情况,对李溪去的那所学校不满意,准备让李溪转到双语学校,高中毕业后就出国读书。
于天说,我在双语学校附近买一套房子,你跟你妈搬过去住,好不好?
李溪抬起头来看着王春水说,我哪儿也不去,就觉得我们学校挺好的。妈,我先回家了。
李溪站起来朝外面走,走到门口,他似乎想起应该跟于天打个招呼,就站住了,回头看了于天一眼,但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低头走了。王春水怕于天伤心,就忙表示自己同意李溪转学,别的都可以不要,就希望孩子能读好书,将来有碗饭吃。她说,我慢慢劝劝他,一定会让他同意的。
于天说,这孩子有个性,我敢说将来有大出息。
女秘书也趁机说,就是,换了别的孩子,遇到这么好的条件,早就高兴起来了。
于天让女秘书赶快下楼拦住李溪,陪李溪在大厅坐一会儿,自己要跟王春水说点事。女秘书出屋后,于天就用热烈的目光看着王春水,看得她很不自在。他慢慢走到王春水身边,揽过她的身子搂紧。王春水没有反抗,迎着他的脸,把嘴唇送给了他。他们亲吻着,紧紧拥抱着。到后来,于天熬不住了,就去抚摸王春水的胸,要将她的衣服解开。
王春水就抓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好了,你平静一下。
于天说,不,我要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王春水说,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你只是欠孩子的。
于天说,我要跟你结婚,你本来就是我的。
王春水说,不可能。你当初要是跟我结婚,那是真爱我,因为我们是一个坑里的萝卜,现在不是了。
于天不想听王春水解释,他强行扯开她的衣服扣子,已经看到里面的风景了。就在这时候,王春水生气地站起来,说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永远不理睬你!于天愣在那里,心想刚才她主动把嘴唇送过来,现在怎么突然变脸了?
其实王春水知道男人的心思,于天不过是怀念过去美好的时光,抱着一种赎罪的心理,来享用她的身体。至于结婚,就更是一种形式了,顶多用来证实他的诚意。
她说,于天,这么多年来,我确实经常想你,刚才我亲你了,现在一切愿望都了结了,什么都不需要了,就希望你将来能帮帮孩子,我不是你的,但孩子是你的。
王春水神色平静。于天看出她说的是真心话,他就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说,里面有20万,你先用。他说着塞到她手里。王春水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她说我不要,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于天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儿子读书的费用,你不是要让他将来有出息吗?那现在就要投资。王春水犹豫了一下,就收起了存折。
于天说,你抓紧劝说儿子,一定让他转到双语学校,为他将来出国打基础。等我买好房子,你就跟儿子搬进去。
王春水点点头说,那我走了,李溪还在楼下。
王春水出门的时候,于天又走上来抱住了她,但这一次,她没有把嘴唇送给他,只是看着他的脸,轻声说,一个人在外面,多注意身体。
她的嘴唇离于天的脸很近,呼出的气息打在于天脸颊上,酥痒而温暖,于天的泪水就溢出了眼窝。
10
李舍确实想干一番事业,挣下一大笔钱给李溪,可现实跟他的理想差距很大。一时找不到像样的工作,他就在邻近小区的过街桥下,摆摊修理自行车。在自行车厂工作了这么多年,而且他又很喜欢自行车运动,所以他对自行车的结构太熟悉了,闭着眼睛就能把自行车的身体肢解了。
刚开始摆摊的那几天,他为了招揽生意,就故意展示自己的技艺,用一块毛巾蒙上眼睛,把一辆自行车快速拆卸了,然后组装起来。这门绝技给他招徕了不少客户,而且自行车摊位又紧靠大马路,生意做得挺火爆。
李舍不想让王春水和儿子知道自己在摆摊修理自行车,所以每天出门的时候穿戴得很整齐,有时候还在短袖衬衣外面打一条领带,那样子很像出入写字楼的白领。不巧有一个星期天,李溪去邻近小区约几个同学出来踢球,正好遇到李舍蒙着眼睛在那里表演绝技。几个同学围上去看热闹,李溪也就跟过去了,他一眼就看出蒙着眼睛的人是他的爸爸。
李溪没有走开,他跟一堆人一起看完了李舍的表演。周围人响起了掌声和叫好声,李舍就拽掉了蒙着眼睛的毛巾,模糊中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李溪。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使劲儿揉了两下仔细看,面前站着的就是李溪。他看到李溪旁边站着几个同学,张了张嘴没说话,装出不认识李溪的样子。
一个同学拽了李溪一把说,走了,你傻站着干什么?
另一个说,哎,你认识这个人?
李溪说,这是我爸爸。你们走吧,我不去了。
李溪走到李舍身边蹲下来说,爸,你真行,闭着眼睛就能把自行车安装好了。
李舍没想到儿子能在这种场合跟自己说话,他以为儿子会悄悄走开。李舍尴尬地笑了笑说,这算什么本事,卖傻吧。
李溪没说什么,拍了一下李舍的肩膀,冲李舍笑了笑,李舍也就笑了。他心里暖暖的,儿子突然长大了,跟他好像哥儿们似的。
他说,哎傻小子,别跟你妈说这事。
李溪说,男人的事,跟她说什么。
李舍就又笑了。
后来,李溪不再跟同学踢球了,他没事的时候就跑到李舍的自行车摊看书,陪着李舍。有一次城管来了,要把李舍的摊位清理走,李溪就跑上去抱住一位城管的胳膊说,叔叔你放过我爸爸吧,我爸爸在挣钱供我读书。城管的心软了,把装到执法车上的东西又搬下来了,批评李舍说,你摆摊别在大马路边上,找个犄角旮旯好不好?要不就去正儿八经办个照,弄个固定摊位。
第二天李舍出摊,赶上下小雨了,天空雾气弥漫,他想起城管的话,就准备收了摊去工商所询问一下执照的事。这时候,马路上的车辆堵塞了好几里路,停在摊位前面的一辆本田车不断鸣喇叭,最后竟然把车开到过街桥下的马路牙子上,把李舍的自行车撞倒了。本田车熄了火,下来一位女人,抱起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锁了车门就要走。李舍想这人疯了?怎么把车停在这儿?撞到了我的自行车,也没句道歉话。
李舍就说,哎哎,怎么开的车?停在我摊位上了。
女人说,对不起大哥,我孩子病了,车堵在这儿,急死我了……
李舍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说,赶快给急救中心打电话!
女人说,打了,没用,救护车过不来,你看看,自行车道儿都被堵死了!
女人抱着孩子要跑。李舍一把抓住了女人,吓得女人呆呆地看着他,张嘴要叫喊。李舍说,医院还远着呢,你在后面慢慢跑吧,我先把孩子送过去。李舍夺过孩子上了自行车,一手把孩子护在自己胸前,一手扶住自行车把,冲向了行人便道。女人来不及叫喊,就见自行车像一条蛇,在人群中扭动了几下消失了。女人就跟在后面拼命地奔跑。
小女孩是因为吃螃蟹吃出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已经严重脱水了。女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女儿正在吊水,李舍守护在旁边,她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儿瘫在地上。后来医生说,孩子再迟到十分钟,就有生命危险了。
女人叫凌虹,是一家私人公司的老板。孩子出院后,为了感谢李舍,凌虹在饭店订了个包间,还准备了一万块钱,准备送给李舍。吃饭的时候,凌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根据时间推算,李舍只用一刻钟就到了医院,平均时速至少在70公里,在那么拥堵的便道上,这简直是不可能的。李舍说自己曾经参加过全市的自行车比赛,获得了第六名。凌虹哦了一声,仔细打量了李舍一眼,似乎并不全信。
凌虹给李舍喝的是五粮液,是那种玻璃盒装的。李舍第一次喝这么高档的酒,边喝边想,要是炸油条的老李在旁边看着就好了,老李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的酒。李舍因为多喝了几杯,心里埋藏的情感就被搅动起来,不由得感叹说,你女儿是我用自行车救的第二条人命,第一条命救的是我儿子。
李舍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了凌虹听,最初凌虹因为开车没有喝酒,但是听着听着,她就感动了,拿起酒杯给自己倒满了,陪李舍喝酒。
凌虹说,今晚不开车了,打出租车回家,来,李大哥,我敬你这个大好人一杯酒,给你找个心理平衡。
李舍说,我倒算个好人,可好人没好报,你看我现在,妻离子散了。
凌红说,李大哥,你信不信?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命中注定的,是你的东西跑不了,不是你的留不住。
凌虹喝了几杯酒后,也就把自己心底的情感倒出来。凌虹早先的男人是一个汽车经销代理商,后来爱上了手下的一个女孩子,跟凌虹离婚了。那时候他们的女儿还不满一岁。
凌虹说,我总算挺过来了。
李舍举杯跟凌虹碰了一下说,你不容易呀。
两个人喝完了白酒,又喝了一瓶红酒。凌虹还想喝啤酒,李舍看她快要醉了,就不让她喝了。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扶进去,想了想不放心,自己也就跟着上了车。凌虹让他下车回家,说她认识路,李舍说那不行,你醉成这个样子,我怕司机把你拉到一个僻静地方强奸了。出租车司机不高兴了,让他们下车,不拉活了。李舍一瞪眼,说,你不想活了?开车!
司机不敢多话了,开车就走。凌虹很快就睡着了,司机问他们到哪儿去,李舍用力把凌虹摇醒,让她指路。凌虹指挥着司机东拐西拐的,到最后把司机都搞迷糊了。司机觉得这么走下去没个头了,就在一家宾馆门口停下来,对他们说到了。李舍付了钱,刚搀扶凌虹下了车,出租车赶忙掉头就跑。李舍看着眼前的宾馆,知道被司机骗了,就对凌虹说,你看看他把我们丢在哪儿了?我不来他还不知道把你拉到哪里去了,这孙子!凌虹迷迷糊糊睁开眼四周看了一圈,突然指着一条街道说,朝那边走,我家在那边。李舍不管对错,按照凌虹的指点,走完一条街道,拐个弯进了一个小区,竟然找到了凌虹的家门。
李舍把凌虹扶进客厅,里屋的灯突然亮了,李舍忙朝外走,担心被她家里人看到了。凌虹抓住他的胳膊,说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李舍不用凌虹送,两个人扯来扯去,都不肯松手。
凌虹就说,你别走了,就睡我这儿。
李舍指了指亮灯的屋子说,不行不行,你家里人看见不好,我还是回去了。
凌虹说,没别人,那是小阿姨。
凌虹拽着李舍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灯。卧室的床罩和墙壁都是米黄色的,在台灯光的照射下很柔和。凌虹把包朝地板上一丢,朝床上一躺说,睡觉。
第二天早晨,凌虹醒来,发现李舍躺在地板上,睡得很幸福。她摇了摇昏沉沉的头,终于想起昨晚的事情,就笑了。这人,睡在地板上了,也不怕凉了身子。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对李舍就又多了几分敬意。她想,自己要找的就是这种男人,本事不大,老实可靠,能给自己遮风挡雨顶雷电,伴陪自己走完一生的路。
李舍醒来后,凌虹就说她决定聘用他为公司副总经理。李舍不答应,自己就会做饭会修理自行车,别的什么都不懂,去公司打水扫地还差不多。
李舍说,算了算了,你的好意我领了,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凌虹说,我肯定能把你打造成一个白领,你就不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
李舍说,怎么不想,可我害怕……
凌虹说,试试看吧,实在不行再说。
就这样,李舍真的去了凌虹公司,坐进了副总的办公室。
11
凌虹公司做塑钢门窗和厨房系列用具业务,生意做得很大。李舍进入后,主要负责业务洽谈,说白了就是攻关拿项目。李舍平民一个,没有官方关系,想拿到项目的确不容易。不过李舍也有优势,没什么身份,就不存在脸面问题,什么人他都敢去见。客户不知道他是一个修自行车的,他们看到李舍的身份就是公司副总。作为副总,说话办事透出一股平民气,就让他们觉得可亲,觉得此人很有涵养,合作起来放心。上任不久,李舍竟然谈下了一个楼盘的大生意。
事业成功了,李舍心里就有了底气,走路的精神头都不一样了。而且,他也渐渐适应了公司职员对他的称呼,听到部下喊他李总,他点头微微一笑,就连凌虹看见了,都觉得他很有派。
王春花知道李舍的情况后,又吃惊又愤恨,骂李舍是母猪冒充大象,猴子打扮成电影明星了。骂归骂,李舍就是一天天走运了。她就去劝妹妹王春水,赶快带着李溪去于天那边住,就算不能跟于天结婚,给他当二奶都行。王春水嘴上责备姐姐胡说八道,心里却恨上李舍了。虽然两个人离了婚,但她毕竟对李舍还有一份惦念和期待,现在看到他跟凌虹在一起了,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主动给于天打了电话,问双语学校旁边的房子怎么样了,于天说最多一个月就可以入住。
其实凌虹那边,确实跟李舍说得很明白了,李舍也动了要跟凌虹结婚的心思。他想王春水不可能跟他复婚,她要回到于天身边了。有好几次,他在凌虹家里,看着穿睡衣的凌虹在眼前走动,也想把这个白嫩的身体抱在怀里,可每次准备下手的时候,他眼前就冒出王春水的影子,冒出李溪的影子,就觉得对不住他们。于天那个假美国佬,会不会照顾好王春水?李溪跟着假美国佬,会不会不习惯?他左思右想,心里总是悬着个东西放不下,事情就一直拖着。凌虹也不着急,李舍能飞到哪儿?再说了,即便是他要飞走,谁也拦不住的。在她看来,不管自己跟谁在一起,都是一种缘分,水到渠成。
李舍在情感面前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一担挑刘坚强却果断起来。那天刘坚强回家,突然对王春花说,我要跟你离婚。王春花以为刘坚强跟她开玩笑,她就说,你跟我离婚?好呀,我早就跟你过够了,就你这种窝囊货,也就我收留你!刘坚强就把一纸协议书放在王春花面前,让她签字,她这才愣住了。
王春花跳起来骂,姓刘的,你跟我动真格儿的?好你个王八蛋,我把你的脖子拧断了。
王春花像往常那样扑到刘坚强身上又抓又打,刘坚强抓住她的两只手用力一推,她就倒在地上。刘坚强很硬气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明天中午我回家,如果你还没签字的话,我就去法院起诉了。
好呀姓刘的,你去公司上了几天班,就勾搭上女人了,我让于天开除了你!
开除了我也离婚。
我拿刀剁了你!
你用肉馅机绞碎我都没用。
刘坚强气势磅礴地走出屋去,王春花傻在那里。事情来得太突然,王春花没一点精神准备,她做梦也想不到刘坚强会突然挺拔起来。王春花懵了,似乎天突然塌下来了。她磕磕绊绊跑到了妹妹家里,见到王春水的第一句话就说,春水,姓刘的要跟我离婚……话没说完,就咧嘴放声大哭。
王春水也觉得很意外,说不会吧?我姐夫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事?
姐妹俩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就是没想出好主意来。王春花后悔当初让刘坚强去于天那里上班了,就要给于天打电话,让于天辞掉刘坚强。王春水摇头说没有用,像刘坚强这种人,一般情况不会发威,但真正硬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时候,一边的李溪说话了,说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跟姨夫关系最好。
王春花说,你爸?你爸也是花心大萝卜!
李溪说,我爸才不是呢。
李溪不管王春水和王春花同不同意,抓起电话拨通了李舍的手机,把事情告诉李舍了。李舍说,儿子,你告诉你妈,别着急,我明天回家。
第二天中午,李舍去了王春花家里,王春水和刘坚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李舍问那女的情况,刘坚强都说了。女的跟刘坚强在一起上班,比刘坚强小十岁,离异无子女。
李舍说,你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她有钱,还是年轻漂亮?
刘坚强说,不是。她对我好。
李舍说,怎么对你好?
刘坚强说,说话就对我笑,从来不发脾气,还给我捶背。
李舍说,还有呢?
刘坚强说,我想怎么着她都行。
李舍说,胡说八道,你以为她是你篮子里的菜,怎么择都行呢。协议书在哪里?我看看。
刘坚强就把协议书递给李舍。刘坚强觉得他跟李舍算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李舍一定会支持他的。刘坚强说,兄弟,我的情况你知道,真是不能再委屈下去了。李舍接过协议书,看也不看就撕碎了,刘坚强傻了眼。
兄弟你干什么你?怎么给我撕了?!
离婚?你做梦吧!
我他妈就要离,你能把我怎么着?!
李舍抡起拳头就打刘坚强。刘坚强积极应战,可他很快发现李舍要跟他玩儿命,他就转为防守了,绕着客厅躲来躲去。李舍在后面追打,看到什么物件就抓起来当武器,刘坚强就不敢朝厨房跑,担心李舍抓起菜刀砍死他。最后他被李舍逼到了墙角处,忙抱头蹲下喊,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啦!
李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你说,还离婚不?
刘坚强说,你自己离了婚,又找了个年轻的女老板,凭什么不允许我离婚?
李舍说,你放屁!谁说我找了个女老板?你以为离婚好玩儿呀?我告诉你,自行车零件都是原配的好,别说人啦,现在那女的对你笑,给你捶背,结了婚就能让你哭。你以为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能耐呀?找漂亮女人你就活得累!你看上那女人漂亮,别的男人也看着漂亮,整天给你惦记着,就你这个熊样,你守住几天?!就算王春花不好,晓燕呢?晓燕那么大的女孩了,你忍心让她去叫别的男人爸爸吗?人一辈子活了个啥?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刘坚强就蹲在地上哭了,说,你不是不知道,她对我什么样子?
李舍说,如果以后她对你还像过去那个样,我来帮你收拾她。
刘坚强低声说,这可是你说的。
李舍说,我说话算数。哎,你还不把他扶起来?
王春花看到李舍朝她瞪眼,忙跑上去搀扶刘坚强,动作特温柔。王春花说,李舍你下手真狠,再偏一点就打到眼珠上了。李舍不理睬王春花,转身朝屋外走去。王春水跑上去开门,跟着走出门外,想对李舍说几句感谢的话,李舍却没站住,也没有回头。
王春水看着李舍上了电梯,自己在楼道呆呆地站了半天。
这件事让王春花彻底转变了对李舍的看法,她开始劝妹妹王春水赶快跟李舍复婚,要是晚了,李舍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王春水心里乱糟糟的,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跟李舍的关系了。
过了几天,于天来电话,说在双语学校旁边买的房子装修好了,他已经雇了搬家公司帮王春水搬家。王春水在电话里支吾了半天,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就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觉得搬家前应该给李舍说一声,于是就打了电话。李舍匆忙赶回来,跟刘坚强和王春花一起,帮王春水搬运东西。儿子李溪不想走,李舍就给李溪做工作。儿子,那边的学校条件好,你听我的话,就去那边上学,周六周日想过来玩儿,谁也没把你的腿绑起来。你学习好了,将来挣了大钱,老爸就什么也不干了,跟着你享受!李溪听了李舍的话,竟然点头同意了。
东西都装上了搬家公司的大头车,司机和搬运工坐在车上,等着前面那辆奥迪车带路。奥迪车是于天派来接王春水和李溪的,里面坐着于天的女秘书。王春水看了李舍一眼,不说话也不上车,似乎等着李舍说点什么,李舍就朝她笑了笑,说,走吧,都等着你了。王春水就上了奥迪车。这时候,李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奥迪车刚开出几十米远,王春水就从前挡玻璃上的反光镜里,看到了满脸泪水的李舍,她就让司机停下车。
王春水下了奥迪车,走到后面的大头车前朝司机招手。司机探头问有什么事,她说不走啦,把东西搬回去。搬运工不明白王春水瞎折腾什么,都坐在车上不动。她就大声喊,你们听到没有?搬运工开始朝车下卸东西,一个个摇头不解。女秘书却明白了,叹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于天打电话。
李舍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王春水就走到他面前,说,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往家搬东西!
刘坚强就上前捅了李舍一把。李舍再去看王春水,发现她正跟姐姐王春花哧哧地笑着什么,眼睛还朝他这边瞟着。李舍突然浑身是力量,自己搬起那个大梳妆台,步子趔趄着朝楼里走,没走几步,后面就有一双手伸上来帮他抬了。
是王春水的一双手。
作者简介
衣向东,男,1964年出生于山东栖霞。1982年入伍,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出版有长篇小说《一路兵歌》、《在阳光下晾晒》、《牟氏庄园》,小说集《我是一个兵》、《老营盘》、《吹满风的山谷》、《过滤的阳光》、《跟着阳光走》、《就告诉你一个人》等。作品曾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二届老舍文学奖、第九届解放军文艺奖、第二届北京市政府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电视剧)、第八届金盾文学奖、本刊第十、十一、十二届百花奖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