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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庄的声音》原文阅读·陈宜新小说

发布时间:2022-11-27 09:4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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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马家村建材公司老板马民的新房子动工,搞得很热闹,放了9挂1000头的大鞭炮。“九九归一,万事大顺”。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把村里的成年男丁全部请到大酒店,海吃海喝了一顿。头天晚上,村委会计马盛替马民挨家挨户下通知,一年四季靠转乡收狗为生的汪嘉旭想去,第二天起来没去转村收狗,老婆小惠很生气地说,汪嘉旭,你不去收狗,也不能去吃他的。但是,马民非常在意汪嘉旭去不去吃这顿酒席,先是让女儿马莉莉火辣辣地来请,这样缠磨那样缠磨,亲哥哥,热姊妹的,都让小惠阴着脸顶回去了。接着是马民的老伴满脸慈祥地来请,妮来长,小来短,也让小惠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后来,马民叼着烟卷笑眯眯亲自出马来请了,啥事不过三,小惠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放行了。小惠想想,马民的新房子反正不是盖在咱的宅子上,看着跟在马民身后的汪嘉旭像八辈子没吃过酒席,就懒得再管了。

汪嘉旭从马民请客的那天起,外出收狗回来,只要有点时间就去看马民盖房子。小惠很不高兴,说:汪嘉旭,你是不是疯了?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帮我给孩子洗洗尿布,做做饭哩!汪嘉旭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说,我只是去看看,我只是去看看,他家的房子盖得好着哩!汪嘉旭想说他管不住自己的腿,面对小惠的脸色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哼!好着哩,好着哩,人家也不会白给你!再说,不是自己力气挣来的东西,你稀罕,我还不稀罕呢!要去奶孩子的小惠,一想不对呀!人家盖房子,你整天往那里瞎跑活个啥?又倒回来用异样的眼光死死盯着汪嘉旭,说,汪嘉旭,你给我说实话,你看上马莉莉那个臊狐狸样了?!小惠又紧逼了一步,点画着汪嘉旭的鼻子说,我告诉你汪嘉旭,那天——,你看马莉莉的那种眼神,小姑奶奶看着心里可不大舒服,别说我没警告你!汪嘉旭先是一愣,接着仍旧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说,你看你说的,人家是金枝玉叶,大学生,我算啥?!一个满大街收狗的,紧出息,也就多看人家几斤狗肉。小惠哼了一声说,汪嘉旭,你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就行。

那天,汪嘉旭像往常一样开着机动三轮要去转村收狗,路过马民的工地,看着马民新房子的样式、规模,真羡慕呀!禁不住从心里“啧啧”说,盖得真是好着哩!

马民从汪嘉旭身后像幽灵似的突然钻了出来,笑眯眯递给汪嘉旭一支烟说,你要看着好,咱就换。

我穷得俩手捧着蛋,拿啥跟你换?汪嘉旭搓了搓手接过马民递过来的香烟,很不好意思。

马民给汪嘉旭点上烟,接着很亲切地说,我说一样,怕你不换!

汪嘉旭”嘿嘿”了几下,半开玩笑和马民说,只要不换我老婆,不换我儿子,换啥都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一个大老爷们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我不是说了?只要不换我老婆我儿子,换啥都成!这话还有假?!汪嘉旭重复了一遍说。

好!马民猛拍一下他的肩膀,两眼盯着汪嘉旭的眼睛说,我不换你老婆,不换你儿子,换你那处宅子你干不干?!

啥?换我那宅子?汪嘉旭浑身哆嗦了一下,继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祖祖辈辈住的老宅子,在马家村后街的最西头,前院后坑,坑是一个老水坑,水面少说也有三五亩,船型,像个大元宝,常年有水,再旱的天,村里的井水都旱干枯了,它也是水汪汪的。尤其一到夏天,坑里有鱼有花。鱼是一种五彩的小鱼,两寸多长,贴着水面游来游ィ煞是好看;花是白莲花,荷叶田田,蝶儿飞舞,四周的风景都失却了颜色,一个村里的灵气就在这个老水坑上。这几年来,或许因了这个灵气灼灼的老水坑,村里村外的人都说这处宅子是一处吉宅,那些做生意开公司赚了钱发了大财的人都想买下来,价钱都出到六七十万了,小惠喊明了贱贵都不卖!汪嘉旭感到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忽视了老宅子!话已经被马民逼到这个份上了,汪嘉旭赶紧抓了一根稻草说,都说你盖的是办公楼,换给我,我咋住??br> 嘉旭,你是啥眼你!这是标准的别墅式住宅楼。另外,我再给你装修好,家具啥的也给你摆设好,你光腚搬过来就能住,咋样?马民非常害怕汪嘉旭反悔似的,连忙又附加了优惠条件。

我家那宅子有啥好的?汪嘉旭掐烟卷的手哆嗦了,双腿打颤了,口气也软弱无力了。此时,汪嘉旭已经彻底明白马民为什么这样步步紧逼他了。那处宅子在他的眼里什么也不是,在马民的眼里绝对是一处不得了的吉宅,一处千金难买的吉宅呀!家后的那个老水坑,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水坑而已,在马民的眼里那是一个聚宝盆呀!那常年汪着的不是一坑给孩子洗尿布的水,是一坑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银子呀,一坑白花花的银子呀!那常年游动着的五彩小鱼儿不是什么鱼儿,是会繁殖的金戒镏子……

汪嘉旭,你啥也别说了,你不是一个大老爷们!你不是!

马民,你说清楚——,谁不是一个大老爷们?!汪嘉旭非常心虚,嘴却生硬。

我就说你,说你!说你不是一个大老爷们!马民的脸发青了,扔下这句话看也不看汪嘉旭,就要走。

好!汪嘉旭上去一把扯住马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马民,你找人作证家吧,我姓汪的今天认了!

马民找人过来要和汪嘉旭立字据的时候,汪嘉旭又变卦了,很坚决地说:不行!我还是得问问我老婆。说好了,咱再换。

……

汪嘉旭和马民虽然没有做成换房子的交易,小惠的大姨姐却报喜来了,说,小惠,你知道不?

大姨姐和马民粘点亲戚,大姨姐夫又是马民非常亲密的那种亲信,帮着马民掌管着一个最大的窑厂,大姨姐因了和马民这点关系说话口大气粗,小惠很讨厌她,就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个啥?!

大姨姐惊惊诧诧地说,你家嘉旭真有本事呀,拿你家这破房子换了马民一处好院子,高楼大厦的,你真有福!

小惠一听,心里猛一颤抖,脸上立时没有血丝了,浑身哆嗦着,咬着牙从嘴里蹦出了俩字,他敢!?

晚上,小惠听见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机动三轮车响,进厨房摸着菜刀堵在了大门口不让汪嘉旭进门。好像只要汪嘉旭一进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汪嘉旭从来没看到小惠这么仇恨过什么,脊梁上直冒冷气。

小惠瞪着眼睛问汪嘉旭和马民做了什么勾当,他腿一软,说,没你的指示,我能和马民做啥勾当?

汪嘉旭,你没做最好!你要是做了,今天可别说我不认识你!不信?我让你看看……

小惠说着,“咔哧”一刀砍断了院子里锨杠粗的一棵香椿树……

马民早就想占汪嘉旭的老宅子,苦于找不到理由。今年镇政府号召各村招商引资,有指标,有奖惩,完不成任务不行,村委就把村招商引资的大头压到马民身上了,马民占这处老宅子就有了理由。

正月初三,马民拿上4条大中华香烟、两瓶茅台酒,去找村长马家风。马家风一个人坐在当门喝茶,马民进门接过马家风递过来的板凳,坐在马家风的对面,接过马家风递过来的一杯茶,轻轻吹了一下上面飘着的茶叶,喝了一口说,村里招商引资的大头不是给我了?马家风喝了一口茶说,是呀!马民接着喝了一口茶说,我打算和别人联合在村里建设一个棉纺织厂,马家风一听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流着嘴水说,好!马民就说,建棉纺织厂要有办公楼吧?马家风仍旧流着嘴水说,很对!马民说,建办公楼要用地皮吧?马家风擦了一把嘴水说,很对!马民就递给马家风一支烟,盯着马家风的眼睛,继续说,那你给我安排地皮吧!马家风嘴水又流出来了,问马民想在哪里搞建设,说,村里再难,也不能难着你这个财神爷呀!马民一看火候到了,好不丢松地提出了要占汪嘉旭的老宅子,马家风一哏,没有答应马民,背着脸对马民说,你挑哪里不行,偏挑那里!马家风这样说过,来回走动在马民的脸前继续说,那是人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老宅子,又都说是处吉宅,孙大头、李大炮、王二谝都想买下来,王二谝把价钱都出到好几十万了,人家老婆喊明了贱贵都不卖,我要是硬安排给你了,那是要出大事的!马民相中的村子里的东西,还从来没谁这么阻拦过,他的脸色立时变成黑铁块了,坐在那里闷着头,吸烟。马家风一看马民的脸色不对,连忙趴在马民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阵子,马民听着不停地点头,仰脸笑了,站起来,拍着马家风的肩膀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好”,顺手甩给马家风一沓钱,走了。

马民的女儿马莉莉在省建工学院上大四,为了使他们马家的建设在马家村造出一个奇迹,正月十五没过,把她的一个戴眼镜的老师请来帮她家建房子。戴眼镜的老师是初八下午到的马家村,初九一大早,马民父女领着戴眼镜的老师在村委大院里,先是放了一挂1000头的大鞭炮,接着又是测量,又是勘察,整整折腾了一天。马民的新房子是要建在村委大院上的。第二天,村里的人知道马民家的这件事情已经完了,不料马民父女一大早领着“眼镜(村里的人都这样称呼马莉莉的这个老师)”,从村最东头开始折腾,一直折腾到了村最西头汪嘉旭家。

小惠原本没有注意马民家的这件事情,等他们折腾到她家门口,各种器具击打的声响,大人孩子们的喊叫声,没完没了,没轻没重,惊动了正在家里坐月子的小惠。小惠披上汪嘉旭的破军大衣,两手裹住,出来站在自家的墙角一边,看;看看这些人到底在疯些什么。小惠看到马民他们来到她家后的老水坑上折腾起来了,东量量,西测测,像要把这个老水坑搬他们家去似的,再看看房子前后也有他们折腾过的痕迹,她的脸变得非常难看了,乌紫虚青。

他们这么折腾这个坑,这么折腾她家的宅子,小惠想,这肯定是看上她家的宅子了,下一步肯定是要打她家宅子的主意了。小惠想到这里再也想不下去了,一股倔劲扑来,猛抖掉身上的军大衣扑了过去,二话没说把“眼镜”刚刚支到东坑沿上的水准仪,“砰”一脚踢进了老水坑里。水准仪砸碎了水面上的冰冻,在冰凌上狼狈地打了一个转转,沉了下去。

马民盖房子这件事就这样坐在小惠的心里了。三四个月过去了,也没看到对她家不利的事情发生,小惠也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天,大姨姐又跑过来抓住小惠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小声地对小惠说,听你姐夫说,马民请的地理先生说,马民要上马那个棉纺织厂,要有大赚头,家产要超过他亲家张大炮,新房子必须建到你这处宅子上……,昨天,马民又跑到俺家和你姐夫说了多半夜,情愿出八十万买你这处宅子……

大姨姐还对小惠说,小惠,你是没去看马民新建的房子,他知道你是个倔种,出再多的钱,你不会让给他这处宅子,盖的主房就起了三个尖尖,一个大的,俩小的,一来说是说他家雄性勃发,人丁兴旺,辈辈留人;二来说是破他的火性命。

大姨姐三番五次地跑来唠唠叨叨这些,小惠除了生气之外,没感到别的什么。当大姨姐说到马民的主房起了三个尖尖,又是吸食大坑的精气,心猛一抽,感到马民新房子上的那三个尖尖非常可怕。

这些天来,村里来小惠家串门子的人,看了她的儿子,剩下的话题也是马民的新房子,也说房子上的那三个尖尖。小惠听了,也不说好,也不说歹,只管低着头奶自己的孩子。汪嘉旭顾忌小惠,虽然没有和马民达成换房子的交易,却没有一天不在想和马民换房子的事情;一想,就想和小惠说说。汪嘉旭吃饭说,做爱也说,后来发展成了不自觉的说,像中了邪似的说,小惠也没动心,更懒得去看一眼。不过,小惠心里还是很生气的,只是不想和汪嘉旭理论这件事情。

一天夜里,小惠和汪嘉旭正在床上热火朝天地做,几乎都超水平的发挥,汪嘉旭一兴奋,又说起了这件事情,正在兴头子上的小惠不能再忍受了,把汪嘉旭从身上一下掀下来,狠狠蹬了他一脚,坐起来,一边擦着裆里,一边含着眼泪对汪嘉旭大发脾气说,汪嘉旭,我告诉你!人家的房子盖得再好,那也是人家的,你要有本事,你给小姑奶奶盖一把去!接着,小惠呜咽着说,你觉着你家分给小姑奶奶这口破烂房子,我住着就甘心?我不甘心!你小姑奶奶想新房子呀,你小姑奶奶做梦都在想,想死了!可东西是人家的,给了咱,咱住上了,心里也会不舒服,想,又有个屁用?!小惠这样说着,越说越委屈,一会儿哭出声了,越哭越伤心,越哭话越多。外面起风了,继而又下起了雨。风雨击打着房子上的窗棂,呜呜的,屋里漏雨了,更加重了小惠想哭,必须大哭一场的气氛,小惠干脆扑在枕头上,也不顾孩子怎么闹了,哭,一直在哭,屋子里都是酸楚楚的泪。汪嘉旭让她哭掉泪了……

小惠从听了大姨姐说的这些话和看到汪嘉旭的这些表现,搁在心里的事情原本早没了,却这样像泰山一样压了过来。心绪也乱套了,整天胡思乱想,做噩梦。

今天,小惠躺在床上奶孩子,睁开眼睛是马民在盖房子,闭上眼睛还是马民盖房子,黧黧花花的,非常打她的眼睛,扎她的心。马民的房子,一会儿盖在村西头一个什么地方,一会儿又盖在村东头的一个什么地方,一眨眼的功夫,竟然把她家的房子推倒支起上了一座高楼大厦,小惠懵懂一下醒了,一身凉汗。

“汪嘉旭——,汪嘉旭——”

小惠大喊大叫了怀里的孩子“呜哇”哭了起来,才想到丈夫汪嘉旭天没亮就转村收狗去了,小声骂了一句“这个死汪嘉旭,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把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哄睡了,穿上衣服要去看看马民怎么盖房子,房子到底盖在了哪里。

马民的新房子,是在村委大院的位置上盖的。村委大院比汪嘉旭的宅子大,大得多了,得有一亩三分,甚至更多,位置也很好,在村的正中间,还是最宽、最热闹的前街。马民是把村委大院的大小房子全扒了,重新规划,重新设计,重新建设。那规划和设计自然是”眼镜”做的了。

汪嘉旭家在后街西头,小惠还没走到前街,就看到马民新房子上的三个尖了,一个大尖尖,两个小尖尖,暗红色的琉璃瓦,高高耸立着,六棱,像男人勃起的生殖器,对着她家的老水坑来的,非常显眼。小惠远远看着,心里很打怵,走路也拉拔不开腿了似的,迈一步都非常艰难,可她还是硬要去看看,非要去看看。

小惠走到马民的新房子跟前傻眼了。不但她来看,很多人都来看,呼呼隆隆的,好像今天是马民新房子的参观日,天下的人都来了,出出进进的,像看什么稀罕的西洋景似的,非常热闹。

马民的新房子是一栋纯德式楼房,三层,一层6间,房前有出厦的大门厅,虽然还在搞内装修,主房、配房、院墙、花池什么的,都已经建造好了,果真很打人的眼睛,小惠的脚步随着别人的脚步就留不住了,一心想进去看看。小惠随着别人进了院子,开始爬楼。小惠跟着别人后面从一楼爬到了三楼,一一地看,细细地看,终于看出眉目了。真是高级的花园式别墅楼呀,大家打开了眼界,小惠也大开了眼界,心里想,难怪汪嘉旭这么羡慕人家,这房子盖得真是高级呀,高级死了!

牛屄,真牛屄呀!大家都在说,小惠心里也这样说。

小惠跟大家出来马民的新院子一边“啧啧”着,一边情不自禁的围着这座新院子转了起来……

小惠转到院子的后面,一眼看到了丈夫汪嘉旭。

汪嘉旭背靠着一棵落没了叶子的弯弯枣树坐在地上,像一个出过了力的泥水匠似的,披着粘满了泥浆、白灰什么的外罩,耷拉着脑袋在抽烟。汪嘉旭脚下已经一大堆烟屁股了,他还在抽,无神地抽。此时此刻,汪嘉旭在小惠眼里像一只被抽了筋骨的赖皮狗,脸色蜡黄蜡黄,毫无表情,非常狼狈,落魄。小惠再一看停在一边的机动三轮车,连根狗毛也没有看到,更加不解了,有些生气地奔了过去。

汪嘉旭,你这是咋啦?你咋没去收狗?小惠瞪着眼睛问汪嘉旭。

我要要这房子。汪嘉旭看也没看小惠,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很委屈地问答非所问。

汪嘉旭,你说啥?小惠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要这房子。汪嘉旭重复着说。

汪嘉旭,你再说一遍?小惠彻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用手去扣,死劲扣。

我要要这房子。汪嘉旭又重复说,脸也抬了起来,眼睛里还一包包泪水。

小惠终于听明白了,丈夫汪嘉旭真是这样说的。他要要这房子,那不是白要的!小惠心里一紧张,抽风似的浑身哆嗦了起来,哆嗦得一阵比一阵紧。小惠这样哆嗦着,不停地哆嗦着,一会儿软瘫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清醒过来的汪嘉旭大呼小叫地把小惠弄回家里,找过小医院的医生,再找大医院的医生。有的说小惠有病,有的说小惠没病。说有病的,什么机器也动用了,却查不出什么病来;说没病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法子用尽用绝,也没用。小惠成了一个疯子,清醒的时候,一边念经似的瞎嘟噜,嘟噜的满嘴都是白沫,一边从家后的老水坑里往外挖胶泥。小惠嘟噜的些什么,谁也听不明白。小惠从坑里挖出了有一卡车胶泥。没人记得从哪一天,小惠不再挖胶泥了,而是坐在挖出的胶泥上,一边瞎嘟噜,一边摆弄那些胶泥,不几天把那些胶泥摆弄成型了:一只狗和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后来,谁也不知道那只狗和那朵白莲花让小惠弄哪里去了。小惠不清醒的时候是昏睡;一昏睡,三天五天别想让她醒过来。

杨小惠自从得了病之后,怀里也没奶水了,孩子饿的”嗷嗷”之叫,来看他们的大姐实在不忍心,把孩子带走了。汪嘉旭等钱给杨小惠看病,马民又给了他2万元,汪嘉旭感到马民真没亏他,就和马民换了房子。

汪嘉旭是背着小惠搬进和马民换的房子里的。深秋了,还有很多苍蝇围着他们转,轰也轰不走。

汪嘉旭一边背着小惠走,一边轰着苍蝇对小惠说,小惠,这房子是咱的了,这房子是咱的了!咱今后再也不住那口破房子了。咱家那口破房子,那破样子,自从咱结婚的那天起,我感到太委屈你了!那哪是人住的房子呀……我想想就掉泪,想想就掉泪……咱家那宅子有啥好的?不就是一处破宅子!白换这么好的一座院子,高楼大厦的,值啊!小惠,你想想,都说咱家那宅子是吉宅,可咱结婚这些年了早起晚归,累死累活,咱有过好日子吗?咱一天也没有过!前年,你爹病了,咱一下子花去了三年多的积蓄,去年冬天你娘老了,咱俩磕尽了家底还落下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帐,至今还没的还,没的还!都说咱家后的老水坑养人,养人,养咱的人,要是养咱的人,你这无缘无故的,咋说病就病成这样子了?小惠,你别这样傻了,别这样想不开了,咱白捡了这么大一个院子这么好的房子,还有这么好的家具……

汪嘉旭这样说着,泪水不停地涌着,又说:小惠呀,我不会让你一辈子就这样了!我疼你,爱你,亲你,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边地底下,我也要看好你这病,看好你这病,我不信你这病没法治……

小惠喜欢住西间,床都要垫高一大截子,汪嘉旭把前天才昏睡过去的小惠安排在三楼最西间的床上,不想任何人来打扰她的昏睡。汪嘉旭把小惠安置好,趴在窗口上往下一看,这可比小惠平时垫高的床高多了,一个村子里的房子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趴趴着,一点威风也没有了。天很热,汪嘉旭扭脸看到小惠的身上滚满了汗珠,连忙关好门窗,打开空调。

汪嘉旭不喜欢住西间,也不喜欢住东间。汪嘉旭从三楼下到一楼,又从一楼爬到三楼,一间一间仔细看。汪嘉旭想,反正都是自己的,看中了哪间住哪间。当汪嘉旭从一楼又爬到二楼走进那间摆放着席梦思双人床、电视什么的一个大卧室,想想这就是马民自己准备的卧室呀,拍拍席梦思床,看看房间里的摆设,马民不愧是大老板呀,真会摆弄,真会享受,看哪儿都舒服!汪嘉旭想,不管小惠是否是在昏睡,也要让小惠今夜躺在这张席梦思床上好好享受享受。可是,汪嘉旭的屁股一粘到这张大床柔软舒服的床沿,一阵疲劳袭来,身子往后一躺,上下眼皮一打架就“呼呼”睡过去了。

夜里,汪嘉旭躺在这张大床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满身香气的马莉莉很风骚,先是和他喝酒。汪嘉旭不喝,马莉莉就往他腿上坐,往他怀里躺,往他裤裆里抓,一会儿他就如痴如醉了,最后竟然和她上了床,爽得——好像从来没有过……

汪嘉旭一梦惊醒,没有摸到马莉莉,再看看这室内的一切是这样的陌生,甚至令他感到恐惧,呆了!大脑也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空白。当他不停地拍着脑袋想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想上楼去看小慧,抬了抬小腿,却感到小腿肚子特别的沉重,足有一千斤,摸了摸冰凉,敲了敲发响,声音像敲石板发出的,吓了他一跳,不过,他还是拖着小腿上了楼。

小惠的房间里虽然没有亮着灯,窗外的月亮却欢着哪,照得屋里什么也能看得见。汪嘉旭往床上一看,床上却没有了小惠,再看看房间里的窗子竟然是开着的。汪嘉旭连忙趴在窗口上往楼下一看,看到穿着一身白衣的小惠四肢炸伸着扑拉在楼下地面上,像一朵盛开在老水坑的白莲花。汪嘉旭木了一大阵子,突然狂笑了起来,“哈哈”狂笑了起来,笑声震动的房间乱颤。汪嘉旭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小惠像白莲花这样美丽、灿烂地盛开过。

阴历十一月十六,汪嘉旭又娶了一房新媳妇。新媳妇是马民介绍的,是马家风姐姐的小女儿,叫刘水燕,和马民的女儿马莉莉模样长得很相似,虽然很洋气,也很女人味,但在大城市里当过小姐坐过台,名声不好。马民把刘水燕介绍给汪嘉旭时,汪嘉旭一看刘水燕长得像马莉莉,没计较那么多,一口应了下来。

汪嘉旭结婚这天,村里的人闹新房,不说是去汪嘉旭家闹新房,而是说去“马民的新房子”里闹新房。这就是说,马民虽然把这座新院子换给了汪嘉旭,村里的人仍旧称这座院子是“马民的新房子”。汪嘉旭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村里的人仍旧这样说,外村里的人也这样说,汪嘉旭听烦了,串村收狗回来,经常下楼蹲在院子里,一边抽着闷烟,一边看那朵白莲花。那朵白莲花怎么也开不败。汪嘉旭蹲在那儿看,像小孩子看蚂蚁上树那样看,看得很有耐心,久而久之,汪嘉旭听到了白莲花盛开的“沙沙”声,很动听;随着这动听的声音,汪嘉旭感到浑身异常的舒服。一天,汪嘉旭看得实在入迷了,喊刘水燕也过来看,汪嘉旭这样解说那样形容,刘水燕也没看到什么,更没听到什么“沙沙”的声音,气得“哼”地一声走了。汪嘉旭再喊刘水燕来看时,刘水燕很鄙夷地大声骂着汪嘉旭说,汪嘉旭,你个神经病!

腊月二十三祭灶的那天,村里村外到处都是鞭炮声。早早爬起来的汪嘉旭很兴奋地放了一挂鞭炮,拿好家什,开起三轮车收狗去了。中午下起了小雪;傍晚,小雪转鹅毛大雪。大雪纷飞,掩盖了祭灶的热闹,鞭炮声稀拉了下来,雪越下越大。夜里九点,也许是夜里十点,也许更晚,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早该休息了,刘小燕还在悠闲地嗑着瓜子看电视剧《流星花园》,盯着F4,眼睛不眨一下。汪嘉旭想和刘水燕上床做爱,拉起刘水燕来,刘水燕再坐下,一连数次,怎么也不理汪嘉旭的碴。汪嘉旭有些表功加买账地对刘水燕说,今天我赚了100多块,明天还要早起收狗,咱……睡吧。刘水燕仍旧看《流星花园》,看F4,不理汪嘉旭,往嘴里潇洒地丢了一个瓜子仁。汪嘉旭不计较,又拉刘水燕了,刘水燕生气了,“哼”了一声,说,您老姑奶奶在城里坐台时,别说这么一老天,只要您老姑奶奶心里高兴,俩小时弄两千,那还是少的!100块算狗屁?!汪嘉旭“嘿嘿”笑着仍旧拉扯刘水燕,刘水燕却阴着脸狠狠打脱他的手,蹦达着,继续瞧不起汪嘉旭说,您奶奶那个x!你看你这样子,一身狗腥子味,闻到就让您老姑奶奶恶心,还想日X哪,日您娘个球吧!汪嘉旭再也无法容忍了,浑身一哆嗦,火上来了,粗鲁一把把刘水燕摁在了地板上。瓜子洒了一地板,踩在汪嘉旭的脚下,“咯吧咯吧”的,像刘水燕仍旧在嗑瓜子。汪嘉旭扯下窗帘来,撕吧撕吧,先堵了刘水燕的嘴,接着把她捆上了。汪嘉旭捆好刘水燕之后,“啪”把电视闭了,像个捡大粪的老头往地板上一坐,眯缝着眼睛欣赏着在地板上挣扎的刘水燕,像在等待一只母狗屙粪。汪嘉旭这样吸了一两支“喇叭筒”烟后,站起来,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呲啦”一把撕开刘水燕的裤裆,褪下裤子来,掏出家什,采用狗的姿势,很粗暴地把她就地强奸了。

汪嘉旭把刘水燕强奸了之后,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眯缝着眼睛,拿着打火机从小腿开始往上敲;敲一下,能听到石板一样的声音;听一下这样的声音,舒服地哆嗦一下。从小腿像敲鼓似的一直敲到肚皮,再也敲不出声音了,起身下楼了。汪嘉旭要去看院子里的那朵白莲花,他突然感觉那朵白莲花也能敲出声音。汪嘉旭还没有去敲那盛开的白莲花是否也能发出那样的声音,却感到白莲花盛开的“沙沙”声,先是包围了他,慢慢又包围了房子,继而灌满了院子,他感到舒服极了,从来也没有感到过的一种淋漓尽致的舒服。汪嘉旭很陶醉地闭上了眼睛,慢慢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

次日凌晨5点多钟,刘水燕才从噩梦中醒来,看看手脖子都淤紫了,委屈的胸口起伏,气也难喘,下身子让汪嘉旭折腾的仍旧很疼,鲜血直流,夹上一块卫生巾,撇拉着腿,扶着楼梯栏杆艰难地下楼。日您妈汪嘉旭,这日子咱不能再过了!刘水燕要回娘家。刘水燕打开大厅的大门,再打开院子里的大灯,却被院子里的景色惊呆了:皑皑的白雪的院子里,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旁边虔诚地跪着一只似狗非狗,似人非人的狗怪。狗怪的跪姿是标准的狗作揖的姿势,前腿跪着后腿叉开,蹬直。刘水燕走进仔细看了看,是胶泥做的,烧成了陶。

刘水燕霎时什么都忘了,哭着腔满房间里大喊大叫:汪嘉旭——,汪嘉旭——,你个老母狗日的汪嘉旭,你死哪儿了你?!刘水燕顾不得下身子疼痛了,撇拉着腿,疯了似的一声高起一声地喊,喊遍了整个院子,喊遍了整个村子,喊走了黎明,喊出了太阳,怎么也喊不出汪嘉旭的半点影子。白莲花和跪在那里的那个狗怪,像坚硬的石头或者是琉璃,村里来了很多人,包括村主任马家风,村建材公司的老板马民,来家过年的马莉莉,他们怎么砸也砸不烂,怎么弄也弄不走。

从此“马民的新房子”里又多了一道景观。参观的人,无论是敲一下盛开的白莲花,还是去敲一下那个跪着的狗怪,都能发出一种怪怪的声音。声音越怪,人越想敲,越敲它越响,似乎这么大的一个马家村都成了这种声音的发生器。

有人听到这个村庄发出的这种声音非常像教堂里的钟声,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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