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夜行船
秋思①
百岁光阴一梦蝶②，重回首往事堪嗟③。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④。
〔乔木查〕想秦宫汉阙⑤，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⑥。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⑦。
〔庆宣和〕投至狐踪与兔穴⑧，多少豪杰⑨！鼎足虽坚半腰里折⑩，魏耶(11)？晋耶？
〔落梅风〕天教你富(12)，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13)。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14)，争辜负了锦堂风月(15)？
〔风入松〕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16)。不争镜里添白雪(17)，上床与鞋履相别(18)。休笑巢鸠计拙(19)，葫芦提一向装呆(20)。
〔拨不断〕利名竭(21)，是非绝(22)，红尘不向门前惹(23)，绿树偏宜屋角遮(24)，青山正补墙头缺。更哪堪(25)，竹篱茅舍。
〔离亭宴煞〕蛩吟罢一觉才宁贴(26)，鸡鸣时万事无休歇(27)，争名利何年是彻(28)！看密匝匝蚁排兵(29)，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30)。裴公绿野堂(31)，陶令白莲社(32)。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33)？嘱咐你个顽童记者(34)：便北海探吾来(35)，道东篱醉了也(36)。
【题解】
“夜行船”，南北曲都有，都属双调宫曲调。北曲正式句式为七、七、四、四、七，南曲句式仅最后一句少一字，共五句。不单独用于小令，只用于套数。这支套曲是作者人生观的自白。作者认为，人生如梦，帝王、将相、富人的权势、功业、富贵都如过眼烟云，毫无价值；只有如裴度、陶潜那样以诗酒相娱的隐逸生活，才有意义。这种主张消极避世的思想虽然不足称道，但作者对世人争名夺利行径的鄙视与批判，却是鞭挞入里，尖锐而又有力的。而作者不慕名利、廉洁脱俗的节操，也历历可见。这支套曲是马致远的代表作，被元人誉为“曲中第一”。它的主要艺术特色，是以具体生动的形象描绘来表达其强烈的主观情感。全曲风格放逸宏丽，笔墨纵横，语言铿锵流畅，如“红尘不向门前惹”三句写山林之趣，“看密匝匝蚁排兵”三句写争名夺利的情景，“和露摘黄花”三句写隐逸之乐，都是历来传诵的名句。
【注释】
①秋思（sì）—由眼前萧索的秋景而引发的思绪。
②“百岁”句——意谓人生百岁，光阴似箭，有如一场梦。梦蝶，典出《庄子·齐物论》庄周梦蝶之事，后以“梦蝶”比喻人生如梦。
③堪嗟——足以令人慨叹。堪，可以，能够。嗟，嗟叹，感叹。
④罚盏——罚酒；急罚盏，即快喝酒。夜阑，夜将尽。
⑤“想秦宫”二句——意谓往日宫殿都已变为废墟，成了野草丛生、放牧牛羊的地方。秦宫汉阙，秦汉两代的皇朝宫殿。阙，皇宫门前两边的望楼。
⑥不恁么——不那样的话，如果不是那样。恁么，那样。渔樵，渔人、樵夫，代指隐者。话，故事。
⑦不辨龙蛇——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不可辨认。龙蛇，古人用来比喻书法的笔势，这里指字迹。
⑧投至——及至，等到。狐踪与兔穴，狐狸野兔出没的地方。此处指坟墓。
⑨豪杰——此指辅佐帝王成就功业的英雄人物。
⑩“鼎足”句——指三国时魏、蜀、吴三国鼎峙的局面，没过多久就完结了。鼎，一种三足两耳的金属器皿。鼎足，指三国并立。并腰里折，中途夭折。折，折断，引申为灭亡，完结。
(11)“魏耶”二句——魏，公元220年三囯时曹丕所建，265年为司马炎所灭。晋，司马炎代魏称帝，建立晋国。此指三国中，蜀、吴亡于魏，魏又亡于晋，朝代更迭，英雄豪杰所建立的功业也早已烟消云散。
(12)天教你富——命运使你富有。
(13)“没多时”句——意犹好景不长。
(14)富家儿——指有钱人。更做道，纵使，即使。心似铁，心像铁一样又冷又硬。比喻只知聚敛守财，不知享用行乐。
(15)争——同“怎”。锦堂风月，华贵美好的生活和大好时光。锦堂，华美的堂室。风月，美好的景色。
(16)疾——迅疾，快。
(17)不争一不论，不要说。白雪，指白发。
(18)与鞋履相别——指死亡。
(19)巢鸠计拙——自称性拙的谦词，指性情愚拙，不善营生。鸠，亦名鸤鸠，即布谷鸟，不善造巢，取其它的鸟巢而居。
(20)葫芦提——糊里糊涂。装呆，即装傻。
(21)竭——尽，完结。
(22)绝——断绝，穷尽。
(23)红尘——闹市的飞尘。此指繁华热闹的尘世。惹，沾惹招引。
(24)“绿树”句——绿树倾斜，正好遮住屋角。偏，倾斜。宜，正好，合适。
(25)更哪堪——更兼之。
(26)蛩（qióng）吟罢——蟋蟀的叫声停止。宁贴，安稳舒服。
(27)鸡鸣时——天一亮。无休歇，无尽无休，没有止息。
(28)彻——到头，终结。
(29)密匝匝——密密麻麻，形容非常多。
(30)急攘攘——乱乱哄哄，急迫纷乱的样子。
(31)裴公——指唐代名臣裴度，字中立，历事德宗等五朝，官至宰相。后因受排挤隐居，常与白居易、刘禹锡等人饮酒赋诗。绿野堂，裴度隐居后在洛阳修建的别墅。
(32)陶令——指晋诗人陶渊明。他做过彭泽县令，故称。白莲社，晋代高僧慧远在庐山东林寺邀集当时名僧名士组成的研究佛法的组织。传说也曾邀请陶渊明入社。
(33)浑——全，都，一共。重阳节，指阴历九月九日。古人以九为阳，故九月九日称重阳。
(34)顽童——指身边服侍的小童。记者，记着，记住。
(35)便——即使。北海，指东汉孔融。字文举，“建安七子”之一，为人刚直豪爽，好客嗜酒。汉献帝时当过北海相，世称孔北海。探，探望。
(36)东篱——指作者自己。作者号东篱。
【作者简介】
马致远（1250？—1322？），元代前期杂剧作家、散曲作家，为元曲四大家之一。名不详，以字行（一说字千里），号东篱。大都（今北京）人。年轻时热衷功名，曾任江浙省务提举，但在经历了“二十年漂泊生涯”，“人间荣辱都参破”后，退隐山林，以诗酒自娱。马致远早年就开始杂剧创作活动。一生所作杂剧，据《录鬼簿》记载有13种，现存《汉宫秋》、《岳阳楼》、《任风子》、《陈抟高卧》、《荐福碑》、《青衫泪》、《黄粱梦》（与他人合撰，马作第一折）等7种，以及《刘阮误入桃源洞》第四折的残曲。马致远在散曲上的成就，为元代之冠，有“曲状元”之称。今人辑录有《东篱乐府》1卷，共收小令104首，套数17首。其曲作，题材丰富多样，形象鲜明生动，意境开阔深远，文字清新凝炼，声韵和谐优美，风格兼有豪放和清逸的特点，对散曲艺术的发展和提高有一定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