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莫名其妙,玛蒂埃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念书了。
她小心地用小巧的红色铅笔刀削着铅笔,让铅笔屑落在一张废纸上积成一小堆儿,尽量不让一丁点儿碎屑落在她干净的数学作业纸上。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首先,她不喜欢上学迟到;其次,她一直在想着旺达。虽然旺达的课桌空着,可不知怎的,那课桌却好像是她每次望向教室的那个方向时能够看到的唯一东西。
那个关于裙子的游戏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呢?她不禁要问自己。很难记起她们跟旺达开始玩这个游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很难从现在回想起过去——从玩“一百条裙子”的游戏已经成为每日的例行公事的现在,回想起过去那些无论什么都让人觉得是那么美好的时光。哦,对了,她想起来了。游戏开始于塞西莉第一次穿她那条新红裙子的那天。顿时,所有的场景都在玛蒂埃眼前飞快而又鲜活地闪现出来。
那是九月里晴朗的一天。不,应该已经到十月份了,因为她和佩琪手挽手边唱边走地去上学的时候,佩琪说:“你看,今天这天儿肯定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金秋十月’的天气啦!”
玛蒂埃之所以能记起这些,是因为后来在那天发生的事情让人觉得那天并不是晴朗的一天,虽然那天的天气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当她们俩从绿树成荫的奥利弗大街走出来拐进枫树大街的时候,她俩全都眯缝着眼睛。因为此刻早上的陽光正强,很是晃眼。此外,晃眼的还有前面那五六个女孩子身上的颜色。她们的针织衫、夹克、裙子,有蓝色的、金色的、红色的,宛如明亮的玻璃一样反射着太陽光,其中那件鲜红色的特别抢眼。
风,清新爽洁,吹得她们的T恤窸窣作响,把她们的发梢直吹到眼睛里去。女孩子们全都在大声地叫着闹着,每个人都试图用比别人更高的嗓音说话。玛蒂埃和佩琪也加入进来,融入那些笑声中,融进她们的对话中。
“你好,佩琪!你好,玛蒂埃!”她们热情地跟她俩打着招呼,“你们看塞西莉!”
她们一起高声谈论着的正是塞西莉穿的那条新裙子——一条鲜红色的裙子,还有与它配套的帽子和短袜。那是一条鲜亮的新裙子,美丽极了。每个人都很眼馋,都很羡慕塞西莉。一直以来,苗条的塞西莉都在练习 跳芭蕾,而且穿的衣服总是比别人的别致。她把她的黑缎子书包和那双名贵的白色缎面芭蕾舞鞋一起搭在肩上——今天她要上芭蕾课。
玛蒂埃坐在花岗岩的便道上系着鞋带,同时愉快地听着伙伴们的谈话。今天大家看上去都特别高兴,也许就因为今天是晴朗的一天吧,一切都如此灿烂!接下来的那段路上,陽光闪耀,给海湾蓝色的水面镀上了一层亮亮的银色。玛蒂埃捡起了一块碎镜子,在房子上、树上、电线杆上反射出一小束带着七彩光环的光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旺达和她的哥哥杰克走了过来。他们并不经常一起去上学。杰克总是很早到校,因为他得给学校的门卫老希尼先生打下手,烧锅炉、扫落叶或是在学校开门前干些杂活儿。今天他肯定是晚了。
即使是旺达,在这陽光下看上去都很漂亮,她那条洗得发白的蓝裙子仿佛就是夏日天空的一角。就连她戴着的那顶旧旧的灰色滑雪帽都显得亮丽起来了——那帽子肯定是杰克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玛蒂埃一边拿着那片碎镜子照照这儿照照那儿,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这兄妹俩走过来。但即使是心不在焉,玛蒂埃还是注意到了当他俩接近这群正在笑闹着的女孩时,旺达稍微停顿了一下。
“走啊,”玛蒂埃听见杰克喊道,“我要迟到了。我得赶去开门、打上课铃!”
“你自己先走吧,”旺达说,“我在这儿待会儿。”
杰克无奈地耸耸肩,便继续沿着枫树大街走下去。旺达则慢慢地向这群女孩子走过来。每向前走一步,在脚落下之前,她好像都要犹豫很久很久。她走过来,如同一只胆小羞怯的小动物,随时准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逃开。
虽然如此,旺达的唇边却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她一定也很快乐,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每个人都会是快乐的。
当旺达走过来加入她们的时候,玛蒂埃也正走过去靠近了佩琪,她也想好好儿看看塞西莉的新裙子。她没有理会旺达,并且这时又有几个女孩聚拢过来,全都在欣赏着、评论着塞西莉的新裙子,人越聚越多。
“多可爱啊!”一个女孩说。
“是啊,我有一条新的蓝裙子,但没有她这条这么漂亮。”另一个女孩说。
“我妈妈刚刚给我买了一块方格花呢,一种苏格兰风格的方格花呢。”
“我有一条上舞蹈课穿的新舞裙。”
“我要让我妈妈给我买一条跟塞西莉的一模一样的裙子。”
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跟同伴说着,但没有一个人跟旺达说话,虽然此刻她就在这里,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女孩子们愈发紧密地把塞西莉团 团 围住,而且还在不停地说着、赞美着塞西莉。旺达不知不觉地被围在了人群里,但还是没有人跟旺达说话,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也许,也许当时旺达正在盘算着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吧,她太想融入这些女孩子中去了。这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因为当时大家不过就是谈论谈论衣服罢了。玛蒂埃这样想着想着就又回想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当时玛蒂埃就站在佩琪旁边,旺达则站在佩琪的另一边。突然,旺达冲动地碰了碰佩琪的胳臂,然后说了些什么。只见她那浅蓝色的眼睛闪着光,看上去跟其他的女孩一样兴奋。
“什么?”佩琪没有听清楚,因为旺达说话的声音很小。
旺达犹豫了一下之后,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有一百条裙子。”
“我想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一百条裙子,一百条!”,佩琪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嘿,大伙听着,”她喊道,“这女孩说她有一百条裙子。”
一阵沉默过后,刚刚还以塞西莉和她的华美新裙子为中心的女孩们,这会儿又好奇地将旺达和佩琪围住了中间。女孩们打量着旺达,开始时不相信,后来干脆怀疑。
“一百条裙子?”她们问,“没人能有一百条裙子的。”
“但我有。”
“旺达有一百条裙子。”
“那它们在哪儿呢?”
“在我的衣柜里。”
“哦?你不穿着来上学吗?”
“不。我只是穿着去参加晚会。”
“哦?你是说你没有平常穿的裙子?”
“不,我有适合各种场合穿的裙子。”
“那你为什么不穿着上学呢?”
对于这样的问话,旺达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先是把嘴唇抿在了一起,然后又刻板地重复着刚才的话,好像是在背诵在学校里学会的课文一样:“我有一百条裙子,它们全都挂在我的衣柜里。”
“哦,我知道了,”佩琪说话的口气像个大人似的,“这孩子有一百条裙子,但全不能穿着来上学。大概她是怕溅上墨水,或是蹭上粉笔末儿而把裙子弄脏了吧。”
听到这里,所有的女孩立刻大笑起来,并且开始说三道四。旺达呆呆地看着她们,她紧闭双唇,皱起眉头,头上那顶灰色的滑雪帽也顺势滑了下来,把她的眉毛给遮住了。突然间,从大街那边传来了学校的第一遍上课铃声。
“噢,走吧,快点儿,”玛蒂埃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说,“我们要迟到啦!”
“再见喽,旺达,”佩琪说,“你那一百条裙子听上去美——丽——极——了!”
伴随着几声尖叫,女孩们笑着闹着跑开了,早已将旺达和她那“一百条裙子”抛到了脑后。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直到佩琪又在上学路上碰见旺达后,才又想起问她那“一百条裙子”的事来。这时的佩琪似乎在想,如果她不拿旺达找找乐儿,从而博得她那些拥戴者们的笑声的话,这一天就白白过去了。
是的,关于“一百条裙子”的游戏就是这么开始的。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让人猝不及防,而且每个人都恰好置身其中,即使是像玛蒂埃这样感觉到不舒服的人对此都无能为力。玛蒂埃兀自点了点头,“是的,”她对自己重复道,“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从那一天起,从那个晴朗的日子开始。”
玛蒂埃这样想着,把接了铅笔屑的废纸卷起来,然后走到教室前面,把铅笔屑倒进了讲台上的纸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