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君武同志的漫画《……遭灾》最近在《光明日报》副刊上发表了之后,有一位编辑同志对我说,不久以前,他处理了一篇很长的稿子,恰恰是在办公室的电话上,给那位青年作者要了态度,大概这幅漫画便是取材于此。我听了这些话,起先颇不在意。
不料隔了两天,另一位中年的作者竟然也以为漫画所讽刺的对象就是他,并且忿忿不平地说:“文章写得太长了是事实,要说我掺水太多那可不一定。”啊呀!这真叫我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对答才好。当时我只轻轻地反问了一句:“呵,他讽刺了你吗?”
我真不了解,为什么有的人如此神经过敏,以致变得非常脆弱,缺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一精一神。这种人几乎经不起一点讽刺,哪怕是善意的规劝一性一的讽刺,也受不了。其实,华君武同志的内部讽刺画充满着善意的规劝,这是大家所公认的。我同多数读者一样,很喜欢他的漫画。因此,我对于前面那两位朋友的反应,大不以为然。当时我没有想起什么话说,现在倒要说一说我的看法。
看到这幅内部讽刺画,我以为先要检查自己有没有同样的一毛一病,这是实质的问题;至于说取材于何处,以谁为讽刺对象等等,就用不着详细考证了。无论自己是否有同样的一毛一病,也无论漫画是否以自己为对象,唯一正确的态度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除此以外不应该采取任何别的态度,更不应该去查究他讽刺的是谁。因为,漫画的作者,也和其他的作者一样,可以根据某一人物、某一现象的特点,也可以把许多人物、许多现象的特点集中起来,构成漫画中的形象。如果你觉得他讽刺的就是你,那很好,你应该虚心检查自己,改正自己的缺点;如果你觉得他讽刺的不是你,那也好,你也应该引以为戒,勉励自己不要发生同样的一毛一病。但是,你千万不可因此抱怨,更不可怀恨。
相传唐代李邺侯写过一首咏杨柳的诗,被杨贵妃的从兄杨国忠看见,认为是讽刺他身居宰相而不得人心,跑到唐明皇面前去控告。这个故事,载在唐代尉迟枢的《南楚新闻中》中。据称:
“李泌赋诗讥杨国忠云:青青东门柳,岁晏心憔悴。国忠诉之明皇。上曰:赋杨者讥卿,赋李者为联可乎?”这个李泌便是有名的李邺侯,他七岁能文,唐明皇召令供奉东宫,后来封为邺侯,家藏图书极多,所谓“书城”、“邺架”都是他的典故。这首诗流传不完全,只有这两句见于《邺侯家传》,不能认为这一定是讥讽杨国忠的。即便是讥讽杨国忠的,这在当时也是属于规劝的一性一质。然而,杨国忠却因此怀恨在心,诉之于唐明皇,欲加罪于李泌。稍明事理的人都知道这是无理取闹,所以唐明皇也不好支持杨国忠的控告,只得解释说:“赋杨者讥卿,赋李者为联可乎?”
虽然这是非常陈旧的故事,我未曾见过有人与杨国忠一般见识的,不过,从这个例子中,我们也可以领会得到,对待这类讽刺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了。
或者有人会说,现有谈论的这一幅漫画,用杨国忠的例子来做比喻不大确切。那末,我们无妨再说一个知识分子的故事吧。这个故事仍然是发生在唐明皇的时代。据唐代高择的《群居解颐》载:
“秘书监贺知章,有高名,告老归吴中。明皇嘉重之,每事优异。将行,泣涕。上问:何所欲?曰:臣有男,未有定名,幸陛下赐之归乡里之荣。上曰:为道之要莫如信,孚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卿之子必信顺人也,宜名之乎!再拜而受命焉。久而语人曰:上何谑我也。我是吴人,乃瓜下为子,岂非呼我儿瓜子耶?”
象贺知章这样的知识分子,也太多疑了。这位自号“四明狂客”的大文学家,生活放诞不羁,往往饮酒作乐,歌哭无常,当时被列为“饮中八仙”之一。大概因为他平时饮酒过度,酒一精一中毒,神经有些不正常,所以一性一情乘舛,疑心忒大。他要求唐明皇给他的儿子起个名字,唐明皇以信孚中外的孚字为他儿子的名字,这本来是出于好意,他却怀疑唐明皇讥刺他的儿子是瓜子。这不是神经过敏又是什么呢?
看来有一种多疑的人,不管你说什么话,他都有可能怀疑你是在讽刺他。对于这种多疑的人,漫画是绝对看不得的,如果漫画上画的又是与他有关的题材,那就更不得了,准保他会怀疑这漫画是讽刺他的。这一次华君武同志的漫画,引起了两位朋友的怀疑,虽然是很偶然的,而且情况也不严重,可是,我想类似这样的事情恐怕不是个别的。因此,愿意借此机会提请朋友们共同注意,对漫画要采取正确的看法,不要处处从个人立场出发,动不动就发生怀疑,那样是没有什么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