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名〔美国〕斯蒂芬·狄克逊
我太太死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亲一吻她的双手,然后走出病房。我顺着甬道走下去时,一个护一士从后面追上来。
“你现在是不是要处理死者的后事了?”他说。
“不。”
“那你要我们怎么处理一尸一体?”
“火化。”
“那不归我们管。”
“捐作实验好了。”
“那你得签一些法律文件。”
“拿来给我。”
“那需要一点儿时间,你在会客室等,好吗?”
“我没时间。”
“还有她的盥洗用具、收音机和衣服。”
“我得走了。”
我按下升降梯的按钮。
“你不能这样走了。”
“我就是要这样。”
升降梯的门开了。
“医生,医生。”
他大喊一位正在护理室翻阅档案的医生。她站起来。
“怎么回事,护一士?”她说。升降梯的门关上了。它在距离大厅还有几层楼时,就打开了,我继续往下走。旋转门旁边坐着一个安全一警一卫,除了头发以外,他看起来和普通一警一察一般无二,他的头发已超过肩膀,而且蓄着胡子。大部分的一警一察不会这样,也许全部都不会。我走进分成四格的旋转门其中一格时,他的携带式双向无线电响了起来。
“拉斯洛。”
他对着无线电说。我走到外面了。
“嘿,你。”
他说。我回过身,他点点头、指着我,招手要我回去。我穿过马路走到公车站。他走出门外,把双向无线电插一入后口袋,朝向正在等公车的我走过来。
“他们要你回楼上去签一些文件。”
他说。
“太迟了,她死了,我孤零零一个人。我吻过她的手了,你们可以保留她的身一体,我只想离开这儿远远的,愈快愈好。”
“他们要我带你回去。”
“你不能那么做,这里是公一共一街道,你必须找来市一警一才能带我回去,甚至我也不认为他或她有这种权利。”
“我现在就去找一个来。”
公车来了,车门打开,我有刚刚好的零钱,于是我走上去,把钱投入票箱。
“别载这个人,”一警一卫对司机说:“他们要他回那家医院去,是和他那生病的太太有关的事,虽然我搞不清楚他们要他回去的真正原因。”
“我没犯错。”
我告诉司机,并在后面找了位置坐下。坐在我前面的一位女士说:“停在这里干什么?又不是红灯。”
“听着,”司机对一警一卫说:“如果你没有具体的指控或拘捕这个人的令状,我就要开车了。”
“请你开车好吗?”一名乘客说。
“是啊,”我捏着嗓子说,好让他们以为是另一名乘客在说话。
“我有重要的约会,你这样慢吞吞地开,又老是停下来,已经让我迟了十分钟了。”
司机对一警一卫耸耸肩。
“上来或者下去,老兄,除非你有官方的命令让这辆车停下来,否则我就必须开完全程。”
一警一卫走上车来,付了车钱,车子发动了,他过来坐在我旁边。
“我必须跟在你身边,而且得报告一下,你不介意吧。”
他对我说,然后按了一下双向无线电的按钮说:“拉斯洛,这里。”
“拉斯洛,”一个声音说:“你溜到哪里去了?”
“我在公车上。”
“你在那儿干嘛?你还没下班。”
“我跟那个你叫我在门边拦住的人在一起。他走出门外,我在外面想拦住他,但是他说我得找个市一警一来才能那样做,因为我们在公一共一街道上。”
“你可以在前面的人行道上拦住他。”
“他走到了街对面的公车站。”
“那他还好好的吧,我可不想打官司。”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试着说服他回去,可是他不肯。他说他已吻过某个女士的手,而我们可以保留她的身一体。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在我走得太远而超出无线电通话范围之前,把情形先报告一下。他上了这辆公车,司机很体谅我希望公车不要开走的要求,但他说协助拘捕那个人是不合法的行为,而且他得开完全程。所以我上了这辆公车,现在正坐在那个人旁边,如果你们要我下一站就下车,我就下车。我只是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执行命令,所以我想在得到你们的指示之前,最好紧跟在他身边。”
“你做得对,现在让我跟他说话。”
拉斯洛把双方无线电放到我的嘴前。
“喂!”我说。
“将你太太的一尸一体捐赠给医院做为研究或移植之用的文件都准备好了,先生,你现在能不能和拉斯洛一警一官一起回来?”
“不。”
“如果你觉得回到这儿会令你难过,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个别的地方让你签名?”
“随你们怎么处置她的一尸一体,我不想再碰一触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我不再提起她的名字,不回去我们的公寓,我们的车就让它在街上生锈,直到有人来拖走。这只表,她买给我的,她自己也戴过几次。”
我把它丢出窗外。
“你为什么不把它递到后面来呢?”坐在我后面的男士说。
“这些衣服,有些是她买的,而每一件她都缝补过。”
我脱掉夹克、领带、衬衫和长一裤一,抛出窗外。
“注意,”拉斯洛说:“我只是医院的安全一警一卫,有一副手一铐,我不想用来对付你,因为我们在一辆公一共一汽车上,也因为你才经历的伤痛,但拜托你平静下来。”
“这一内一衣是我自己昨天买的,”我对他说:“我需要一套新的。她没一摸一过也没看到过的,所以我可以继续穿着。但这双鞋得扔掉,她使用在廉价商店买来的修鞋器钉上这鞋跟。”
我脱一下鞋子,从车窗扔出去。公车已经停了,除了拉斯洛以外,乘客都下去了。司机站在街头,我想是在找巡逻员或一警一车。我看看我的袜子。
“我不太确定这双袜子。”
“别脱。”
拉斯洛说:“它们看起来很好,我喜欢棕一色一。”
“但这是不是她买的?我想这是她两年前送我的生日礼物,她送我一个藤编野餐篮,里面装着十一八双不同颜一色一的袜子,对了,这是其中的一双。”
于是我脱一下来,丢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急着快点离开这个城市的原因。”
“你听到了吗?”拉斯洛朝双向无线电说,那头的男人说:“我还是不明白。”
“你知道,”我对无线电说:“我们一起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我最一爱一的人和我——自我们成年开始。这些街道,那座桥,那些建筑物,”我朝窗外吐了一口口水。
“也许连这辆公车,这条线我们来来回回坐了好几次。”
我试着拔起我前头的座椅,但是它文风不动。拉斯洛用手一铐铐住我的双手。
“这一生。”
我说,我的头破窗而出。
一辆救护车开过来,载我回到那家医院。我被送到急诊室,躺在一张病床上,她最后一次来这家医院,在被移至一间半私人病房前,也是在这间诊疗室。正当医生护一士忙着取出遗留在我头部的玻璃碎片及缝合伤口的时候,一位院方职员走了进来。
“如果你还想捐出你太太的一尸一体,”他说:“那么我们希望将她的部分器一官移植给楼上的病人。”
我说:“不,我不希望有人带着我太太的器一官走来走去,也许有一天我会撞上他,或是在某一天认出他们来。”
可是他们抓住我写字的手,握着我的手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