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一束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射一到男人的近旁。但屋子依然是漆黑的。那是煤的黑,焦炭的黑,矿工脸庞的黑。
男人躺在床上,他不敢睡。对他来说,仲秋夜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依然得下矿,依然得在井下念着他的女人,念着他的大狗和二狗。想起自己的女人,男人在黑暗中笑了。那个瞎一只眼的女人,却在男人眼里,简直就是月里的嫦娥。
男人伸出手,一摸一到一包拆开包装的月饼。那是他在仲秋节分得的福利。男人盘算着,女人一块,大狗二狗各一块,自己一块。于是他咬一口其中之一,却又忽想起大狗明年便要高考了。他想,还是大狗多吃一些好东西吧!他把咬了一口的月饼重又放回去,小心包好。他恨不得把嘴里的那半口也吐出来。
有人在外面敲门,男人要开工了。走出屋子的男人回头看一眼他的床,他发现,床上正铺着一抹方的月影。然后他推开门,夜间的矿山,便一片雪亮了。
男人走向矿井时,吹一支曲子,曲子上挂着三块半月饼,给了他货真价实的快乐。然后,过了三天,他又从矿里出来。只不过,是被人抬出来的。他的脑袋,被压成一块粉碎的炭。
月亮最圆的那个夜晚,煤矿塌方了。除了他,所有人都逃了出来。据说,他倒下的地方,有一大片煤,被染成了紫一色一。
没有人替男人转交他的三块半月饼。他的月饼,最终成了老鼠们的美食。
事故处理得飞快,最终是煤矿主和男人,责任各半,瞎了一只眼的女人为此得到一笔钱。领钱时,女人竟怯怯怕怕的,不敢伸手去接。煤矿主说,拿着吧,应该是你的。你男人死了,你赚大了。女人便接了。她听到旁边有几位黑脸矿工发出了“啧啧”的羡慕声,那样子,恨不得死去的是他们自己。
后来有人说,矿主曾拿出一笔钱,分成平均的两份。一份用来请调查组吃饭,另一份,便是女人的所得。饭吃完,事故就处理完了。女人听了,盯着那一摞钱看,然后她点一根火柴,钱燃起来,她去扑;扑灭,再点另一根火柴,再把钱燃起来,再去扑。一小摞钱,她烧了整整一一夜,终于燃尽。
那只瞎了的眼,不会有泪。一整夜,所有的眼泪都从另一只眼睛里流一出,于是,那只眼,便也瞎了。女人的世界,从此变成矿洞一样的黑。
瞎了眼的女人对大狗说,我的儿,今生别去挖煤!我的儿,饿死也不要去挖煤!
大狗坚决地点着头,一胸一前肋骨起伏难平。
大狗没有参加高考。距高考还剩三个月,他给自己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他说,一娘一,我得出去赚钱。一娘一,我不会出去挖煤。一娘一,咱们家,再也不会有人挖煤了。
那时大狗的下巴,已经长出了男人的胡子。
就这样。又一年。仲秋夜。
大狗躺在床上,伸出手,一摸一着一包拆开包装的月饼。大狗盘算着,一娘一两块,二狗一块,自己一块。他咬一口其中一块,却又忽想起二狗明年便要中考了。于是他把咬了一口的月饼重又放回去,小心地包好。他恨不得把嘴里的那半口也吐出来。
一束银白的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射一到大狗的近旁。但屋子依然是漆黑的。那是煤的黑,焦炭的黑,矿工脸庞的黑。
有人在外面敲门,大狗要下矿了。走出屋子的大狗回头看一眼他的床,他发现,床上铺一抹方的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