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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米索《彼得·史勒密尔的奇怪故事》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发布时间:2023-05-20 12:5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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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我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平民青年,经过艰苦的海上航行后,来到一个富翁家里请求帮助。在他的花园里,一个灰衣魔鬼用取不尽金钱的钱袋诱惑了我,我出卖了自己的影子。当我拿着钱袋准备好好享受时,却因为没有影子而到处遭到人们的嘲笑与鄙弃,后来只能带着仆人逃到另一个小镇上。在那里,我想尽办法避免在公众面前暴露致命的缺陷。因为富有与慷慨我受到了盛情的接待,甚至一个美丽的女孩也向我敞开了心扉。我沉浸在的世界里,准备和她结婚,却不料一个险的仆人利用我的缺陷出卖了我,偷走大量黄金并抢走了我的未婚妻。我走投无路,希望再次遇到灰衣魔鬼要回影子!不久,他果然又出现了,但他想用交换影子的幌子再次诱惑我交出自己的灵魂,我断然拒绝,并把钱袋扔进了深渊!我用剩下的钱买了双靴子,不料那竟是一双神奇的七哩靴。穿上它我开始周游世界,后来终于在研究大自然中找到了新生活的意义。

【作品选录】

经过平安的、但对我是很艰苦的海上航行以后,我们终于到达了港口。船一靠岸,我就背上我的一点行李,挤出熙熙攘攘的人,走进附近一家挂着招牌的简陋旅馆。我要了一个房间,茶房打量了我一番,便带我到阁楼上去。我请他给我一点干净的水,并且详细地告诉我怎样去找托马斯·约翰先生。

“北门外,右边第一幢别墅,红白大理石新造的大房子,有许多柱子。”

好。现在还早。我立刻解开了行李,拿出一件旧翻新的黑上衣,整齐地穿上我最好的衣服,把介绍信放进衣袋,就去找那个可以帮助我实现我的平凡希望的人。

我走完漫长的北大街,到了城门口,就看见一些柱子透过绿叶闪闪发光。“就在这儿啦,”我想,便用手绢掸去脚上的灰尘,整了整领带,提心吊胆地拉了拉门铃。门突然开了。在门口,看门的盘问了我一番,但终于代我去通报,于是我荣幸地被唤进园子去。约翰先生和几个客人正在那儿散步。我立刻认出那个满面光彩、洋洋得意的胖子是约翰先生。他待我很好,就像富翁待穷鬼一样。他甚至向我转过身来,但并没有离开其余的同伴,接着就从我手里拿去我呈上去的信。“喔,喔,是我兄弟写的,我好久没有听见他的消息了。他身体好吗?在那边……”他不等我回答,就对他的同伴们说,同时用信指着一个小丘,“在那边,我将造一幢新房子。”他一面拆信,一面继续谈下去。他们现在开始谈财富的问题。

“连起码的一百万块钱都没有的人,”他打了个岔说,“便是一个——请原谅我的话——无赖!”

“啊,说得真对呀!”我非常感动地叫着说。

他显然高兴了,朝我笑了笑说:“你留在这儿吧,好朋友。我将来也许有工夫告诉你关于这事的意见。”他指了指信,然后把它放进衣袋里,又转向客人们。他用胳膊挽住一个年轻的夫人,别的绅士去请别的美人。每个人都找到了伴侣,便向那个开满玫瑰花的山丘悠闲地走去。

我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不敢打扰任何人,因为再也没有人理睬我了。客人们兴致很高,嬉戏着,开着玩笑,有时庄重地谈着轻薄的事,有时轻薄地谈着庄重的事。他们特别喜欢幽默地谈论关于不在场的朋友的事情。我太陌生了,大半的话都听不懂,而且心里很难受,所以不愿意去猜他们的谜语。

我们到了玫瑰花丛旁边。美丽的方妮——她显然是那一天最得宠的人——固执地要亲自折一根开满花的枝条。她刺伤了手,紫红的血好像从深红的玫瑰花里流到她娇嫩的手上。这使大伙忙乱起来。人们开始寻找英国制的橡皮膏。一位跟我一起来的、但我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沉默、消瘦、细长、上了年纪的人,立刻把手伸到他旧式的灰绸上衣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皮夹子,打开后,恭敬地行着礼,把橡皮膏递给那位小姐。她接了过来,但并不注意给她东西的人,也不谢一声。小姐的伤处包扎好了,于是大家又继续爬山。他们想要爬到山顶上去,瞭望那路径迷离曲折的绿林和绿林后面无边无际的海洋。

那景真是宏伟美丽。在暗的海水和蔚蓝的天空之间出现了一个亮点。“拿个望远镜来!”约翰叫着。应声跑来的仆人们还来不及去执行命令,那穿灰衣服的人就恭敬地鞠了个躬,把手伸到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美丽的多隆德牌望远镜来,交给约翰先生。约翰先生拿起望远镜一看,就告诉在场的人说,那是昨天开出去的船,因为碰上逆风留在港口前的海上。望远镜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但不再回到原主的手里。我惊异地望着这个人,不知道这样大的望远镜怎么会从那小小的衣袋里拿出来。可是,好像没有人留意这一点。他们不注意那穿灰衣服的人,就像不注意我一样。

仆人们拿来了点心,各地稀有的果子放在非常贵重的盘子上。约翰先生彬彬有礼地招待客人们。这时,他第二次对我说话:“你尽管吃吧;在海上你吃不到这样的东西。”我鞠了个躬,但他没看见,他已经在和别人讲话了。

大家都想要坐在山坡的草地上,观赏面前的风景,但他们嫌地上太潮湿。“如果我们有土耳其地毡铺在这儿,”一个客人说,“那太好了。”他的愿望还没有说完,那个穿灰衣服的人已经把手插在衣袋里,显出恭敬的、甚至谦卑的神情,费力地从衣袋里扯出一块华丽的、用金丝织的土耳其地毡。仆人们十分自然地把地毡接过来,铺在适当的地方。客人们便干脆坐在地毡上。我又惊讶地看了看那个人、他的衣袋和约有二十步长十步宽的地毡。我眼睛,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特别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

我很想知道关于这人的底细,打算问一下他是谁;但我不知道应该问什么人,因为我怕那些侍候人的绅士,简直比怕那些被人侍候的绅士还要厉害。我终于鼓起了勇气,走到一个年轻人跟前去。我觉得他的地位好像比别人的低些,并且看见他经常独自站着。我小声地请求他告诉我,那个和顺的、穿灰衣服的人是谁。

“那个像从裁缝的针眼里滑出来的线头似的人吗?”

“是的,就是那个独自站在一旁的人。”

“我不认得那个人。”他回答说,便转过身去,和别人谈一些不相干的事,仿佛要避免和我长谈似的。

现在,光越来越强烈了。这使得太太和小姐们感到不舒服。美丽的方妮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问那穿灰衣服的人有没有天幕。据我所知道,还没有人跟他说过话。他没有回答,只深深地鞠了个躬,好像他得到了不应该得到的荣誉似的,同时已经把手伸到衣袋里去了。我看见他拿出篷布、柱子、绳子、铁器。一句话,他拿出了一切附属于一个最华丽的天幕的东西。年轻的绅士们都帮着撑搭,于是天幕就遮住了整个的地毡——但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我早就感到害怕,甚至恐怖了。接着,人们又表示了什么愿望,于是我看见他从衣袋里掏出三匹马来——告诉你,三匹备有鞍子和辔具的、美丽的大黑马!这时,我完全吓呆了。你想想看,天呀!从一个衣袋里,他竟掏出三匹带鞍的马来,而从这个衣袋里,他曾拿出一个皮夹子、一个望远镜、一张二十步长十步宽的刺绣地毡、一个同样大小的天幕和附属的柱子、铁器等!——如果我不向你保证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你一定不会相信……

虽然那个人非常胆怯和谦逊,而且别人丝毫不理睬他,但我的眼睛怎么也离不开他那苍白的容貌。它使我感到非常恐惧,我简直忍受不住了。

我决定偷偷地离开这一伙人。因为我的地位不重要,我想逃避一定很容易。我打算回到城里去,明天早上再到约翰先生这儿来碰碰运气,要是有勇气的话,还问他这穿灰衣服的怪人的底细——假使我当时能够逃脱,该多么好啊!

我顺利地穿过玫瑰花丛,爬下小山,走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这时,我因为害怕别人看见我越过草坪,而不打路上走,便回头探望了一下——我愣住了: 我看见那个穿灰衣服的人跟在我后面,并且凑近我!他在我面前立刻脱下了帽子,深深地对我鞠了个躬——从来没有人像这样对我鞠过躬。毫无疑问,他想要跟我说话。如果我避开他,那我太没有礼貌了。于是我也摘下了帽子,还了一个礼,光着头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光下。我充满恐惧地凝视着他,就像个被蛇吓呆的鸟儿一样。他好像很窘迫;他没有抬起眼睛,接二连三地鞠躬,走近了些,用求乞的声调,战战兢兢地对我小声说:

“我和先生素不相识,竟敢冒昧地来找先生,请原谅我这样唐突。我对先生有个请求。请惠允……”

“天呀,先生!”我恐惧地叫起来,“我怎么能够帮助一个……”我们两个人都愣住了,而且好像都脸红了。

在片刻的沉默以后,他又说道:“我刚才能够荣幸地接近您,先生,于是就在这很短的时间里——请允许我告诉您——带着真是说不出的羡慕心情,端详了几番您那非常美丽的影子。您却带着一种高贵的轻蔑神情,毫不注意地把那美丽的影子在光下投到您的脚旁。请原谅我这样大胆,竟敢提出这样的奢望: 您也许会答应把您的影子卖给我?”

他静默了,而我觉得仿佛脑壳里有磨坊的轮子在旋转似的。我应该怎样解释这个要买我影子的奇怪建议呢?他一定发疯了,我想,于是就改变了声调,使它和他那谦卑的声调更相称,便这样回答:

“哎哟,好朋友,你有了自己的影子难道还不够吗?这样的交易太奇特了。”

他立刻又说:“我的衣袋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对先生可能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买这影子。”

当他提起衣袋的时候,我打了个寒战。我不明白刚才为什么叫他“好朋友”。我又说话了,而且说得非常客气,以便纠正先前的错误:

“可是,先生,请原谅您最卑微的仆人。我大概没有听清楚您的话,我怎么能够把我的影子……”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只请阁下允许我拿起这宝贵的影子,把它放进衣袋;至于我怎样拿,那是我自己的事。为了表示感谢先生,我愿意让您在我衣袋里的所有宝贝当中任选一个。我袋里有: 真正的仙草根、蔓陀罗华草、产子钱、劫钱的银圆、罗兰侍从的餐巾、廉价的小妖;但你大概不会喜欢这些东西。还是福图拿托新补好的隐身帽,和跟他从前那一只完全一样的幸运袋比较好。”

“福图拿托的幸运袋!”我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非常害怕,但他已经用这一句话迷住了我整个的心灵。我感到头晕,仿佛看见眼前有许多大银圆闪闪发光似的。

“请阁下看看,并且试试这只口袋。”他说着把手插进衣袋,抓住两根结实的皮带子,扯出一只不大不小的、用坚硬的西班牙皮革缝成的口袋,把它交给我。我把手伸进袋子,拿出十枚金币,接着又拿了十枚,又拿了十枚,又拿了十枚!我连忙把手伸给他,说:“好!这笔交易讲定了,你拿这口袋调换我的影子吧。”

他跟我握手表示同意,接着立刻跪在我面前。我看见他非常敏捷地把我的影子从头到脚从草地上轻轻地扯开,拿起来,卷好,折拢,最后放进衣袋。他站了起来,又向我鞠了个躬,然后回到玫瑰丛里去了。我仿佛听见他在那里暗自低声窃笑。我紧紧地抓住口袋的带子,四周的地被光照得明晃晃的,但我心里还是迷迷糊糊。

我终于清醒过来了,于是就急忙离开了这个地方,因为我不希望在这儿做什么事了。我先在几只衣袋里装满了金子,然后把口袋的带子套在脖子上,把口袋藏在怀里。我悄悄地走出了花园,到了大路上,便向城里走去。当我沉思地走近城门的时候,我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

“年轻的先生!喂!年轻的先生!听我说呀!”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老婆婆在我后面叫:

“先生,留神啊,你丢了你的影子!”

“谢谢你,老!”我丢给她一块金币,报答她善意的劝告,便走到树荫里去。

在城门旁,我又听见守卫的兵士说:“先生,你把你的影子丢在什么地方了?”接着有几个女人叫道:“天呀!那个可怜的人没有影子!”我开始觉得不耐烦了,便很小心地避免走到光下去。可是,我不能随时随地都这样,比如,在穿过大街时,就不能避开光。真倒霉,恰恰在这个时候,孩子们从学校里出来了。一个可恶的驼背的顽童——他现在还留在我眼面前——立刻发现我没有影子。他大声嚷着,把这事告诉郊区所有顽皮的学童,于是他们立刻开始用烂泥块扔我,并且评头品足地喊:“规矩的人老是带着自己的影子在光下走路!”为了摆脱他们,我把金币一把一把地向他们中间丢去,然后跳进了好心肠的人给我唤来的出租马车。

当我发现我独自坐在开动的马车里时,我立刻就痛哭起来了。我已经开始预感到: 在世界上,金钱虽然比功绩和道德更有价值,但影子的价值甚至比金钱还高;在过去,我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牺牲了财富,但现在我竟为了金钱,出卖了我的影子;我将在这个世界上变成怎样的一个人呢?

当马车在我下榻的客栈前停下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乱。我一想到要回到阁楼上那间破败的屋里去便怔住了,于是就叫人把我的东西取下来。我无打采地接过那简陋的行李,付了几枚金币,便吩咐马车夫带我到最华贵的旅馆去。那幢房子是朝北的,所以我不用害怕太。我给了马车夫一些金币,把他打发走了,在那里租下了前面几间最好的房间,立刻就把房门锁上。

你猜猜我接着干什么啦?啊,我亲的沙米索,即使向你招认这回事,也会使我脸红。我从怀里拿出那不吉利的口袋,仿佛心里有一片越燃越炽的火海一样,发狂似地掏出金子、金子、金子、更多的金子,把它撒在地板上,在它上面走来走去,使它玎珰作响,用金子的光彩和声音娱悦我那颗可怜的心,把更多的金子扔在金子堆上,一直到我疲惫不堪地倒在这华丽的床上。我在金子堆上放肆地乱掘,在它上面打滚。就这样,白天和晚上过去了。我一直没有把门打开。夜里,我躺在金子上,终于睡着了。

这时,我梦见了你。我好像站在你的小房子的玻璃门后面,从那儿看见你坐在一具骷髅和一束晒干的植物中间的书桌旁。在你面前摊着哈勒、洪伯特和林的作品。在你的沙发上,放着一本歌德的书和《仙环》。我花了很多时间去观察你和你屋里的每件东西,然后又看了看你,但是你不动,也不呼吸——你已经死了。

我醒了。好像还很早。我的表停了。我感到浑身痠痛,还觉得饥渴,因为我从昨天早晨起没有吃过东西。我十分讨厌地推开了金子;在不久以前,我曾用它满足我愚蠢的心,现在我讨厌它了,不知应该拿它怎么办好。它不可以这样堆在地上。我试了试那个口袋能不能把金子吞回去……它不能!我的窗户都不朝向海洋。于是我不得不流着一身臭汗,把金子辛辛苦苦地搬到书房的一个大橱里去,把它藏在那儿。我只留下几把金币。做完了这件工作以后,我筋疲力尽地躺在沙发椅上,等待旅馆里的人们起来。然后我立刻叫他们开饭,并且把老板叫来。

我和老板商量了一下怎样安排我的房间。他推荐一个叫彭德尔的人做我的贴身仆人。这人忠厚聪明的面孔立刻使我喜欢他了。从此,他忠心地侍候我,伴我度过痛苦的生活,帮助我忍受悲惨的命运。我整天待在我的房间里,和一些没事干的仆人、鞋匠、裁缝、商人厮混。我开始添置家产,特别是买了许多贵重的东西和宝石,以便花掉积聚的许多金币;但那堆金子好像怎么也减少不了似的。

同时,我忧郁地思量着我的处境。我不敢出门。晚上,我在离开黑屋子以前,叫人在大厅里点起四十支蜡烛。我恐惧地回想着和学生们相遇时可怕的一幕。我终于决定,不管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再出去一次听听大家说些什么。那几夜都有月亮。一天晚上,我披上了宽大的外衣,深深地戴上了帽子,偷偷地走出屋子,像个犯罪的人那样发抖。到了一个荒僻的广场,我才离开房子的暗影,走到月光下去,打算从过路人的嘴里听到我的命运。

请允许我,亲的朋友,不再痛苦地重述我所忍受的一切。女人们常露出深切地怜悯我的神情;但年轻人的讥笑,男人们——特别是那些投下宽大影子的大胖子——傲慢的轻蔑,并不比这种怜悯更刺痛我的心。一个美丽可的姑,好像在陪着她的父母散步。他们只沉思地向自己的脚前看,她却偶然把一双明亮的眼睛转向我这边来;她发现我没有影子,显然害怕了,用面纱遮住了她美丽的脸,低下了头,轻轻地走过去了。

我不能再忍受了。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我踉跄地回到黑暗中,心好像被割裂似的。我不得不靠在房子上,避免跌倒。我缓慢地走着,很晚才回到我的住所。

我一夜没有睡,第二天,我立刻吩咐人到处寻找那个穿灰衣服的人。也许我会找到他……假使他和我一样懊悔不该做这愚蠢的交易,那我该多么幸福啊!

(刘德中译)

【赏析】

《彼得·史勒密尔的奇怪故事》又译作《出卖影子的人》,是一部优秀的童话体中篇小说。这部小说构建在想象与夸张的基础上,用书信体的形式,以第一人称叙述了“影子”对于一个人一生的重要意义。故事中,穷困青年彼得·史勒密尔在探索人生出路时,由于受到魔鬼的金钱诱惑,卖掉了与生俱来的影子,由此造成一生的悲剧。故事取材于中世纪德国民间传说,在这四万多字的书信中,沙米索探究人类心灵的道路与归宿,表现出对人与灵魂的冷静思考。与此同时他更富于丰沛的幻想和情感,在小说中巧妙地融进了丰富的神话因素、魔幻手法以及夸张想象与深刻的象征,这些漫主义特征使这篇童话故事无处不彰显“奇诡”二字,让人读来不禁唏嘘感叹。

选文中对彼得·史勒密尔如何受到诱惑并最终出卖影子的描写,就充分体现了作者的漫主义创作手法。开篇,主人公就向我们绘声绘地描述魔鬼的种种魔法,并煞有介事地介绍影子是如何被交换的。此时作者开始驰骋幻想,文字天马行空: 神奇的上衣口袋可以扯出比它自身体积大百倍千倍的物体,有英国制的橡皮膏、多伦德望远镜、豪华大地毡、大天幕和三匹黑骏马;福图拿托的幸运袋中,金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常人不屑一顾的影子可以割取、折叠、存放、修补与再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人读来惊叹不已。如此变幻繁多的容可观、可感、可触,考验读者的阅读感官。您可曾站在一间用玻璃镶成的房间里,看见自己和一切东西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无穷无尽地展现出来?也许唯有如此的感受我们才能充分地体会漫主义眼花缭乱的艺术手法。比如,当史勒密尔没有影子的秘密被人发现后,他说出三种失掉影子的解释:“冻结在地上了,怎么都扯不起来”;“一个粗野的人鲁莽地踩在我的影子上,撕了一个大洞。我把影子交去修补了”;“害了一场长期的大病,结果头发、指甲和影子都脱落了……影子根本还没有长出来”。关于影子丢失的这三次撒谎叙述各不相同,却极为奇异生动。凡此种种离奇的现象莫不是大胆幻想的产物,作者将“艺术童话”的漫特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作为曲折复杂的童话小说,选文更为引人入胜之处还在于情节布局的别具匠心,出人意料,不落窠臼。一开始,作者用平静语气叙述史勒密尔眼中所见种种富人的德行、言语,一一点染,这让人似觉平淡无奇,然而接下来,魔鬼的出现却使情节发展急转直下。表面谦卑的魔鬼步步进,使得史勒密尔轻而易举地交出自己的影子。在主人公的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里,作者用第一人称讲述,读者可以很容易地介入主人公的心灵,窥见人类隐蔽的欲望。如果此时史勒密尔出卖影子的动机被视为常理的话,更出人意料的则在后面。当史勒密尔用影子换取了魔鬼的钱袋后,金钱的威力却并没有使他过上想象中骄奢逸的生活,他也还没能够因为拥有无数金钱就腐化得冷酷凶残,而是马上就感受到失去影子所必须承担的痛苦与悲哀——遭世人嘲笑、鄙视,失去影子这一不可弥补的缺陷使他深感不幸。奇异可惊的交易最终使人后悔,当史勒密尔在屋子里疯狂地取出一大堆金子后,他发现自己对它们厌恶并束手无策——他终于懊悔这是件“愚蠢的交易”。对心灵反省的探寻成了小说情节新颖别致、不落常套所在。

“影子”有着深刻的含义。它使这原本就富于神秘彩的童话小说,在不长的篇幅里把一个小事件表现得十分引人注目、令人惊奇。这也正是作者的写作寓意。沙米索双重国籍的身份使他一直经受着神的痛苦,那时的法国与德国之间有着深刻的裂痕,身为两国公民的他两厢都不能忘却。由此不知自己究竟该站在哪一边的他曾说,到哪里都感到人地生疏,没有祖国,不得不永远为此渴求。小时候被迫离开德国(失去祖国)的经历正如史勒密尔偶然失去了自己的影子——无根的心境诞生了无影人的童话。影子虽虚无缥缈,却像祖国、故乡一样,是一个人的天然财富之一,没有它心灵便无所归依。史勒密尔失去影子后一生为之疯狂追求,沙米索则长期经受着渴求心灵皈依的痛苦——这影子是沙米索的影子。“影子”意象奇异可惊,这与霍夫曼的作品中那些闻所未闻的人物情节不相上下。不同的是,后者的人物假若失去自我(潜在的心灵影子丢失或人格分裂)便自始至终都处于分裂的状态;而沙米索的主人公虽一度迷失了自己,最终却能在人生探索中找回宁静的心灵。《彼得·史勒密尔的奇怪故事》中这种漫主义的“影子”主题也曾在沙米索的另一部作品《失掉镜像的故事》中又一次出现: 故事中主人公将自己的镜像丢在异地心仪的女子家里,回家后没有镜像的他被孩子发现了秘密。但此时的主人公与出卖影子的史勒密尔不同,他丝毫不为丢失镜像而懊悔,反认为那只是一种幻觉,丢失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不同作品中的人物都是作者心灵的反映,沙米索在自己的作品中观察不同的分裂的自我,并努力探索心灵的出路。

勃兰兑斯在论述德国漫派时曾以霍夫曼和沙米索为例,说漫主义文学决不满足于简单的扩张和分裂自我,把自我在时间和空间分布开来,它还把自我溶化成各种元素,使其成为自由幻想的产物。“影子”不仅仅是沙米索自我心灵的影子,它还象征着作为大众人的“大我”的某种本质属。这种本质属难以用特定的词表达,它即人之所以为人的、每个人都应具有的某种重要品质(比如正直),没有影子就意味着这种本质属的丧失;它存在于每个人身上,那样普遍以致拥有的人往往熟视无睹,因为他早已司空见惯——就像影子。在德国古老迷信中,没有影子便是“异化”于同类的怪物,无影的便是鬼怪。没有影子成了令人惊诧的特征,它使众多像史勒密尔一样的人因为不珍自己而走向深渊。这是作者溶化自我,犹如《浮士德》一样在人类灵魂归属上所作的深刻探究。

《彼得·史勒密尔的奇怪故事》以不长的篇幅兼备并发挥了童话与小说两种体裁的优点,它那丰富的想象、离奇的情节及其对人类灵魂归属的深刻反省,不时叩击着人类的灵魂,使未成年人和成年人都从这部别具匠心的艺术童话感受到优美和醒。

(罗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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