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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兰德娄《坛子》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发布时间:2023-05-20 10:3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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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又到了橄榄丰收的时节,意大利西西里的一个庄园主齐拉发特地定制了一只大坛子来装橄榄油。但是有一天,打橄榄的农民发现坛子裂开了一道口子,齐拉发狂怒不已,农民们向他推荐了技术娴熟的修补匠迪马大叔。于是迪马大叔带着他发明的神奇粘胶来到了庄园,他打算用粘胶来修补坛子,可是齐拉发不相信光凭粘胶就可以将坛子补好。双方经过一番争论,最终决定,在使用粘胶的同时也使用钉子。迪马大叔把坛子用粘胶补好后,不得不钻进坛子里用钉子再补一次。当他工作完毕后,发现坛口太小了,根本无法从里面出来,他着急万分。齐拉发得知迪马大叔被困在坛子里后,快马加鞭进城求助律师,律师告诉他必须打破坛子放人出来,但是可以向修补匠索要赔偿。齐拉发按照律师的指点向迪马大叔要钱,迪马大叔的态度却是宁愿在坛子里孵虫子也不给钱。双方僵持不下。夜晚,因这个意外事故被耽误而没有回家的农民狂欢起来,在坛子里的迪马大叔也跟着唱起了歌。齐拉发看到这一幕,怒不可遏地冲向坛子,把它推下了山坡。坛子破裂了,迪马大叔得救了。

【作品选录】

尽管前一年霜打了刚开花的橄榄树,可那一年还是橄榄的丰收年。每棵树都挂着沉甸甸的果实。

罗洛·齐拉发在普里莫索莱的山区庄园种了许多橄榄树。他预料放在地窖里的那五只彩釉坛子会盛不了新榨的橄榄油,因此,他早就在圣·斯泰法诺定制了第六只容量更大的坛子,这个到人口那么高的大肚子坛子十分壮观,好像是其他五只的统领。

不消说,为了这只坛子他曾同那里的烧坛子的师傅吵了架。可是,齐拉发又同谁没有吵过架呢?为了一件小事,哪怕是围墙上掉下的一颗小石子,或者一根稻草,他就会嚷嚷着要家里人给他准备骡子进城去打官司。他又是买印花纸,又是付律师的报酬,一会儿告这个人,一会儿告那个人,不知花了多少钱,眼看快要破产了。

据说,他的法律顾问见他一星期要找两三次,都烦了;为了摆脱他,曾经送给他一本类似《圣经》的小册子,那是一本法规大全,为的是在他要挑起纠纷的时候,可以自己去寻找法律根据。

起先,所有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同他开玩笑时,都冲着他叫嚷:“备骡!”现在却说:“查查本儿!”而且还回答道:“请放心!狗养的,我会收拾你们的!”

这只新坛子是花了四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是一只从未见过的上好的坛子。这么一口好坛子放在磨房里未免太可惜了,那里长年不见光,空气不流通,长满了霉菌,还散发出阵阵酸味。

开始打橄榄已经两天了。罗洛先生总是怒气冲冲的,因为他不知怎样给打橄榄的农民和赶骡子的人分配报酬,先照顾谁?是先照顾这些赶骡子的呢,还是先照顾农民?这些赶骡子的人,为了夺取下一季的好收成,往山坡上运送肥料。打橄榄的农民也够累的;可他又怕赶骡子的人撒不匀肥料,又担心打橄榄的人丢了橄榄。最后,他竟像土耳其人似的破口大骂起来。他说:“谁要敢给我丢了一颗橄榄的话,我就饶不了他。”“谁要是撒不匀肥料,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他头戴一顶大白帽,卷起衬衫的袖子,挺突肚,涨红着脸,满身大汗,东跑西颠,转动着一对狼眼,愤愤然着剃光了的双颊,在这面颊上强有力的胡须差不多又从剃过的地方冒了出来。

第三天傍晚,三个打橄榄的农民走进磨房,准备把木梯和竿子放在里面。他们看到那只漂亮的新坛子中间裂开了一道缝,好像有人拦腰一刀,把它分成了上下两截。

“你们看呀!你们看呀!”

“谁干的呢?”

“啊呀,我的呀!罗洛先生现在会怎么说呢?一只新坛子,太可惜了!”

第一个农民惶恐无比。他建议立即悄悄溜走,把木梯和竿子靠在墙外。第二个农民却说:

“你们都疯了吗?难道能这样对待罗洛先生?他会以为是我们砸破这口坛子的。大家必须留在这里!”

他走出磨房,用手卷成话筒,喊了起来:

“喂,罗洛先生!罗洛先生!”

罗洛正在山坡下帮助赶骡子的人卸肥料。同往常一样,他使劲打着手势,不时用两只手拚命地往下拉那顶白帽子,让那帽子紧紧地箍在脑壳上,要摘下来,恐怕还得费一番更大的力气。晚霞的余辉渐渐从天际消失,村子重又恢复了宁静。朦胧的夜笼罩了原野,凉风徐徐吹来。这个狂怒不已的人还在打着他的手势。

“喂,罗洛先生!罗洛先生!”

他终于走上山来。当他看到这口被砸破的坛子时,简直要发疯了。他向那三个农民冲去,抓住一个人的喉咙,把他按在墙上,嚷道:

“圣母呀!你们要赔我这只坛子!”

另外两个农民吓得面如土,赶紧把他抱住。于是,他又对自己大发雷霆,用帽子猛烈地拍打着地面,自己拚命打自己耳光,跺着双脚,像那些嚎哭死去了亲人的人那样,高声大喊:

“我的新坛子呀!用四两白银买的坛子呀!还没有用过呀!”

他想搞清谁砸了这只坛子。难道它会不打自破?肯定有人出于卑劣的动机或出于妒忌把坛子砸坏的。什么时候?怎样干的呢?可是看不出硬伤的痕迹呀,难道出厂时就是破的吗?这怎么可能呢?当时敲起来它嘡嘡地响得像一口钟呀!

农民们发现他的初怒已消,就开始劝他放冷静一些。说坛子并没有碎得不成样子,还可以补救。一个能干的补坛子师傅会把它修好的,修得像新的一样。正好有一位迪马·利卡西大叔发明了一种奇妙的粘胶,但他牢牢保守着这种粘胶的秘密。用它胶东西,即使千锤百打也不再裂开。只要罗洛先生愿意,明天一大早,迪马·利卡西大叔就可以来。不消四个钟头,坛子就会变得比原来的还好。

罗洛先生不听这些规劝,他认为这些都无济于事。但是他最后还是被说服了。第二天天蒙蒙亮,迪马·利卡西大叔挎着一只工具篮出现在普里莫索莱。

他是一个丑陋畸形的老头,活像一棵橄榄树老朽的树根。除非用一把钩子才能从他的口中掏出一句半句话来。他的傲慢和悲伤隐藏在他畸形的身躯中;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因此,他这个尚未得到正式承认的发明家的功劳也不能赢得人们的理解和欣赏。他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窃走他的秘密。

“让我看看你的粘胶!”罗洛先生用不信任的目光对他端详了好一阵子后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迪马大叔颇有尊严地摇摇头表示拒绝。

“看我怎么补吧。”

“能补好吗?”

迪马大叔把篮子放在地上,从里面出一块用旧了的、卷得层层叠叠的红布大手帕,然后慢慢地把它打开来。大家好奇地注视着他。最后,露出了一副梁和双都已折断、用绳子捆着的眼镜。他舒了口气,别人却笑了起来。迪马大叔对这些并不介意。他拿起眼镜,用手指擦拭了一番,然后戴上,开始煞有介事地检查起这口破裂的坛子来。好半天,他才说道:

“能补好。”

“我不相信光用粘胶就能补好。我还要求用补钉补。”罗洛先生按常规提出要求。

“那我就走了。”迪马大叔干脆地回答。他站了起来,重又把篮子背在身上。

罗洛先生急忙抓住他的胳臂。

“你上哪儿去?猪崽子!就这样打交道吗?瞧你那副查理大帝的神情!该死的蠢驴!我是要在坛子里盛油的呀,补不好油是要渗出来的呀!那么长的裂缝光用粘胶就够了?我一定要补钉,要粘胶和补钉。听我的吩咐!”

迪马大叔合上眼睛,紧闭双唇,直晃脑袋。大家都这样对待他!都不让他痛痛快快地按技术规则干一桩干脆利索的活,都不让他的粘胶发挥作用。

“如果坛子不再像一口钟似的叮作声……”他说道。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罗洛先生打断他,“我要补钉!我付粘胶和补钉的钱!我该给你多少钱?”

“如果光是用粘胶……”

“见鬼,你长的是什么脑袋!”罗洛·齐拉发怒斥道,“我是怎么说的?我对你说过,我要补钉。好吧,干完活以后再说,现在我不同你纠缠。”

说罢,他走开了。

迪马大叔满腹怒气,极不高兴地干起活来。他用钻头沿着断裂的边钻眼。每钻一个眼,他的怒气和不高兴的情绪就增长一分。拉弓的嘈杂声伴随着越来越频繁的、刺耳的鼻息声。他的脸气得发青,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闪着愤恨的火星。做完这第一道工序,他猛然把钻头扔进篮里。然后他把断裂的另一截对上,看看钻的眼儿是不是距离相等,它们之间的位置是不是对应。接着,他用钳子把铁丝绞成与缝眼相等的份数。然后把一个打橄榄的农民叫来做自己的助手。

“使劲,迪马大叔!”这位农民对他说,见他的脸都变了。

迪马大叔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愤怒的手势。他打开装着粘胶的马口铁盒,把粘胶朝天举起晃了两下,好像在说,人们不愿承认它的灵验,我只好把它献给上帝罗。然后他用手指把粘胶涂满缸的裂缝,拿起钳子和早先准备好的铁丝,钻进坛子,命令农民把断裂的两截坛子对好。开始缝补以前,他在坛子里对农民说道:

“拉吧!使劲地拉!看坛子还会再裂吗?让不相信的人去瞧瞧吧!敲吧,敲吧,看这坛子有我这个人在里面是不是还会发出钟一般的响声?去,快去告诉你的主人!”

“迪马大叔,地位高的发号施令,地位低的受苦受难!你快缝补吧!缝补吧!”

于是迪马大叔就着手缝补。他把铁丝穿进邻近的两个眼儿,然后又用钳子拧紧。用了整整一个钟头的时间,才缝补完毕。他的汗如同喷泉一般流在坛子里。他边工作边抱怨自己命苦,而农民在外边一直安慰他。

迪马大叔终于说:

“现在帮我出来吧!”

这只坛子的腹部虽宽,它的颈部却很窄。迪马大叔盛怒之下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在他试了又试,怎么也爬不出来了。而那个农民呢,不仅不帮他忙,反而站在那里捧腹大笑。他被囚禁在由他自己补好的坛子里,找不到出路;要使他出来,只得重新砸破这只坛子。

罗洛先生在一片笑声和喊声中赶到了。迪马大叔在坛子里面活像一只急疯了的猫。

“你们让我出来呀!”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上帝呀,我要出去!立即出去!你们帮帮我忙呀!”

起先罗洛先生大吃一惊,他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他在坛子里面?他怎么会把自己缝在坛子里面的?”

他走近坛子,冲着老头喊: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呢?瘸老头,怎么回事?你不该先采取一些措施吗?来,试一试,把你的一只胳臂伸出来……这样!头也伸出来,快,不,慢一些!哎哟!先下去,等一等!这样不行!下去,下去。你怎么搞的?现在有什么法子?别着急!别着急!”他开始劝解周围的人,好像感到不耐烦的不是他而是别人。“我的脑袋都冒烟了!安下心来!这是一桩新案件……备骡!”

他用手指骨节弹了两下坛子。它确实像钟一般叮作响。

“好!修得像新的一样……你等一等!”他对囚禁者说。“去,给我备骡!”他吩咐一个农民。他用五个指头搔搔前额,自言自语道:“你瞧,我出了什么事!这不是坛子,而是魔鬼的玩意儿!那就让它留在那儿吧!”

他跑拢去坛子,而困在里面的迪马大叔,则勃然大怒,拚命挣扎,就像一只跌入陷阱的野兽一样。

“我亲的,这是桩新案件,该由律师处理!我去去就回来,请耐心等待!这是为你好。慢慢来!别着急!我得考虑自己的利益。首先得维护我的权利,再尽我的义务。我付你工钱,付你一天的生活费: 五个里拉。你够了吗?”

“我什么也不要!”迪马大叔大声嚷嚷,“我要出来!”

“你会出来的。但是我还是付你钱,五个里拉。”

他从兜中掏出五个里拉扔进坛子。然后他关心地问:

“你吃过早饭了吗?快拿面包和菜来!你不想吃!那你扔给狗吧!反正我请你吃过了!”

他吩咐给迪马大叔拿吃的东西,然后就骑上骡子,快步流星地进城去了。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是去进疯人院,因为他做了那么多奇怪的手势。

幸运的是,他在律师的办公室里没有久等;倒是在他叙明案情以后,为了使律师止住笑,他等了好大一会儿。他被这阵阵笑声激怒了。

“请原谅,这有什么好笑的?阁下,您不感到着急!这坛子可是我的呀!”

律师继续大笑不已,还要他再把案情述说一遍,似乎为了引起他更多的笑声。

“什么,在里面?把自己缝进去了?而你,罗洛先生,竟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想把他……把他关在里面……啊,啊,把他关在里面为了保全坛子?”

“难道我该损失这只坛子?”罗洛·齐拉发紧握双拳反问道,“难道我该破财受辱?”

“可是,您知道这叫什么?”律师终于对他说道,“这叫扣押人!”

“扣押?谁扣他了?”罗洛·齐拉发惊呼,“是他自己扣押自己!我有什么错?”

律师于是解释给他听,说这是两回事: 一方面,他,罗洛先生,应立即释放关在坛子里的人,为的是不被判处扣押罪;另一方面,补坛子的工匠应对他由于缺乏经验和冒失而造成的损失负责。

“啊!”罗洛·齐拉发长叹一声,“赔我的坛子!”

“且慢!”律师说道,“请注意,这可不是口新坛子。”

“为什么?”

“因为它曾砸碎过。”

“砸碎过?不,我的先生。它现在已经补好了。而且补得比原来的更好,这是他自己说的!如果我现在回去把它砸碎,我就无法再把它补好了。这只坛子就完了。律师先生!”

律师向他保证,会考虑这一切的,会让补坛子的工匠按照目前修好的坛子的价值赔偿损失的。

“而且,您可以让他自己先估一个数目。”律师劝他道。

“让我吻吻您的手。”罗洛先生说着,跑开了。

傍晚,他回到住处,发现所有的农民正围着那口藏有人的坛子在欢庆节日。连那只看门狗也参加了节日的欢庆,它又蹦跳,又狂吠。迪马大叔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回味起他奇突的冒险,并以不幸者勉强的快乐心情笑了起来。

罗洛·齐拉发进入人,探着身子朝坛子里望了一望。

“喂,你好吗?”

“很好。这儿挺凉快的,比我家里都好。”对方回答道。

“我很高兴。我顺便告诉你,我这只坛子,新的时候,值四两银子。你认为现在可值多少钱?”

“连我也在吗?”迪马大叔问道。

乡亲们都笑了起来。

“静一静!”罗洛·齐拉发大声嚷道,“两者选其一: 要么你的粘胶管点用,要么一点都不管用。如果不管用,那你就是个骗子;如果还管点用,那么这只坛子就像它原来一样应该有它的价钱。多少价钱?你估计一下。”

迪马大叔思索了一阵,然后说道:

“我回答你。如果像我原先想干的那样,光用粘胶补的话,我就不会困在里面了,而那坛子也多少还值原来的价钱。而现在我不得不从里面用这些补钉来补这只坛子,它还有什么价值呢?大概只值原价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一两三分三钱?”罗洛·齐拉发问道。

“只会少,不会多。”

“好。”罗洛先生说道,“就依你的话,给我一两三分三钱。”

“什么?”迪马大叔答腔道,好像并不明白他说的意思。

“我现在砸破坛子让你出来,可你呢,照律师的说法该付给我一两三分三钱。”罗洛先生说道。

“我,要付钱?”迪马大叔取笑道,“阁下开什么玩笑!我准备在这里孵虫子。”

他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烟斗,点着以后了起来,烟顺着坛子的脖子冒出来。

罗洛先生尴尬地站在那儿。这又变成另一种案情了: 迪马大叔现在不愿再从坛子里出来了。律师竟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现在该怎么办呢?他打算重新吩咐:“备骡!”但天已经太晚了。

“啊!”他说道,“你想住在我的坛子里?所有的证人都在这儿!为了不付这只坛子的钱,他不愿出来了。我准备砸碎它!由于他想赖在里面,明天我要告他非法居住,并妨碍我使用坛子。”

迪马大叔从里边又喷出一口烟,平心静气地回答道:

“不,先生。我丝毫不想妨碍你。我难道乐意待在这里吗?你就让我出来吧,我很愿意走开。付钱,别开玩笑了,阁下!”

罗洛先生勃然大怒,抬起脚来想踢坛子,但他按捺住了;相反,他却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坛子,使劲提动它。

“您看多好的粘胶!”迪马大叔对他说道。

罗洛·齐拉发怒吼道:“该死的!谁干的坏事,是我还是你?难道还该我赔钱,你就饿死在里边吧!让我们看看究竟谁胜谁负!”

说罢他就走开了,也不再考虑早晨扔进坛子里的那五个里拉。而迪马大叔却想用这五个里拉同农民们一起欢度这一个晚上,因为他们被这意外事故耽误了,只好留在谷场上过夜。有一个农民自告奋勇愿意到附近一家小酒店去买酒。天空挂着一轮明月,似乎是特意为他们安排的。

罗洛先生已经睡了,突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走出台,发现谷场上,月光下,有一魔鬼: 原来是喝醉了的农民手拉着手围着坛子跳舞呢。迪马大叔在坛子里扯着嗓子得意地高声唱歌。

这一次罗洛先生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像一头疯牛似的冲了下去,农民们都没有来得及躲开。他使劲一推,坛子顺着坡地滚了下去。醉汉们大笑起来。坛子滚着滚着,撞在一棵橄榄树上,碎裂了。

迪马大叔赢得了胜利。

(汤庭国译)

【赏析】

生气盎然的场景,神情毕肖的人物,幽默荒诞的情节……皮兰德娄的短篇小说《坛子》讲述的是一个在意大利的西西里乡间的故事,这个故事由橄榄油坛子引发,啼笑皆非而又妙趣横生。作者以风趣而又幽默的叙事风格向我们勾勒了一幅多姿的风俗画。

在小说中,坛子早早出场。农庄主齐拉发预料到地窖里的五只旧坛子可能盛不下今年的橄榄油,于是特地定制了第六只。小说的开头就这样描绘坛子:“这个到人口那么高的大肚子坛子十分壮观,好像是其他五只的统领。”看得出,坛子已经不仅仅是道具,发挥局部的作用,这个承载着农庄主对于财富的幻想的坛子仿佛也有了气势和力量,可以说,它作为一个审美意象,统领着全文。

小说的故事情节是围绕着坛子的“破裂”与“完好”展开的。

由于地窖里没有置放这只新坛子的空间了,所以它暂时被放在长满霉菌的磨房里。这“未免太可惜了”,要知道这可是“一只从未见过的上好的坛子”。在小说的开端,作者对坛子浓墨重彩的描绘使我们马上把焦点聚集在坛子上。突然有一天,坛子裂开了一道缝,平衡随即被打破。花时间猜测是谁弄坏坛子是没有意义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补救。于是故事自然而然地引出另一位主角——修补匠迪马大叔。他的信心十足让人们看到了坛子可以完好如初的希望。但是庄园主齐拉发和迪马大叔却因为修补的方法争吵了起来,最终是庄园主占了上风,农民迪马大叔不乐意地服从。这一退让看似妥协,但实际上潜伏着更大的矛盾的暗流。

在迪马大叔一番辛苦的劳作后,坛子修好了,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是,戏剧的一幕出现了,迪马大叔把自己困在了坛子里。齐拉发知道后简直就像发了疯。他们一个要赔偿金才愿意打破坛子放人出来,另一个死活不愿意给钱。僵持中,故事的矛盾发展到了最高点。被困的迪马大叔索和农民们狂欢起来,齐拉发怒不可遏地冲向坛子,把坛子推下了山坡。

坛子又破了,迪马大叔胜利了,故事也结束了。

可见,小说的情节是按照坛子的“完好”——“破裂”——“又完好”——“再破裂”的线索来结构的。故事走了一个圈,有反复,但不是简单的重复。故事的矛盾在这一过程中慢慢堆积,直至爆发。坛子扮演了一个无声的角,它虽无意志,也无法行动,但在客观上勾勒出作品清晰简明的结构,同时,它更有利于表现人物丰富的格特征。

小说在人物格描写上则突出个差异。齐拉发是个地地道道的庄园主。他永远怒气冲冲,无端生事。小说中对他惟妙惟肖的描写使我们仿佛也看到一个胡搅蛮缠的小气鬼就在不远处吵吵嚷嚷,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他平日里时常与人发生冲突,动辄进城打官司。开始打橄榄后,他趾高气扬地出现在庄园里,不断指手画脚。他“怕赶骡子的人撒不匀肥料,又担心打橄榄的人丢了橄榄”,竟然像狼一样地东跑西颠,两头监视。

迪马大叔最初出现在庄园时也并不讨人喜欢。他跛着脚,并且显得傲慢与顽固。但是可以感觉出他深沉的悲伤。这悲伤也许是因为他发明的粘胶从未获得他人的承认和欣赏。我们能推断出,在他来为齐拉发补坛子前,他的发明也曾无数次被人质疑。在被否定的过程中,迪马大叔渐渐学会对抗这种怀疑以保护自己,他的方法有些以牙还牙的意味: 对任何人都不信任。

一个暴躁小气,一个沉默高傲。两个格迥异的人让故事始终处在矛盾的状态中。随着矛盾的激化,两人的格也逐渐丰满。

在得知坛子摔破后,齐拉发发疯似的冲向农民,抓住一个人的喉咙;在修补坛子的问题上,他专横地打断迪马大叔,执意要使用钉子……齐拉发像一个不怀好意的仙人掌,他的格上长着根根锋利的刺,无论是对待他人还是对待生活,总是带有敌意。他夸张的小气不禁让人联想到夏洛克、阿巴贡、葛朗台和泼留希金。这些追逐着金钱而走向坟墓的吝啬鬼向我们展示了人中的贪婪,这种极端的贪婪已经把他们的人扭曲到了变态的程度。齐拉发虽然还称不上守财奴,但是我们已经体会得到他的贪婪正在吞噬他的善良。迪马大叔被困在坛子里时他甚至想把迪马大叔囚禁在坛子中以求保全坛子。在他的价值标准中,人已非人,而异化为物,他人的价值体现在能为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利益。所以当迪马大叔在坛子中无法出来时,他关心的不是救人,而是如何保全自己的财产。

在矛盾发展中,迪马大叔则显出了农民的隐忍乐观的天。在如何修补坛子的问题上,他听从了雇主的命令,这是对他的发明的又一次侮辱。所以他满腹怨气,咕咕哝哝。可埋怨归埋怨,迪马大叔在工作的时候像一个艺术家似的工细作。他对细节的益求竟让他忽略了坛口的大小,造成了被困在坛子中的尴尬局面。发现自己无法从坛子里出来时,他也急躁得像一只“急疯了的猫”。可是在农民们狂欢的带动下,他细细回味这一天奇妙的经历,也微笑了。一边是齐拉发的狂躁,另一边是迪马大叔的以静制动。迪马大叔的忍耐牵制了齐拉发的盛怒,最终获得了胜利。

他的微笑是农民面对苦难的态度和选择,虽然有些无奈,但这乐观逐渐抵消了痛苦。心灵的自我调节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场,在影响自身的同时,也改变了外界事态的发展。在小说的结尾,作者描写了当时的月光,它安详地照在大地,使庄园里的欢乐分外的清晰: 农民们忘情地跳舞,坛子里的迪马大叔也扯着嗓子歌唱。他似乎忘记了,他正被坛子囚禁着。

坛子对建构文章的情节有着重要的作用,可是坛子毕竟只是客观的存在物,它本身是毫无主动来决定故事发展的。决定故事发展脉络的最重要的因素,还是人物,特别是人物的格特征。在本篇小说中,客观存在物坛子的破裂给了人物展现丰富个涵的契机,而在人物格的背后,我们可以隐约窥见的另一个推动故事前进的要素,是深厚的社会原因。

齐拉发气势凌人,蛮横无理;庄园里的农民小心谨慎,辛勤劳动,生怕触犯了主人;个十足的迪马大叔也不得不听从雇主的命令。这是小说中呈现的人物关系图谱。很明显庄园主齐拉发处于统治甚至可以说是压制他人的地位。反过来,农民和工匠则需服从和遵守,他们是被压抑的体。在文中,作者借农民之口干脆明了地点明了形成这一社会关系的原因:“地位高的发号施令,地位低的受苦受难!”地位,在这里特指的是财产。齐拉发是有产者,有产者统治无产者,利用无产者创造并积累更多的财富,满足他们不断膨胀的对金钱的幻想。他们知道手中的财产可以控制无产者,而可悲的是,无产者也自觉地依附于有产者。他们埋藏了心中的不平和愤怒,久而久之,压抑自己以服从有产者就成了一种惯,他们沦为沉默的工具。要使自己安分守己,就必须学会自我安慰,否则就沉默得更痛苦。

在橄榄丰收的季节,农民们本应该老实地干活,但坛子的破裂使生活起了波澜。接着,迪马大叔荒唐地把自己囚禁在坛子里,事情的戏剧完全打破了生活的平衡。坛子的裂缝成了被压抑者宣泄的通道,他们不管不顾地唱歌跳舞,释放被囚禁的激情,把主仆之分、尊卑有别的观念暂时抛置脑后。农民们已经被压抑太久了,所以当有超乎常理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才为自己找到一个放纵自己的借口。这是一次尽兴的狂欢。但是在狂欢的背面,藏着一个黑暗的角落,它时时提醒我们,只要地位不平等和金钱的依附关系仍然存在,那么,无产者的狂欢永远只是带着疼痛的欢乐。

(庞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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