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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兹《阿马罗神父的罪恶》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发布时间:2023-05-20 09: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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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阿马罗虽然是教区的神父,但他并不信仰宗教,对他而言,教职只是他谋生的手段,对于教会的清规戒律,他的心充满反感和诅咒。他无力抵抗情欲的诱惑,身披教职道袍的同时却和美丽女子阿梅丽亚私通。他对阿梅丽亚的情并不是虚假的,当教规挡住他与阿梅丽亚结合的道路时,他对宗教的诅咒是出自心的。可是他留恋教士的权力,也慑于舆论的压力和教规的惩罚。他不断地宣扬教规,要求他人拜倒在教会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之下。而为了维护个人的名誉地位,不惜强迫善良的阿梅利亚违背良心,不断地为他作出牺牲,使她在神上和肉体上都遭到残酷的折磨,最后得她舍弃刚刚生下的儿子,自己也丢掉了命。

【作品选录】

第十七章

这是阿马罗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

当他夜晚脱衣就寝时,当他按照教士的惯检查自己一天的活动,发现一切都那样令人愉快、舒适惬意、始终充满了欢乐时,他便禁不住想: 我沐浴着天主的恩宠。最近两个月以来,他在执行教区任务时,既没有碰到困难也没有跟任何人产生摩擦;正像萨尔达尼亚神父所说的那样,整个世界处于一种圣洁的欣悦之中。唐娜·若塞帕给他找到一个工钱便宜,手脚勤快的女仆,名叫埃斯科拉斯蒂卡。在济贫院路他有自己的朝廷,臣民们个个对他虔诚崇拜;每礼拜有一次或两次,他来到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家里,享受那种甜蜜的、仿佛进入天堂般的欢乐;再说时令又是那样美妙,在莫雷纳尔,玫瑰花已经开始竞相争艳了。

但最使他感到高兴的是,无论是那些老太太,那些教士,还是那些圣器看管人,谁都没有怀疑到他跟阿梅丽亚之间的幽会。在阿梅丽亚家里,老太太们对她去看望托托已经以为常。她们说起来总是称之为“那孩子的献身行为”;她们从不盘根究底,因为她们虔诚地相信,这是她们跟我主之间的一个秘密。不过,有时候,某位夫人会问起阿梅丽亚病人的情况怎么样啦;她总是让她们放心,说她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已经开始认识到天主的律法;接下来她便很谨慎地把话题一转。她们有个初步打算,想等托托学完教义问答手册,而且靠着她们祈祷的神力恢复健康之后,找个日子一起去看她一次,这一方面是对阿梅丽亚的神圣工作表示赞赏,一方面也可以兴高采烈地眼看魔鬼被打倒在地。

阿梅丽亚见她家的那些朋友对她的美德竟这般信任,于是有一天,便向阿马罗建议说,她应该告诉她们,教区神父有时候也帮着她一起对托托进行虔奉宗教的教育。她以为这是一个很聪明的想法。

“这样一来,即使有人碰巧看到你走进埃斯格利亚斯大叔的家,也就不会起疑心了。”

“我觉得没有必要,”他回答说,“很清楚,天主跟我们在一起,我的孩子。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干扰他的计划。他看得比我们远……”

对这一点,正像对他所讲的任何事情一样,她立即表示同意。从在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家的头一个上午开始,她就把自己,包括肉体和灵魂、意志和感情,完全交给了他: 她皮肤上没有哪一根细细的汗,头脑中没有哪一个小小的想法不是属于教区神父的。对她身心的这种完全的占有并不是逐渐形成的;从他有力的双臂把她紧紧抱住的那一时刻起,它就完成了。他的亲吻仿佛吸干了她的肉体,吸干了她的灵魂: 她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了自身的活动,成了他身上的一件附属物。她对他毫不掩饰这一点: 她喜欢让自己承受屈辱,继续整个儿地献身于他,做他的奴隶;她希望他能代她思考,希望她唯一的生命融于他的生命之中;她心满意足地把一直重压在自己灵魂上的责任加在他的身上;现在她的一切判断都来自他的头脑,就像来自他心脏的血液流入她的血管一样自然。对她来说,“教区神父希望”或“教区神父说过”就是一个充分的、有力的理由。她活着就是为了两眼紧紧盯着他,完全顺从他的意志;她需要做的一切便是在他讲话时洗耳恭听,到时候扯下自己的裙子。

阿马罗充分地享受着这种统治权: 它补偿了他过去多年来所过的从属于他人的生活——在他叔叔家里,在修道院里,在里巴马尔伯爵家的白沙龙里。他的教士生涯充满了使他感到厌烦的低声下气的阿谀奉承: 他生活在一种屈从于主教大人、教士会、教会法、教规的状态之中,这使得他甚至不能由着自己的子对圣器看管人说话。而现在,终于有一个肉体、一个灵魂、一个活生生的人匍匐在他的脚下,任凭他像专制君主般地进行统治了。以往,他一直按照教规生活: 赞美天主、崇拜天主、对天主焚香顶礼;现在,他自己成了某个人的天主,她敬畏他,按时献身于他。至少在她看来,他是英俊漂亮的,高出于那些伯爵、公爵之上,像那些最有学问的人一样,有资格戴上主教冠。有一天,在考虑了片刻以后,她曾亲口对他说:“终有一天你可以做教皇!”

“我这种人就是做教皇的材料。”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所以一直担心哪一天教会当局会把他从她身边召走,把他派往远离莱里亚的地方。她完全沉浸在热恋之中,这种恋使她变得对跟她的教区神父、她的情无关的一切事物都麻木不仁,感觉迟钝了。而阿马罗也绝不允许她在他之外对任何人或任何事物产生兴趣和好奇心。他甚至禁止她读漫小说和诗歌。她跟这些玩艺儿有什么关系呢?世上发生的事情跟她有何相干?有一天,当她兴致勃勃地谈到维亚·克拉拉男爵家要举行一次舞会时,他竟勃然大怒,仿佛她背叛了他似的;而当他们来到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家的时候,他更是严厉地斥责她,骂她是虚荣的傻丫头,一个迷途的人,魔鬼撒旦的孩子……

“我要杀死你!你听见了吗?我要杀死你!”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喊道,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他生怕她会摆脱他的控制,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俯首帖耳地绝对崇拜,这使他感到很痛苦。他有时想到,总有一天她会对他厌倦的,因为他没法满足一个女人的种种虚荣心和兴趣好。他总是穿着黑长袍,脸刮得光光的,头顶上还剃光了一圈。他知道,五颜六的领带,漂亮的小胡子,一匹小跑的骏马和一身军装对女人具有何等不可抗拒的魅力。如果他听到她谈起分遣队的某位军官,或者镇上的哪个青年人,他便会醋意大发:

“你喜欢他呀!是喜欢他军装上的装饰品还是喜欢他的小胡子?”

“我喜欢他!唉呀,我连这个人还从来都没见过呢!”

“好,那就别谈这个家伙了吧。你这只是好奇。对别的男人你甚至连想都不应该想。你如果对自己的灵魂和意志丧失了惕,那魔鬼就会乘虚而入……”

因此,他便对可能吸引住她并把她从他暗忧郁的黑袍中强行拖走的世俗世界产生了仇恨。他以各种各样的借口禁止她跟镇上的人有任何来往。他甚至曾试图说服她母亲不让她单独到拱廊或商店去。他总是把世人描绘成一些不敬神的妖魔鬼怪,披着一层罪恶的外衣,又愚蠢又虚伪,注定了永世被罚入地狱。他把莱里亚年轻人干下的可怕的事情一一告诉她。她听后虽然怕得不得了,但还是好奇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我不能告诉你,”他不无保留地回答说,言下之意是他要严守秘密,不能随便乱讲。

而与此同时,他又对她把教士这一职位大加赞美了一番。他以自负的口气概述了教会的历史,歌颂了教士的作用及其地位的优越,显示了他在这方面的渊博知识。在伟大古国埃及,只有祭司才可以做国王。在波斯,在埃塞俄比亚,一个小小的祭司就能废黜国王,除掉他的王冠。哪里还有一个权威比得上他呢?即使在天国也没有。教士的地位在天使和六翼天使之上;因为教士被授予了赦免罪恶的大权,而他们却没有。即使拿圣母马利亚来说,她的权力就大于他阿马罗神父?不!尽管他对圣母怀着应有的尊敬,他仍可以跟着锡耶纳的圣伯尔纳一起说:“教士比你更伟大,敬的圣母!”如果说童贞圣母在她贞洁的子宫中怀过耶稣,那也只有一次而已;而他这做教士的在做弥撒的献祭圣事时,却是每天把面饼和葡萄酒变成耶稣的身体和血液。这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花言巧语,历代罗马教皇都承认这一点。

“唉,你觉得怎么样?”

“啊,我亲的!”她不胜钦佩地低声说道,情使得她神魂颠倒了。

接下来他又引述了一些使她惊讶不止的古代圣贤的名言: 圣克雷芒称教士为“地上的上帝”,金口约翰认为教士是天主派下来传达他命令的使者,而圣安布罗斯则写道:“在国王的尊严和教士的尊严之间有着比铅和黄金之间更大的区别。”

“黄金就在这里,我的孩子,”阿马罗拍着自己的膛说,“你觉得怎么样?”

她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贪婪地狂吻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触到并占有圣安布罗斯所说的黄金,耶稣基督的使者,世上所有最高尚的东西,那个在领受天恩方面超过了天使长的人。

阿马罗神父的这种神威,他对天主的通晓程度对她所产生的影响甚至超过了他美妙动听的声音。这使她对他经常向她重复的诺言深信不疑: 被一个教士所可以使她蒙受天主的关心和恩宠;在她死后将有两个天使来护送她,搀着她的手去见天国的守门人圣彼得,并在那里为她洗净任何可能会妨碍她进入天国的疑点;在她的坟上,就像在一位被教士过的法国姑的坟上那样,将生长出白的玫瑰花,这是上天在作证: 姑的童贞在教士圣洁的怀抱中并没有失掉。

这想法使她欣喜异常。想到自己的坟上将盛开着芳香的白玫瑰,她不禁沉浸在遐想中,迫不及待地品尝起这种神秘的欢乐滋味来。她高兴地发出几声轻微的叹息,一边撅起嘴巴一边肯定地说,她想要死。

阿马罗笑话她说:“你有着这般可的肉体,怎么可以讲到死呢……”

实际上她的身体已经日见丰满。现在正是她最美的时候。她原有一种忧虑不安的神情,这种神情使她的嘴巴看上去冷冰冰、干巴巴的,使她的鼻子看上去很严厉,而现在这种神情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双唇温暖而红润;她笑盈盈的眼睛安详而清澈;整个人看上去已发育成熟。她变得倦懒了: 在家里,她每隔一会儿就要停下手中的活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处,脸上挂着一丝无声的持久的微笑,一刹那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不动了,她手中的针、她正在缝的布,还有她整个的人。她又看到了敲钟人家里的那间屋子,那张铁床,只穿着衬衫的教区神父。

整整一天她都在等待着钟敲八点钟,因为这正是他跟大教堂神父按时来她们家的时辰。但是现在她却觉得晚上太枯燥乏味了。他已劝过她,在众人面前要对他冷淡些;出于对他的过分顺从,她竟克制到极点,甚至在用茶点时也从不坐在他身边,从不为他端点心。她厌恶老太太们的在场,厌恶她们刺耳的尖嗓门,厌恶那种无聊的纸牌游戏: 除了单独跟他在一起之外,世上的一切似乎都让人无法忍受。不过当他们来到敲钟人的家里时,他们又怎样补偿了这一切啊!一副多么不同的面孔,多么兴奋而又压抑住的呼喊,多么令人痛苦的叹息!随后,她变得像死一般地沉默,这种沉默有时候使阿马罗感到惊恐不安,他撑起胳膊肘坐起来,忧虑不安地问道:“你病了?”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仿佛从遥远的地方又回来了;她的确很美,她赤的双臂抱在赤前,慢慢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生病。

第十八章

一桩未曾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破坏了他们在教堂司事家的欢聚。这一切都是由于托托行为反常所引起的。正像阿马罗神父说的,这女孩子对他们已变得像野兽一般凶狠。

她现在对阿梅丽亚表现出赤的厌恶。只要她一走近,托托便马上用被子把头捂住,一听到阿梅丽亚的声音或者感到她把手放在床上,她便发疯似的扭动着避开她。阿梅丽亚心想,这一定是缠住托托的魔鬼闻到她溅有圣水的衣服上浸透了从教堂里带来的香火味,就在那女孩子的身吓得打起滚来,于是她便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阿马罗曾试图用一些严厉的话来训斥托托,要她认识到对前来安慰她、并教她应该怎样对天上的圣父说话的阿梅丽亚小姐采取这样恶劣的态度,是多么忘恩负义。但那瘫子却歇斯底里大发作,嚎啕大哭,随后她突然面孔肌肉僵硬,目光呆滞,眼睛从眼窝里凸了出来;眼白上翻,直直地望着,一边嘴里吐着白沫。她撒的尿把床上弄得一塌糊涂。这情景着实吓人。阿马罗为了以防万一,连忙念起驱邪降魔的祷词。从此以后,阿梅丽亚决定,像她自己所说的,“再也不管这头野兽了”。她再也不想教她识字或者教她祈祷了。

但是,为了良心上过得去,他们每次一进门总还是去看她一下。他们并不走进她的凹室,而只是站在门口喊一声“你好啊?”她从不回答。然后他们便退回来,因为她那双疯狂而发亮的眼睛盯着他们直看,着实让人害怕。她两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全身上下地打量着他们,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闪光死死地盯住阿梅丽亚的衣服和教士的长袍,仿佛要拼命看出里面裹着什么,那种贪婪好奇的样子使她的鼻孔绝望地鼓胀起来,嘴唇上显出一种气愤之极的狞笑。但最使他们惶恐不安的还是她执拗而充满敌意的沉默。阿马罗并不相信什么恶魔缠身的说法,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极度疯狂的症状。阿梅丽亚越来越怕,她觉得他们还算幸运,因为托托四肢瘫痪,被终日钉在床上。不然的话,天哪,她哪次发作时,说不定会走进屋里来咬他们呢!

阿马罗宣称,在看到这样一番可怕的景象之后,整个上午的欢快气氛都被破坏掉了。于是他们决定,以后他们将直接到楼上的房间里去而不跟托托打招呼。

其实这样更糟糕。当他们走过前门踏上楼梯时,托托便俯身趴在床边上,抓住床垫的边沿,极力想看到他们,用目光追随着他们,因为不能走动而绝望得把脸也扭曲了。当他们走进房间时,阿梅丽亚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冷笑或者拖长的吼叫,直吓得她连血液也要凝固了。

现在她一直处在恐惧之中。她想,为了她对阿马罗神父的,天主已经派来一个无情的恶魔嘘她,追逐她。阿马罗为了使她平静下来,便对她说,我们的教皇庇护九世最近曾经宣布,相信魔鬼缠身是一种罪恶。

“那为什么要祈祷,要念驱邪降魔的祷词呢?”

“那是过去的宗教信仰。这一切现在都要改变了。不管怎么说,科学毕竟是科学。”

她觉得阿马罗是在变着法儿欺骗她,而托托将毁掉她的全部的幸福。最后,阿马罗想出一个避开那可恶姑的办法: 他们俩都从圣器收藏室进来。这样他们只需穿过厨房就可以上楼,而托托的床在凹室的最里面,只要他们踮着脚轻轻走路,她就不会看到他们。这样做很保险,因为在他们幽会的时间,即平常日子的十一点至十二点,圣器收藏室里空无一人。

但即使他们走进来时踮着脚,屏住气,脚步放得很轻,那破旧的楼梯仍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这时候,下面凹室里就会传来托托的声音;这声音嘶哑,粗野,充满了仇恨,嚎叫般地喊道:

“滚出去,你这只母狗!滚出去,你这只母狗!”

阿马罗气得发狂,真想去把这个瘫子掐死。而阿梅丽亚则脸煞白,浑身发抖。

那小东西在屋子里面直叫唤:

“瞧那两只狗啊!瞧那两只狗啊!”

他们赶紧躲进房间,把门闩上。但那个在他们听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可怕声音仍然往他们耳中钻,纠缠住他们不放。

“公狗骑到母狗身上去了!公狗骑到母狗身上去了!”

阿梅丽亚倒在床上,惊慌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她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到这该死的房子里来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呢?”教士气急败坏地说,“不到这儿来,又到哪里去呢?你要我们躺在圣器收藏室的长凳上?”

“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呢?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呢?”阿梅丽亚绞着手大声说道。

“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她疯了。可怜的埃斯格利亚斯大叔真是受尽了折磨……好了,你要我做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但在自己家中,每当见面的日子临近时,她便开始感到恐惧,不敢去想那个一直在她耳边隆隆作响、一直在她梦中出现的声音。从她把自己的童贞交给阿马罗神父的第一天起,她便陷入了一种麻木状态,正是这种恐惧之感使她从这种麻木状态中慢慢地苏醒过来。现在她问自己是否还愿意继续犯这种不可饶恕的罪行。阿马罗曾向她保证,说天主肯定会饶恕他们,但这些保证现在已不再使她感到满意。当托托在喊叫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阿马罗脸发青,吓得浑身发抖,仿佛感到自己有罪,惶恐地预感到自己将永远被罚入地狱。再说,如果天主打算饶恕他们,那他为什么还让魔鬼借用瘫子的声音辱骂他们、嘲弄他们呢?

她跪在床脚边,对圣母马利亚没完没了地做着祷告,求圣母启发她,告诉她托托的这番迫害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她圣母马利亚想用这样的办法向她发出可怕的告。但圣母马利亚并不开口。在祈祷的时候,阿梅丽亚不再像从前那样,感到有一种像夏日的微风一般轻柔的静谧气氛自天而降进入自己的灵魂,就像是圣母下来造访一样。她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娇艳,变得神情沮丧,经常绝望地绞着双手,觉得自己被天主遗弃了。她对自己保证绝不再去教堂司事的家;但到了幽会的日子,一想到阿马罗,一想到那张床,一想到那些使她激动万分的亲吻,一想到那股渗透她全身的火一般的激情,她便感到浑身酥软,无力抗拒那种诱惑;她穿好衣服,下定决心就去这最后一次了;钟一敲十一点,她便离开了家。一想到她就要听到托托的声音,她便两耳发烫,心里直哆嗦;但一想到那个就要把她摔到床上去的男人,她浑身又燃起了情欲的火焰。

出于对圣徒们的畏惧,她在走进教堂时没有像平时那样做祷告。

她跑进圣器收藏室到阿马罗身边寻求庇护,躲进他神圣的有权威的长袍之中。她面容苍白,心烦意乱,为了让她平静下来,他便大声地嘲笑她胆小怕事。不,这是胡说,她不应该因为房子里有那么个疯子,就惊慌失措而使他们失去幽会的欢乐!他最后答应她再另外找个地方。趁着圣器收藏室里寂静无人的机会,为了分散她的心思,他有时候便让她看看祭服和珍宝之类,让她对一只新的圣餐杯或者一件白祭服的老式花边发生兴趣。他在触到这些圣物时显得很随便,以此证明他现在还是教区神父,并没有失去天主的信任。

就这样,一天上午,他拿出一件为圣母马利亚准备的斗篷,这是几天之前奥雷姆一位有钱的教区居民捐赠的礼物。阿梅丽亚对它非常喜。它由蓝的缎料制成,蓝代表天空,上面绣有星星,中间的图案绚丽多彩,一颗金黄的心熠熠发光,周围是金黄的玫瑰。阿马罗把它展开,拿到窗口,更好地显示它沉甸甸的、金光闪闪的刺绣。

“很华丽的一件刺绣品,是不是?价值几百块金币呢。昨天我试着把它披在圣母的雕像上。相配极了,就像宝石似的把圣母像衬托得光彩夺目。也许长了一点……”然后他看了看阿梅丽亚,把她颀长的身材和圣母矮胖的体形比较了一番,然后说:“你穿上它最合身了,让我们试试看……”

她身子往后一缩,喊道:“不,天哪,这罪过太大了!”

“胡说!”他说着便撑开斗篷向她走过来,只见缎子衬里就像清晨的云一样白净。“祝圣仪式还没举行,这斗篷还不算是圣物——刚刚从裁缝店里把它拿回来。”

“不,不。”她声音微弱地说,但她的眼睛中已经闪出渴望的目光。

他生气了。也许她比他更懂得什么是罪过,什么不是罪过?还需要她来教他对于圣衣应该怀有怎样的敬意吗?“快来,别傻了。让我看看它穿在你身上是什么样子。”

他把斗篷披在她肩上,把闪闪发光的银扣饰在她前扣好。然后他便往后站了站,注视着她全身裹在斗篷里的轮廓,只见她惊恐万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脸上却泛起了一个心醉神迷的激动的微笑。

“啊,我的可的小姑,你看上去多可呀!”

她步态端庄地向圣器收藏室的镜子走去。这是一面早已失去光泽的老镜子,镶嵌在一只凿光的栎木镜框里,顶部挂着一个十字架。那件天蓝的绸缎斗篷点缀着灿烂的星,构成一幅气象万千的天空图画,她裹着它在镜子里把自己端详了一会儿。她感触到它富丽贵重的质地。这斗篷曾触过圣母像的肩膀,因而变得圣洁,这圣洁带着一种刺激感官的尊严渗入到她的全身。一种比尘世间的空气芳香甜蜜的流体包围着它,用天堂里的气氛抚着她的肉体。她想象着自己成了一个圣女,正在被带往天国,或者更美妙,已经来到了天堂……

阿马罗口齿不清地对她说:“啊,我亲的,你比我们的圣母还可!”

她迅速地对着镜子瞥了一眼。是的,她的确很美。没有圣母马利亚那么美……但是她有着红艳的嘴唇,黝黑可的脸上两只黑黑的眼睛闪着光芒,倘若她立在祭坛之上,旁边有风琴弹奏着乐曲,周围都是礼拜者,她会使虔诚的信徒也不禁心跳加快的……

这时阿马罗走到她的背后,双手交叉在她的前,把她整个身体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然后把嘴唇按到她的嘴唇上,吻了她一下,这一吻悄然无声,时间很长,非常长……阿梅丽亚闭起了眼睛,向后仰着头,春情在心中激荡。阿马罗没有松开他的嘴唇,它们贪婪地吸着她的灵魂。她呼吸加快了,双膝颤抖起来: 然后她呻吟了一声,便晕倒在他的肩上。她面苍白,没有一丝儿生气,她太兴奋了。

但她突然又挺直了身体,眨了眨眼睛,仿佛刚从一个恍惚迷离的梦中醒过来似的,她凝视着阿马罗,一股热血涌上了脸颊:

“啊!阿马罗,多可怕啊,这罪过太大了!”

……

(翟象俊、叶扬译)

注释:

按照天主教会的说法,六翼天使是最高的天使。

锡耶纳的圣伯尔纳(Bernardino of Siena,1380—1444): 方济各会教士,著名的传道士。

据《圣经》载,圣母马利亚是童贞女,由“圣灵感”而生耶稣。

圣克雷芒(St Clement,1478?—1534): 意大利教士,一五二三—一五三四年为罗马教皇。

圣约翰(Chrysostom,St John,347—407): 希腊正教创始人之一。

圣安布罗斯(St Ambrose,339?—397): 古代基督教拉丁神父,公元374年任米兰总督,同年被选为米兰主教。

【赏析】

阿马罗和阿梅丽亚是本部作品的中心人物,作品虽然名为“阿马罗神父的罪恶”,似乎在塑造一个恶人的典型,其实不然。深读下去,文字背后满溢着作者对当时社会的声声控诉。阿马罗虽然在不断地犯错,一步一步地走向罪恶的深渊,但在作者的笔下,他并不是一位可以简单否定的人物。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一个受害者。

阿马罗成为神父,从此不能恋、结婚,不能有家庭,不能有子嗣,失去享受天伦之乐的一切可能。在神学院读书的时候,阿马罗就对教士的独身生活感到厌恶,对神学院的清教徒生活感到厌倦。他埋怨达莱格罗斯侯爵夫人让他成为教士。他把自己变成一名教士,比喻成就像牛被赶进牛棚一样,完全是被迫的。他对教规允许教士暗地里去嫖却禁止教士光明正大地去结婚非常不满。这就为他以后和阿梅丽亚偷情埋下了伏笔。

问题在于,尽管阿马罗厌恶过这样丧失基本人权的日子,但他情愿牺牲自己的情也不肯舍弃教士的职位,甚至还千方百计地通过钻营谋取好的差事。无钱无势无权的他想通过教会对社会的影响而平步青云,他很清楚地知道,一旦脱下道袍,他就什么也不是。财富与地位较之于自由,他更看重前者。不但如此,他觉得现在教会的权力和中世纪相比还远远不如,他幻想拥有中世纪教士那种成为所有教徒的世间主人的权威。所以对于那些有利于他的权力、名誉和地位的教规,他不但没有反感,而且积极推行。在满足了名利欲望后,阿马罗再来寻求情感的满足,在和阿梅丽亚的不断接触中,深深地被她吸引,心陷入痛苦的挣扎。特别是无意中窥见了大教堂神父和胡安拉太太偷情后,他压抑已久的欲望终于爆发,人欲终于战胜了理智。

节选文字出自作品的第十七、第十八章,这时候的阿马罗已经成了披着天使圣衣的魔鬼,堕落后的他为自己的罪行辩解时毫不脸红。为了长期占有单纯的阿梅丽亚的身体和心灵,为了使她对他俯首帖耳地绝对崇拜,他不停地吹嘘自己的教士职位,不断地哄骗阿梅丽亚,甚至拿庄严的圣器给阿梅丽亚把玩,以博得美人芳心。这些行为和神职人员所遵循的基督教教义格格不入。在基督教教义中,一个追求感官刺激的灵魂是无法踏上通往天国的道路的,而只能和魔鬼撒旦一起下地狱。于是当阿梅丽亚从情的火焰中恢复一点理智的时候,她不得不呼喊:“啊!阿马罗,多可怕啊,这罪过太大了!”但是,相比上帝的感召,魔鬼的诱惑总是更为强烈和刺激,他们仍深陷情欲中不能自拔。

等到后来阿梅丽亚怀的时候,阿马罗更暴露了自私冷酷的一面。为了遮掩这段地下恋情,阿马罗在本托尼神父的帮助下,绞尽脑汁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要把心的人嫁给曾经的情敌若昂·埃杜瓦。当阿梅丽亚要生孩子的时候,阿马罗曾经想过:“如果母亲和婴儿都死掉的话,他的罪孽及其恶果就将永远被埋在黑暗的深渊之中……过着一种罪恶已被洗刷干净,像一页白纸一样清白的生活了。”由于阿马罗采取种种自私的自保措施,使得到外地偷偷分娩的阿梅丽亚不得不舍弃亲生的儿子,还赔上了自己的生命。事后阿马罗虽然悔恨想挽回一切,但生命岂是能用忏悔赎回来的,阿马罗只能永远面对良心的谴责。

由此可见,人的正常情欲是不可能被抹杀的,你越是去遏制它,结果可能越发催生了它。阿马罗所犯下的罪恶的真正根源其实是社会,是宗教,罪恶是他所处的环境的产物,无论是教士、信徒,还是普通人民都是受蒙蔽者和受害者。灵魂在追求一种纯粹的高尚的道德时,其肉体的满足并不应该被放置在对立的一面。阿马罗的故事凸显了人中的痼疾。他带给我们更多的是一种醒,一种思考,一种对人类自身的反思。

在艺术上,作者的笔法非常细腻,对人物心世界的描绘非常出。特别是在描绘人物的矛盾心理方面,作者把握得非常到位。作者笔下人物的心情感转换得非常快,情感流也颇为丰富。如所选章节,作者对阿梅丽亚的种种思想矛盾就描绘得非常真实和细致入微:“……她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娇艳,变得神情沮丧,经常绝望地绞着双手,觉得自己被天主遗弃了。她对自己保证绝不再去教堂司事的家;但到了幽会的日子,一想到阿马罗,一想到那张床,一想到那些使她激动万分的亲吻,一想到那股渗透她全身的火一般的激情,她便感到浑身酥软,无力抗拒那种诱惑……”阿梅丽亚这个人物就这样被写活了,充满了艺术的魅力,让读者的心一起随着她沉浮挣扎。

(范天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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