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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威尔斯《塞拉斯·拉帕姆的发迹》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发布时间:2023-05-19 20: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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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塞拉斯·拉帕姆是个做矿漆生意发迹的商人。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靠自己的双手勤俭起家。他成了百万富翁之后,还想跻身上流社会,于是便着手在波士顿的豪华地段建造一幢豪宅。但是,就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的矿漆生意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在竞争中遭受挫折,面临破产。这时他本可把自己的厂子卖给一家英国公司,但考虑到铁路公司插手会使买主受损,他不愿意损人利己、把灾难转嫁他人,而是甘愿自己倾家荡产,最后领着家人回到乡下。

【作品选录】

二十四

那天晚上,詹姆斯·贝林厄姆在晚饭后来看望科里,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见到了他。

“我是应拉帕姆上校的要求到这儿来的,”舅舅说,“他今天到我办公室来,跟我谈了好久。你知道他处境困难吗?”

“我猜到他处境颇为困难,会计对我谈了他的猜测——他所知道的确实不很多。”

“嗯,他认为无论如何现在该让你知道他的处境了,也该告诉你他为什么谢绝了你的建议。我该说他的所作所为很正派——像一位绅士。”

“这点我不感到惊奇。”

“我可感到惊奇,一个人在有关切身利益的场合下要表现出绅士风度是不容易的。拉帕姆给我的印象是他的行为并不总是表现出他的优秀品质的。”

“难道我们之中有人能表现出吗?”

“至少有些人能,”贝林厄姆说,“他的拒绝对他说来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因为他相信这样或那样的机遇,不管多么微不足道,也能拯救他,这就是他目前的境况。”

科里默不作声。“他的处境真的那么糟吗?”

“很难说他的处境究竟怎么样。我估计他那乐观的气质和喜欢整数的格,往往促使他把他的财产的数字定得高于他实际的资产。我不是说他办事不诚实,我是说他估计资产的方法不严密;他对自己财产的估计是以他的资本为基础,而他有些资本是借来的。最近几次生意上的失算使他损失惨重,而且他的经济实力在急剧地下降。我的意思不仅仅指他手头的库存,也是指某种已经构成严重威胁的竞争。你知道西弗吉尼亚漆料的情况吗?”

科里点点头。

“呃,他告诉我他们在那边已经找到了一个天然气的矿脉,他们制造的漆质量同他的一样好,但是成本极低,因此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以低廉的价格出售。如果这情况确实,他们不仅能把他的漆从市场上排挤出去,而且还能使他在拉帕姆镇的工厂——全部设备——的价值降低到微不足道的数目。”

“我明白了,”科里垂头丧气地说,“据我了解他曾把大量资本投入他的工厂。”

“是的,而且他把他在那儿的漆矿的价值估计过高。当然,如果西弗吉尼亚油漆排挤掉他的油漆,那么他的漆矿就不值几个钱了,甚至一个子儿也不值。另外,拉帕姆除了搞自己的业务以外,还在好几件事里面插了手。跟许多同时经营好几项买卖的人一样,他一向自己记账,那些账目把他弄得晕头转向。他要求我帮他一起查看一下他的经济情况,我已经答应了。他是否能渡过难关还得等着瞧。我担心这要花费一大笔钱才能办到——至少比他心目中的数目要大得多。他以为较少的数额就够了,而我的想法不一样。我认为数目不大的一笔钱在他身上简直是白扔。如果问题仅仅是一笔钱的问题,甚至是一大笔钱——才能使他不破产,那倒可以想办法;但是情况要复杂得多。依我看来,拒绝你的建议对他准是一场考验。”

贝林厄姆这样说并不是想结束谈话,但是他没有说下去,科里也没有答话。

他仍然在思索这个情况,时而满怀希望,时而疑虑丛生;不管他的心境如何,他一直在纳闷,不知道佩洛普对这件事了解多少。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她的母亲去把此事告诉了她。

“当然,他这样做是为了你。”拉帕姆太太情不自禁地说。

“那他太傻了。难道他以为我会让他给父亲钱吗?要是父亲把这笔钱也赔了,他是不是认为这会使我好受一些呢?我看父亲的反应就聪明得多。这太傻了。”

虽然她又把这句指责重复了一遍,她的脸不如她的语气那么严厉,她甚至面露笑容;于是母亲对父亲报告说自从科里表白了想法以后她的举止第一次那样正常而自然。

“我想如果他再次提出的话,她现在会同意的。”拉帕姆太太说。

“那么,他一提我就告诉她。”上校说。

“他怎么会向你提呢!”她大声说。

他们于是发觉他们俩各自在谈迥然不同的提议。

早晨拉帕姆去上班后,邮递员送来了艾琳的第二封信,信中大谈她遇到的种种令人高兴的事;她写了很多有关她堂兄威尔(她这样称呼他)的情况。她在信尾写道,“告诉佩我希望她不要再这样傻了。”

“瞧!”拉帕姆太太说,“我看结局不会有问题,会事事如意。”甚至拉帕姆的困难也好像不复存在。“你父亲把这件事了结以后,佩,”她感情冲动地说,“你准备怎么办?”

“关于我,你对艾琳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你将做些什么?”

“要是父亲没有了结这件事,说一说我准备怎么办要容易得多。”女儿说。

“我知道你认为他对你父亲做出那样的提议是高尚的举动。”母亲劝说道。

“是的,是高尚,但这样做很傻,”女儿说。“我看大多数高尚的举动都很傻。”她又说了句。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写了封信。写得很长很仔细,但读了一遍后就把它撕成碎片。她又写了一封信,写得匆促,信也不长,随后又撕了。接着她回到起居室母亲那儿要了艾琳的信,从头至尾默默地读了一遍。“是的,她好像过得很快活,”她叹息道,“,你认为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科里先生吗?”

“嗯,据我看这对他是件愉快的消息。”拉帕姆太太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是很有把握——我是指该用什么方式对他说。我一开始得训斥他一顿。当然他的提议出于好心,可是你难道没看到它并不讨人喜欢?他怎么能以为它会改变我的主意呢?”

“我看他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是吗?为什么?”

“因为你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人。他可能想使你高兴,但并没有想用这个举动来改变你的主意。”

“对。他准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使我改变主意——至少是他力所能及的任何事情。我曾经考虑过这一点。我不想让他感到我不领他的情,虽然我确实认为这样做很傻。如果是你,你会写信给他吗?”

“我看没有什么不可以写嘛。”

“那未免太明显了。不,还是让他去吧。要是他没这样做就好了。”

“咳,他是这样做了。”

“我已经试着给他写信——写了两封: 一封信的措辞低声下气,感恩戴德,简直要趴下来,另一封则冒失唐突,轻率无礼。,你要是能看到那两封信就好了!我真想把它们保存下来,等我想起我又能理智地看问题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这两封信能打掉我身上的骄气。”

“他什么原因不再上这儿来了?”

“他没来吗?”佩洛普反问道,仿佛这件事她并没有特别注意到。

“你应该知道的嘛。”

“是啊。”她坐着沉默片刻,“如果他没来,我想这是因为我做了些什么惹他生气了。”

“你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不久前——我——写了封信给他。写得很直率,可是我相信他不会为这封信生气。但是这件事——他做了这件事说明他是生气了,而且并不想抓住机会及早消气息怒。”

“你究竟做了什么,佩?”母亲厉声问道。

“哦,我不知道。大概是天底下一切的恶作剧吧。听我说。记得当初你告诉我父亲的生意处境困难以后,我写信给他,要他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别再到这儿来。我说我不能告诉他为什么,打那以后他就没来过。我真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母亲面带怒容,狠狠地盯着她看。“咳,佩洛普·拉帕姆!我还以为你是个懂道理的孩子,其实你是我所看到过的最大的傻瓜!你以为他会来这儿看一看你是否愿意允许他来吗?”

“他可以写信嘛。”姑强调说。

母亲转动着舌头发出绝望的“啐啐”声,同时向后往椅背上一靠。“要是他写了信,我倒会看不起他了。他做得完全正确,而你——你做得——我没法说你做得怎么样。我为你惭愧。一个姑对待妹妹是那样通情达理,说话和办事总是恰到好处,可是当牵涉到自己的时候却是那么一个招人反感的傻瓜!”

“我当时想应该马上同他断绝往来,免得他以为父亲一旦变穷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希望。在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中,这是我表现英雄气概的惟一机会,因此我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它。你别以为我的态度不真诚,就因为看到我现在可以一笑置之,母亲!我当时就像行走肉一般!可是上校已经逐步走向崩溃,他把什么都搞糟了。我以为他第二天就会破产,到那时候另一个他就会理解我的意思了。谁想到一拖就是两个星期,什么英雄气概都一扫而光了,落得跟以前一样索然无味!”她看着母亲,脸上的微笑在泪水中闪烁,两片善于逗乐的嘴唇颤抖着,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对待别人通情达理是够容易的,可是当牵涉到自己的时候,瞧我就是这样的人!尤其是我不该做的我却拼命想做,因此看起来当我做我不愿做的事反倒是做我应该做的事了!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说,这倒是很大的成功,对我在上校面前振作神很有帮助。要不是科里先生总是避开我们,要不是因为过去我对他的态度很恶劣我一想起他就非常恼火,我早就一文不值了。”

眼泪顺着她的两颊淌了下来,但母亲却说,“行了,去写封信给他吧。你说的话就算了,别那么计较了。”

她的第三封信也并不比她前两封信使她高兴多少,不过她还是寄了,尽管措辞既生硬又别扭。她写道:

的朋友:

我给你寄上次那封便笺时我曾盼望你能明白,几乎就在第二天吧,为什么我不能再见到你。现在你该知道了,你千万别以为如果我父亲发生了任何事情我会盼望你给予帮助。这当然不能成为我不感激的理由,对于你的建议我确实很感激。我该说,这符合你的天

你诚挚的

洛普

她把信寄出后,傍晚他就派人送来了回信:

我最亲的:

我做的事微不足道,你的赞扬使它顿生光辉。我所有的一切以及我自己都属于你。你是否愿意由来人捎回一封短笺,告诉我是否可以来看你?我知道你的心情,不过我有把握能使你改变想法。你得想到我你丝毫不曾考虑你父亲的状况,而且我将永远如此。

汤姆·科里

这一番宽宏大量的话语使她不由得泪水盈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料她只是这样回答:

“请别来;我已经下了决心。只要我们还没脱离困境,我就不能见你。如果父亲遭到厄运,我们之间一切都完了。”

她把他的来信给母亲看,也说了说她回信的容。母亲思索片刻后叹息说道,“唉,我希望你开始了的事将来能做到底。”

“哦,我根本没什么要做到底的。我不用做什么,那是我的安慰——唯一的安慰。”说罢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事后,拉帕姆太太把这件事告诉了丈夫,起先他不吱声,正如她一开始也是沉默不语。然后他说,“我看我并不要求她不这样做,可能她只能这样做。如果我能重整旗鼓,她没有必要感到逆来顺受;如果我一蹶不振,我也不要她认为自己欠了人家的情。我想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这时,科里老夫妻俩也在根据儿子认为有必要向他俩说明的事实作出判断。

“她的表现很得体。”科里太太听了儿子向她说的一番话后说道。

“亲的,”丈夫笑着说道,“她的表现太得体了。如果说她已经用机灵的眼光研究过整个局势并且有成竹的话,那她的表现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拉帕姆的财务崩溃过程有如某些慢机能失调症的进程,一旦在人体上发展后,进程便时断时续: 有时有明显的改善,不时地使人感到宽慰;有时似乎根本不在发展,这时它给人以彻底康复的希望,不仅患者这样想,从科学本身的眼光看也是这样。詹姆斯·贝林厄姆看到拉帕姆度过这样那样的危机后不由得开始相信他可能会完全渡过难关;在这些时刻,当这位大参谋面对事实的证据除了谈谈经验或者或然率等以外无法提出任何异议时,拉帕姆便神振奋,勇气十足,把乐观的情绪传染给全家人。我们从诗人和小说家那儿借来了对灾难、悲伤、痛苦的看法,认为它们是无休无止的,但是根据我们目睹的情况,我们和别人生活中每一历程都教导我们的这种看法是一种谬误。对于外界来说,居丧的人家虽然合乎礼仪地气氛暗淡,但是在自己人中间也仍有朗朗笑声。一阵阵欢声笑语如同一阵阵悲恸的啜泣声一样发自肺腑,它会缓和忧郁的气氛。饱受悲痛而活着的人相聚在一起说些俏皮话互相打趣,但他们在诙谐之余一想到死者便又多愁善感起来。在一阵沉寂之后,一种希望得到人们同情和享受生活中乐趣的希求(虽然这种感情并不比许多其他人更加热切),正证明他们的心情开朗是理所当然的;尔后,悲哀的心情又会突然袭来,令人既痛心又绝望,于是便又一次与合乎传统的分寸感吻合无间。拉帕姆所处的逆境在这方面与居丧有相同之处。这种情况并不总是和寓意作品中所描写的逆境相似;在拉帕姆倒霉日子里,有时会出现生意兴旺的情景,虽然从总的情况看逆境是连续的,但不是没有间隔。有时候,一周反复出现挫折,这时拉帕姆不得不咬紧牙关,紧紧抓住他仅有的希望不放;接着有好几天结果相反,或者说小有成就,这时他坐在桌旁喝茶时会满嘴笑话讲个没完,还要上戏院看戏,或者做些什么让佩洛普高兴高兴。他期望奇迹般地取得一次巨大成就,使他过去鼎盛时期的兴隆情景黯然失。他想这样一来,不仅仅他的事业而且他女儿的情纠葛中的一切困难便会迎刃而解。“你看吧,”他跟妻子说,“前景是光明的。艾琳跟比尔的儿子相好,这样佩就能了却一桩心事。如果情况像过去两天那样顺利,我就有能力给别人一些人情,佩就会感到她是在自我牺牲,那时我猜她就会同意的。如果情况能像我现在所期望的那样发展,而且形势总的来说有所好转,我就可以向科里表明我很感谢他的提议。那时我会提出我们俩建立合伙关系的。”

拉帕姆和他的太太即使在事事不如意,而且也似乎无法跳出厄运的罗网时也可以找到种种聊以自慰的理由。他们得知艾琳完全无恙并完全不用他们心时心里非常高兴。他们看到科里和佩洛普没有订婚是因为她不同意,于是在满意的心情中伴有几分自豪感。困难使他俩紧紧结,他们感到利害和感情完全一致;他们相互承认: 最挫伤他俩自尊心的莫过于这种想法,就是拉帕姆竟然无力为女儿做到科里家可能希望他做的一切。不管此刻发生什么变化,科里家也难以说什么拉帕姆家曾经竭力促成这件好事。

最近,贝林厄姆曾向拉帕姆提出采用财产转让的办法,认为这是帮助他摆脱困境的最佳方法。很明显,目前他无力偿还债务,如果他不作出招致毁灭的牺牲,他就无法筹集到一笔钱,到头来他还是逃不掉破产。贝林厄姆解释说,如果他准备转让,就可以赢得时间,提出条件;形势不可能变得更糟,一般说来还有可能改善,业已饱和的市场可能得到恢复,那时他就能重振旗鼓了。拉帕姆没有同意。他的挫折初露端倪时,他认为能轻而易举地放弃一切,让债主拿走一切,只有他们才能让他清清白白地退出来;当他和妻子谈到大湖极地公司铁路沿线上的工厂时,他曾绘声绘地描述过这种感情。谁想从那以后情况越来越糟,他现在无法同意即使是象征地办理一下所提议的资产转让。他发现别人对待他既不大度也不诚实,而且不少人似乎联合起来要扳倒他,于是一种对所有债权人的敌对情绪在他心里滋生起来;他暗想,何不让这些人也吃点苦头呢?最重要的是他怕资产转让会引人注目。这等于公开承认他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傻瓜;他不能忍受他的全家认为他不但鲁莽而且愚蠢的想法,尤其他那做法官的兄弟一直把他当做工商业智慧的灵魂。他愿作出任何牺牲以免落得这个下场。跟贝林厄姆分别时他决心作出一项牺牲,这是他心中盘算最多也是最难作出决定的。他准备卖掉他的新房子,这样做招来的议论最少。大多数人只不过认为他有了个很慷慨的买主,由于他以往运气不错,人家还以为他从中得了利;对他有所了解的人会说,他在“收”,不过这不能怪他;在局势艰难之际,很多人都会这么干的,他们是些最明,最谨慎的人。所以效果甚至可能良好呢。

他走出贝林厄姆办公室后直接去房地产经纪人那里,打算把房子委托他出售,要知道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踌躇迟疑,他就是那种人。不料一说起他想请经纪人出售他那幢在灯塔街的临河房子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一出了嗓子就往低处走。经纪人兴致勃勃地说行;他想拉帕姆上校总该知道此刻房地产买卖很不景气吧。拉帕姆说知道,不过他不想廉价出售,他也不愿意那位经纪人说出他的名字或者明确地描述那幢房子,除非对方确实想买。经纪人又一次说好啊;不过又加了一句——如果这是句笑话,拉帕姆倒是会欣赏的: 他手头有半打灯塔街临河房子,没有一个卖主希望公开姓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他向买方描述自己的房地产。

事实上,他发现那么多人与自己处境相同不禁宽心了些;他冷冷地微微一笑,接过话头说,是啊,他想不少人的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不过他没有勇气告诉妻子这件事。那天整个晚上他坐着默不作声,甚至没有查看账目,很早就上了床。长夜过了一半他躺在床上还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只是等到他暗暗向自己保证一定要把房子从经纪人手中撤回来后才进入梦乡;但第二天早晨他睡眼惺忪地径自去上班,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他痛苦地思忖,无论如何,没有必要匆匆忙忙嘛;可能一个月以后会有时间去兑现诺言。

一个听差拿着经纪人写来的便笺走进他的办公室,上面写道有位在秋季察看过这所房子的买主到他那边去过,想了解能否买下它,他愿意付出截至他察看房子时所耗费的一切金额。拉帕姆读了信笺心中涌起一阵惆怅。他想敷衍过去,他想猜一猜买主可能是谁,后来他断定此人准是跟建筑师一起看过房子,他可不喜欢这种做法;但是他知道不能这样来答复经纪人,于是他在回条上说,他将在次日早晨给予答复。

眼看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却舍不得与房子分手了。他在这所房子上面寄予了多么大的对自己以及对孩子们的希望啊。如今一想到要把它卖掉不禁浑身打战,心中也一阵恶心。由于缺少睡眠而引起的心绪不宁以及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所引起的震惊,他再不能从容地工作下去;很早他就离开了办公室。他想去看一看房子,力争在那儿得出某种结论。美丽的街道上一长排路灯迎着夕伸展开去,在映照得通红的天空中闪耀着光亮;拉帕姆的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停下脚步站在房子前面,看着繁星似的路灯。这些路灯不仅是街头景的一部分,也是他的骄傲和荣誉、他的成功以及他前半生春风得意的一个部分,如今这一切都在逐渐消失,溃败在他的孤立无援的双手中。他咬咬牙把哽住咽喉的感觉按捺下去,但是他热泪盈眶,眼前的路灯和使得这些路灯闪闪发光的淡红天空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他转过身,如同他过去经常做的那样,抬起头来望着窗户。冬天到了,这些窗口都整整齐齐地挂上了白布防寒。这时他不禁想起他和艾琳停留在房子前的那个夜晚,当时她说她再也不会住在那儿了,他则鼓励她要勇敢地面对问题。据他看来,在这整条街上,没有一幢建筑的外表能比得上他的房子。在跟建筑师做了长谈以后他对整个设计的令人满意的朴素以及细目设计的致,几乎像建筑师本人所感受的那样,逐渐感到亲切以致宠。他喜这幢房子犹如一个外行的耳朵喜一首优美和谐的乐曲一般。他也辨认出了这项细的工程与许多其他房子之间的差异,那些房子俗里俗气,矫造作,门面装饰得过于浮华。西摩为了开导他,曾经在后湾区别的地方提醒他注意这些房子。此刻,他沉浸在忧郁的深渊中,同时力图回忆起是哪一座意大利城市西摩说他首先在那儿想起用这种方法处理砖房工程的。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临时屋门——这把钥匙他总是随身携带以便随时进出——走进了屋子。室光线暗淡,同时由于整个冬天严寒不断侵袭,使人感到非常寒冷。在他看来,好像建房工程在一千年前就已经停顿了。屋散发着未经油漆的木材和表面光洁而坚硬的灰泥的气味;虽说进行了试验的装饰工程,有些地方灰泥依然保存了下来。与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的还有一些难闻的颜料和金属混合物的气味,西蒙想用这些材料来进行一项大胆而新颖的装饰试验,但是他并不成功。拉帕姆特别觉察到他自己牌号油漆的那种特殊气味。一天,他在办公室里把矿漆拿给建筑师看,建筑师大感兴趣。当时便要求拉帕姆让他试用一下珀西斯牌号的油漆,以便在拉帕姆太太的房间的最后一道工序里实现他的一个小小的想法。如果试验成功,他们可以告诉她原委,让她惊喜一番。

拉帕姆向接待室里的凸窗瞥了一眼。科里第一次来到房子跟前时,他跟两个女儿就坐在这儿的支架上;随后,趁着从挂着白亚麻布窗帘的窗框里还透进一些微弱光线,从楼下到顶楼把整幢房子视察了一番。地板上撒满了木匠留下的刨花和木屑,在音乐室里,这些刨花和木屑给从窗帘上一条宽缝里吹进来的穿空风吹成歪歪斜斜的几幅长条。拉帕姆试图把窗帘固定住,可是没成功,便顺势站立在窗前,从宽缝里向水面眺望。冰块已经不见,低落的潮水在夕的余晖中显得平坦坦、红艳艳的。坎布里奇平地在积雪的覆盖下沉眠了一个冬天,经水浸泡的草地黯淡、枯黄,一片光秃;山、秃树、塔尖、屋顶在天际中衬托出暗黑的轮廓,仿佛是法国学派风景画中的实物一般。

拉帕姆一时心血来潮,想在音乐室里检验一下烟囱的质量;他已经在楼下的餐室里和楼上女儿房间里的壁炉里试过,可是这儿的烟道依然炉灰不染。他把一些刨花和木块收集在一起点起火来。火舌欢快地腾起,这时他发现那边有一只装钉子的木桶,便随手拖来坐在上面观看起来。真是太妙了;烟囱质量没法再好了;拉帕姆透过有道口子的亚麻布窗帘向外望去,一面自言自语: 那个开价想买他房子的人,不管是谁,让他见鬼去吧!只要他身上还有一个子儿,他就决不肯卖房。他说他会闯过难关的;他突然想到,要是他能筹集一笔款子买下西弗吉尼亚那批家伙的企业,他就会万事顺利,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他手中了。他啪啪地拍了几下部,真怪,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点;接着他捡起一片木片,从壁炉里引火点燃了一支雪茄烟后便重新坐下,在心里盘算起来。

他没有听见上楼梯的沉重的脚步声,这时有人向着他所在的房间走来;原来这是一位察的脚步声。拉帕姆此时背对着房门,正在烟囱角落里烟;那察朝他大声喊道,“喂,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拉帕姆回敬了一句,一面倏地在木桶上转过半个圈。

“我得给你点颜看看,”察边说边向他走去,突然他收住脚步,因为他认出来了。“啊,是拉帕姆上校!我还以为是什么流汉闯了进来哩!”

“来支雪茄不?”拉帕姆热情地说,“抱歉,这儿只有这只小桶可以坐。”

察接过雪茄。“我在外面。我刚接了班,不能停下来。在试试你的烟囱?”

“是啊,我想看看这烟囱道风怎么样。看起来呱呱叫。”

察用审视的目光向四下看了看。“你得把那边的布窗帘补一补。”

“是啊,我得跟承包商说一说。今晚上先凑合着。”

察走向窗户,想把亚麻布用别针扣在一起,可是跟拉帕姆一样没有扣成。“我弄不好,”他又一次环视四周,说了声“呃,晚安”,接着就走出房间下了楼。

拉帕姆仍然呆在炉火旁,直到把雪茄吸完;然后站起身来, 脚蹬沉重的靴子在燃烧的余烬上往返踩踏,在这之后他就回家了。晚饭时他兴致勃勃,他告诉太太,有件事他觉得很能肯定,再过二十四小时他就会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他让佩洛普陪他上戏院,散场后,夜景很美,他说他们得到新房子附近去散散步,看看它在星光下的姿态。他说回家之前他在那儿呆过,还在音乐室里检验过西摩设计的烟囱,真是灵验极了。

他们临近灯塔街时,觉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动和喧嚣,不一会儿,宁静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喧嚷声。透过喧哗人们可以感到一种强有力而又连续不断的搏动声。他们上方的天空映照得通红,在公花园角上一拐弯他们就看见黑压压一片人拥塞在通亮的街道前方挡住了视线,人的那一头有六台发动机开足了马力,从它们的烟囱里喷出一股股闪着火光的烟柱和水汽。许多梯子靠在建筑物的正墙,屋顶上一大火焰熊熊上蹿;消防人员像大甲虫似的紧附在云梯上喷出粗大水柱,但也只能偶尔在局部使那傲慢的火舌稍稍有所收敛。

站立在燃烧的房子前一面凝视着大火一面窃窃议论着,不时地掺杂着呼叫声和神经质的大笑声。拉帕姆不需要从人中挤过去就能确定这是他的房子。

“怕是我干的,佩。”他就说了这么一句。

在观看的人中有一批人好像从邻近的屋子里正在吃晚饭的时候跑出来的,几位女士身上稀奇古怪地不知包裹了什么,好像她们随手抓到什么就裹在身上了。

“太壮丽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叫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肯错过这个好机会的。赛明顿先生,你带我们出来,真太感谢你了!”

“啊,我想你会喜欢的,”那位赛明顿先生说,看样子他准是请客的主人;“你可以毫不惭愧地享受这种乐趣,迪拉诺小姐,因为恰好我了解,这所房子的主人就是一年为你烧一次房子也不会在乎的。”

“哦,如果我下次来,他还会烧吗?”

“我可以完全肯定。我们波士顿人做事总是很彻底的。”

“他应该在上面涂一层他的那种防燃漆。”这伙人中另一位绅士说。

洛普把父亲拉开,走向刚刚停在就近的第一辆马车。“这儿,父亲!上去吧。”

“不,不,我不能乘车。”他的话音很浓重,接着一言不发地走回家去。他见到妻子劈头便说:“唉,珀西斯,咱们的房子完了!大概是我自己放的火。”他的大衣和帽子都没脱就在屉的纸张里翻寻什么,这时太太设法从佩洛普的口中探知了事实真相。她没有责备他。纵然没有她的火上加油般的指责,他的自我谴责准是够严厉的了,这一点是明摆着的。况且,她的脑子里起了个可怕的想法。

“哦,赛拉斯,”她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会以为你放火是为了得到保险金!”

拉帕姆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张手里的票据。“作为营造一方我保了险,可是上星期到期了。损失无法弥补。”

“哦,谢谢上帝开恩!”妻子大声说道。

“开恩!”拉帕姆说,“这种开恩太怪了。”

他上了床,不一会便酣睡起来,人们在神上受到极大震惊后有时会这样的。或许,这与其说是睡眠,倒不如说是昏睡。

(殷惟本、黄云鹤译)

注释:

财产转让指把公司移交给其他经纪人,由他们解决公司债务问题,这样即使公司倒闭,拉帕姆的个人财产也不致被吞没。

【作品赏析】

《塞拉斯·拉帕姆的发迹》被公认为是豪威尔斯的代表作,这部作品不但结构完整,人物形象生动,细节真实,心理分析细腻,而且充分体现了豪威尔斯的文学主张: (一) 文学应如实地描写肉眼所见的日常生活;(二) 艺术应为道德服务;(三) 要着重表现生活中的光明面。本书节选的第24章是整部小说的高潮和重大转折点,该章通过詹姆斯·贝林厄姆和科里的对话透露出拉帕姆在经济困境中表现出的正直品质,拉帕姆的妻子、大女儿佩洛普在家庭困难面前表现出的勇气和不为金钱利益而高攀他人的气度。

塞拉斯·拉帕姆本是佛蒙特州拉帕姆镇上一个农民的子弟,他的父亲在自家农场的地里发现了漆矿,但是由于没有资金、技术,漆矿不但没有得到开发,反而成为当地的笑。塞拉斯的兄弟先后离开农场去了西部,塞拉斯也去了西部,但是很快又回到农场,与当过教师的珀西斯结婚,夫妻俩靠开酒店营生。在妻子的催促下,他们自己尝试调配漆矿原料用在酒店上,效果不错。珀西斯鼓励塞拉斯请专业人员检验了漆矿的成分,发现漆矿成分很好,于是开始建窑生产油漆,市场销售旺盛。塞拉斯实现了父亲的夙愿,从此走上发迹之途。

塞拉斯·拉帕姆有两个女儿佩洛普和艾琳,她们穿着漂亮,打扮入时,经常和母亲外出旅行。一次旅行中,她们以慷慨和心救了一位突然发病的贵族夫人安娜·贝·科里,令夫人和两个女儿南妮、莉莉及后来赶到的儿子汤姆很感激。这是拉帕姆家第一次和贵族之间的真正接触,之后珀西斯还向科里太太牵头的慈善活动捐了钱。与贵族的接触使他们认识到暴发户和贵族之间的差距,做父母的想要女儿进入上层社会的圈子,于是决定在富人区建造新房子。拉帕姆一家常常到新房子去看,一次竟然与汤姆·科里相遇。这次相遇使拉帕姆家的两位小姐和科里都感到很高兴,她们在一起愉快地聊了很久。拉帕姆一家都认为科里对漂亮的艾琳有意思。

汤姆·科里对拉帕姆的企业感兴趣,因为随着时代的变迁,无所事事的贵族少爷的生活和日益减少的家产使科里想干一番事业,但是以前的尝试都不曾成功,这次他看准了拉帕姆的漆矿企业,决定利用自己懂多种外语和曾游历多个国家的经验将产品推向国外。科里的想法得到父亲和舅舅的支持,尽管母亲感到有损脸面,但对儿子的决定还是没有过多阻拦。经过与拉帕姆的长谈,拉帕姆终于接受了科里,还邀请他去自家吃饭。科里与拉帕姆家的频繁接触使双方家人都误认为他是借机来看艾琳的,而实际上他上的是相貌略逊,但谈吐幽默的佩洛普。科里向佩洛普的求婚使拉帕姆一家感到十分意外,佩洛普感到自己背叛了妹妹,无法接受科里的求婚,而深受打击的艾琳选择退出,到老家拉帕姆镇去度假。

与此同时拉帕姆的企业由于同罗杰斯再次合伙已经逐渐陷入了困境。罗杰斯用拉帕姆的钱到处投机,但是无一成功。罗杰斯又用花言巧语使拉帕姆逐渐改变了不做股票、证券之类投机生意的决心,结果债台高筑。新房子的建造花费了大量的资金,由于不断修改设计,房子修建过程缓慢,而资金投入不断增大。雪上加霜的是市场对油漆的需求减少,而西弗吉尼亚又有人发现了漆矿并且发现了天然气的矿脉,这样提炼油漆所需燃料的成本大大减少,成为拉帕姆油漆的强劲竞争对手。

为了摆脱经济困境,拉帕姆想出售新房子,但是由于自己的不慎房子被大火烧光,而房子的保险已经过期,得不到任何保险费。罗杰斯又介绍了几个英国人来购买他在大湖极地铁路公司造车场附近的工厂,而这些工厂已经不值钱,这些英国人愿意买是因为他们想把工厂转让给新移民。拉帕姆出于道德上的考虑拒绝了这笔生意。西弗吉尼亚的企业也是白手起家的农民创办的,他们没有资金买下拉帕姆的全部产权,倒希望拉帕姆买下他们的产权,由他们在各地经销。科里也愿意出钱让拉帕姆买下对方的产权,但是拉帕姆考虑到已经饱和的油漆市场和自己企业库存的大量油漆,拒绝了合作,导致破产。破产后的拉帕姆回到了老家拉帕姆镇,成为当地一家油漆分销店的经理。汤姆与佩洛普已经结婚,并在拉帕姆的保荐下受雇于该公司。艾琳经受住了失恋的痛苦考验,变得成熟坚强。拉帕姆过着宁静的生活,虽然他在生意上失败了,但是他的道德得以升华。

第24章情节起伏,一波三折,是小说的重大转折点。象征拉帕姆不断膨胀的财富和虚荣心的新房子被他自己的不慎行为毁于一炬,而就在大火燃起之前,他还满怀信心地梦想自己能渡过难关,重振旗鼓。而这场大火从物质方面来说不但烧掉了自己一生财富的象征,而且烧掉了为女儿搭起的进入贵族社会的梯子,但是从神方面来说,这场大火也烧掉了拉帕姆的虚荣,使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堕落的原因,重新找回了土地赋予他的朴实本质。经历了大火的拉帕姆如凤凰涅槃一般在灰烬中重生,他以高尚的品格接受了自己的失败,阻断了一切损人利己的商业欺诈行为,承担了一切风险,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拉帕姆的发迹不仅如实地反映了美国资本主义上升阶段新兴资产阶级和贵族阶级之间的冲突,而且更多地通过拉帕姆家和科里家的联姻,反映两个阶级在融合过程中意识到阶级差异时的敏感复杂的心理斗争和最终的互相包容、融合,及坦然接受历史发展必然的理态度。尽管豪威尔斯对唯利是图的拜金社会持批评态度,但是他的批评是温和委婉的,这与他的文学主张紧密相关,即文学不仅应如实地描写肉眼所见的日常生活,而且更应为道德服务,所以要着重表现生活中的光明面。拉帕姆经历了大火的洗礼,道德得以升华,和科里不顾地位悬殊与佩洛普结婚,都使整部小说感人而充满温情。

虽然小说是由两条线索交织而成的,一条是拉帕姆的事业沉浮,另一条是他的长女佩洛普和汤姆·科里情感上的悲欢,但是从篇幅上来看,拉帕姆的事业沉浮所占的比例明显少于他的女儿佩洛普的情感故事。通过佩洛普的情感故事,豪威尔斯向读者展示了充满温情的美国家庭和情生活,体现了人物细腻的情感和复杂心理活动,而拉帕姆的事业沉浮则是通过间接的、侧面的方式表现的,即通过不同人物之间的对话、转述、猜测、概述等方式表现商场残酷无情的竞争,体现人物的明狡诈的一面。这样的结构布局既符合现实生活中必须遵守的保守商业秘密的道德准则,又传达了豪威尔斯的文学主张。豪威尔斯说:“越是描写生活中微笑的方面,越是符合美国的国情。”这些主张进一步加深了美国文学中“文雅传统”的影响。

(卢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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