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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连德《幽灵之家》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发布时间:2023-05-18 21: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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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罗莎貌美绝伦、生漫,却在待嫁之时误饮毒酒,代父身亡。她的妹妹克拉腊天赋异秉,常与马克斯舅舅合作奇幻异术,她因预言了姐姐的死而决心不再说话,九年后第一次开口就宣布自己即将出嫁。果然,未婚夫埃斯特万·特鲁埃瓦来迎娶了她。特鲁埃瓦兴建的三星庄园一派繁荣景象,但由于情欲的驱使他使庄园里出现了很多私生子,埃斯特万·加西亚就是他强农民的女儿潘恰而生下的儿子。克拉腊的大姑姐菲鲁拉对克拉腊十分珍并悉心照料,特鲁埃瓦出于嫉妒将菲鲁拉逐出家门,她孤苦地死去。克拉腊生下女儿布兰卡及双胞胎儿子海梅和尼古拉斯。海梅从医救助穷人,在军事政变中被杀害;尼古拉斯格浮躁,使贫穷的恋人阿曼黛怀又将其抛弃。布兰卡与庄园管家之子、产主义者佩德罗·加西亚三世相恋一生,政变后期到国外生活。他们的女儿,阿尔芭与阿曼黛的弟弟、革命青年米格尔相,被军事察埃斯特万·加西亚抓去百般凌辱,其外祖父托旧日相识的女特兰希托·索托将其救出。阿尔芭在希望中等待米格尔的归来和女儿的降生,同时撰写本书。恶斗一生的保守议员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在家的温情中死去。

【作品选录】

这一年,大家张罗着准备婚礼。妮维娅为了克拉腊的嫁妆忙得不亦乐乎。但克拉腊对檀木箱里装些什么毫无兴趣,仍然用三条的桌子和纸牌做试验、算命。十年前,修女们为罗莎制作的带特鲁埃瓦和瓦列两姓字头的美的绣花床罩、用线编织的台布和衣都用做克拉腊的嫁妆。妮维娅派人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巴黎、伦敦采购旅行用的和去农村用的服装、节日盛装、时髦帽子、鳄鱼皮和岩羚羊皮的鞋子和手提包,以及用绸纸包着的、用薰衣草和樟脑保存好的其他物品。但新对这些东西只漫不经心地瞥上一眼。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带领一批泥瓦匠、木匠和铅皮匠,动手建造一幢尽可能结实、宽敞和向的房子,让它矗立上一千年,让属于特鲁埃瓦大家族的人合法地住上好几代。他请来一位法国建筑师负责设计,让人从国外买来一部分建筑材料,像德国彩玻璃窗、奥地利雕花石台基、英国青铜水龙头、铺地用的意大利大理石。锁是根据商品目录在美国订的货,到货的时候附有翻译过来的说明书,但是没有钥匙。总之,他想把这幢房子盖成当地独一无二的建筑。菲鲁拉被巨大的耗资吓坏了,尽量劝弟弟别再发疯,买什么法国家具、什么土耳其珠坠吊灯和挂毯。她说这样干下去,一定会破产,会重蹈脾气古怪的亲生父亲的覆辙。但是,特鲁埃瓦认为他有的是钱,足够买下这些豪华的物品,还威胁说如果她再找麻烦,就给大门镶上一层银贴面。菲鲁拉说,这样大手大脚毫无疑问是造孽,把本来可以用于扶危济困的钱耗在满足暴发户的俗里俗气的要求上,这种人一定会遭到上帝的惩罚。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并不喜欢时髦,相反对现代化带来的乌七八糟的东西一直持明显的怀疑态度。但是,他还是要把自己的家建成一个欧洲、北美式的别墅,讲究舒适方便,同时保留古典风格。他希望尽可能摆脱当地的建筑格调。他不喜欢三重院子、游廊、小里小气的喷泉、光线暗淡的房间、白灰粉刷的土墙和落满黄尘的瓦顶。他要大大方方的二三层小楼、一排排白柱子、明亮的大窗户,华丽的楼梯要拐个弯儿,直通白大理石门厅。总之,要井井有条,和谐、优雅、文明,具有外国气派,又符合新生活的要求。这个家应该表现出他自己,表现出他的家庭,表现出“特鲁埃瓦”这个姓氏的威望。父亲玷污了这个姓氏,他要重振雄风。他希望人们从大街上就能看到他的家是多么富丽堂皇。于是,请人设计了一座法兰西花园,里面有凡尔赛式巨大的凉棚、花坛、平整完美的草坪、喷泉、奥林匹斯山诸神的雕像,其中大概有一位是美洲历史上的头戴羽冠、赤身体的印第安勇士,以表现国主义神。他没有料到,这样一座像帽子似的突兀在整整齐齐的绿茸茸的草地中的住宅——这座庄严肃穆、结构紧凑、方方正正的住宅——最后竟然变得面目全非。后来克拉腊灵机一动,在各个房间的墙壁上打了许多牛眼洞,以便午睡的时候可以与人交谈;每当需要安顿一位新客人,她就让人随便找个地方盖上一间房子;要是幽灵告诉她房基底下埋藏着宝物或者没有入殓的体,她就把墙推倒。总之,宅院里东加一间房子,西添一间房子;楼梯曲里拐弯,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又是塔形建筑,又是悬空的屋门,又是从不打开的小窗子,又是曲曲折折的游廊。最后,宅院变成诱人的迷宫,根本无法打扫,违犯了市政建设的诸多法律。不过,当初特鲁埃瓦在建造这幢人们称之为“街角大宅院”的住宅时,是想让它巍然屹立于周围屋之间,使他时时不忘童年的贫穷生活。建房期间,克拉腊一次也没去看过。对这幢房子就像对自己的嫁妆一样,她毫无兴趣,一切交由未婚夫和未来的大姑姐定夺。

死后,菲鲁拉剩下孤身一人。她这样的年纪了,已经不再幻想结婚,整天无事可做。有一阵子,她每天都去贫民大院,如癫似狂地从事慈善事业,最后得了慢气管炎,却没给痛苦的心灵带来丝毫的宁静。特鲁埃瓦劝她出去散散心,买些衣服,凄风苦雨地过了一辈子,也该去消遣消遣。可是,菲鲁拉过惯了苦行僧式的生活,而且关在家里的时间太长了,她什么都怕。弟弟准备结婚,她感到惶惑不安。她认为,这样一来,埃斯特万会和她更加疏远,而弟弟是她生活的唯一依靠。她担心自己要在好人家老处女的收容所里靠钩花边了此一生。当她发现克拉腊不会理家、遇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心中十分惬意。“她有点儿笨。”菲鲁拉高兴地想。显然,克拉腊掌管不了弟弟正在修建的这幢大宅院,需要别人大力帮忙。菲鲁拉用委婉的言辞告诉埃斯特万,他未来的妻子是个废物,姐姐具有强烈的牺牲神,可以帮助她,也乐意帮助她。一涉及这个话题,埃斯特万就不说话了。婚期渐渐临近,菲鲁拉觉得需要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并开始感到绝望。同弟弟谈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她找机会想单独和克拉腊谈一谈。一个星期六,下午五点钟,她看见克拉腊在街上散步,就请她到法兰西饭店去喝茶。两个人坐下来,周围摆着油小点心和巴伐利亚瓷器。大厅尽头处,几位小姐正在演奏一支曲调忧伤的弦乐四重奏。菲鲁拉偷偷察言观,未来的弟媳看来只有十五岁。由于长年累月不说话,声音还显得生涩。菲鲁拉不知道从哪儿提起话头。沉默了好一阵子,吃了一盘糕点,每人喝了两杯茉莉花茶。克拉腊理了理垂到眼帘的一绺头发,微微一笑,亲切地拍了拍菲鲁拉的手。

“不要担心。你和我们在一起,咱们俩会像亲姐妹一样。”姑说。

菲鲁拉吃了一惊,暗自问道,传说克拉腊能看透别人的心思,莫非是真的?她的第一反应是要保持矜持,本想做个潇洒的动作。拒绝克拉腊的建议。但克拉腊没容她说话,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克拉腊的感情如此纯真,弄得菲鲁拉无法自持,失声痛哭起来。她好久没流一滴眼泪了,此时此刻才惊奇地发现自己是多么需要他人的温存。是谁最后一次情不自禁地过自己,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哭了好久,趴在克拉腊的手掌间把过去诸多悲伤和孤寂一股脑发泄出来。克拉腊帮她擤鼻涕,在她停止悲声的间隙给她拿点心,让她喝茶。两个人边哭边谈,直到晚上八点钟。从那天下午,她们在法兰西饭店结下了持续多年的深情厚谊。

为埃斯特夫人服丧刚过,街角大宅院落成了。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和克拉腊·德尔·瓦列举行了俭朴的婚礼。埃斯特万送给新一套钻石首饰。克拉腊说了声“很漂亮”,就把首饰放在一只鞋盒子里,随即忘掉放在什么地方了。新婚夫妇一起到意大利去旅行。上船后过了两天,埃斯特万觉得自己像个初恋的年轻人,只是克拉腊晕船晕得很厉害,关在舱里又闹恶心。在窄小的寝舱里,埃斯特万坐在她身边,把湿巾放在她的前额上。克拉腊一呕吐,马上把她扶起来。克拉腊的情况很糟糕,可埃斯特万还是觉得幸福。在这种情况下,硬要和妻子交欢,显得有些不通情理了。第四天天亮的时候,克拉腊好了一些。他们走到甲板上观看大海。海风把克拉腊的鼻子吹得红红的,她动不动就笑起来。埃斯特万看到她这副模样,满有把握地认为早晚有一天克拉腊会上他的。尽管他必须拿出一些绝招儿,克拉腊迟早会按照他对情的需要上他。他发现克拉腊还不属于他,只要克拉腊还生活在鬼魂的世界里,不仅让三条的桌子自动挪位,还用纸牌预卜未来,那就很可能永远不会属于他。在欲方面,克拉腊满不在乎,一点也不扭捏,但他觉得还不够。他要的决不是她的肉体,他还想占有她的体那种难以捉的东西,那种闪闪发亮的东西,那种即使在做后她浑身瘫软的时候仍然难以抓住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双手过于沉重,两脚过于粗大,声音过于粗重,胡须过于粗硬,强妇女、玩弄娼的恶过于根深蒂固。因此,纵然需要把自己像手套那样翻个个儿,他也下定决心用柔韧的办法拴住妻子。

三个月后夫妻俩度蜜月归来。菲鲁拉在新宅院里迎候他们。宅院里弥漫着一股油漆味儿和刚刚干燥的水泥味儿,按照埃斯特万行前的吩咐,院子里到处是鲜花、水果和喷泉。第一次跨进门槛的时候,埃斯特万用双臂把妻子举起来。菲鲁拉竟毫无妒意,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她发现埃斯特万好像年轻了几岁。

“结婚对你大有好处。”她说。

她领着克拉腊在宅院里转了一圈儿。克拉腊扫视了一遍,说了声“都挺漂亮”。在大海上观落日,圣马科斯广场或者看到钻石首饰,她也说过这类客气话。走到卧室门口儿的时候,埃斯特万要她闭上眼睛,拉着手把她带到屋子中央。

“可以睁开了。”他兴冲冲地对她说。

克拉腊朝四周看了看。房间很大,墙上贴着蓝丝绸,一式英国家具,窗户宽大,台朝着花园,床上挂着帷幔和薄薄的纱帐,宛如一艘航行在宁静的蓝大海中的帆船。

“非常漂亮。”克拉腊说。

这当儿,埃斯特万指了指她站着的地方。这是特意为她准备下的惊人杰作。克拉腊低头一看,惊恐得大叫一声。原来她站在巴拉巴斯的乌黑的后背上。只见它四肢展开,变成一条地毯。脑袋还是原来的模样,两只玻璃眼珠瞅着她,现出一副动物标本常有的无可奈何的神情。埃斯特万赶上一步,扶住克拉腊,她才没晕倒在地上。

“我早说过,她不会喜欢的,埃斯特万。”菲鲁拉说。

底下人赶快把鞣制过的巴拉巴斯的皮撤出去,扔到地下室的一个角落里,同马科斯舅舅收藏在那只诱人的箱子里的讲鬼怪故事的书和其他宝物放在一处。这张皮从此无人过问,历经虫蛀,却显得那么顽强,似乎能派上更大的用场。以后,后代人终于从地下室又把它找了出来。

过了不久,克拉腊怀的迹象已经明显了。菲鲁拉疼弟媳,热心地照看她,全力以赴地服侍她,对她那种放荡不羁和古怪言行采取了无限宽容的态度。菲鲁拉一辈子看护一位无法医治、溃烂而死的老妇人,现在照看克拉腊无异于进了天堂。她用矮糠和茉莉花露水给她体,用天鹅刷子给她掸粉,把头发梳得像海生植物一样光亮顺溜。总之,跟过去老做得一模一样。

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婚后的激情还没有平息,又得回三星庄园了。一年多没到那儿去了,虽说佩德罗·加西亚二世会悉心经营,还是需要主人亲自过问。过去,庄园好似天堂,是他的骄傲,如今却使他厌烦。他看了看毫无表情的母牛在圈里反刍;农夫慢吞吞地干活儿,一辈子天天重复同样的动作;雪山呈现出千古不变的轮廓;火山顶上飘浮着轻飏的烟柱,只觉得自己像个囚犯。

埃斯特万到农村去以后,街角大宅院里没有男人了,生活的节奏也相应地变得舒缓一些。菲鲁拉从侍候生病的母亲时起就养成了早起的惯。现在每天她第一个起床,让弟媳多睡会儿。到了半晌午,她亲自把早饭送到床上,拉开蓝绸窗帘,让光从玻璃窗射进室,在画着白睡莲的法国瓷浴盆里放满水。克拉腊有充足的时间醒醒盹,挨个问候眼前的幽灵,然后拿过盘子,用烤饼蘸一蘸浓浓的热巧克力。菲鲁拉随即让她起床,像一样亲切地抚她,给她讲报纸上的好消息。不过,好消息越来越少,她只好用邻家的笑话、家庭的琐事以及她编造的故事搪塞。克拉腊很喜欢听她讲故事,只是过五分钟就忘记了。一个故事可以讲上几遍,克拉腊总像第一次听到那样开心。

菲鲁拉带她去散步,晒晒太对胎儿有好处。带她去买东西,孩子一出生什么都不缺,能穿上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带她到高尔夫球俱乐部吃午饭,让大家都看看自从她和我兄弟结婚之后变得多么漂亮。带她去看望父母,省得他们以为女儿把自己忘在了脑后。带她去剧院,免得整天关在家里。克拉腊顺从地跟着她走。这倒不是因为她呆痴,而是心不在焉。她的全副力都用在和埃斯特万保持心灵感应上,只是力气全都白费了,他收不到任何信息。当然,她也努力完善洞察一切的本领。

从记事起,菲鲁拉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幸福的。跟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在都没像跟克拉腊这样亲近过。一个人,只要不像克拉腊那么古怪,对大姑姐如此过分的宠和一刻不停的关怀,一定会感到厌烦,要么就得屈服于她那种处处强加于人的过分细腻的个。但是,克拉腊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弟弟从乡下回来,菲鲁拉心里就厌烦。全家只凸显出他一个人,他不在时的那种和谐气氛全被破坏了。弟弟在家,她得躲在暗处,指挥仆人要格外小心,关怀克拉腊也得十分谨慎。晚上,每当小夫妻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产生一种无名的嫉恨,说也说不清,心深处充满恶毒的感情。为了消愁解闷,她常到修道院去念玫瑰经,向安东尼奥神父忏悔。

“童贞圣母马利亚。”

“圣灵感的圣母。”

“我听着呢,孩子。”

“神父,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我想,我那样做是造孽……”

“肉体的吗?孩子。”

“唉,肉体已经干枯,神父,但是神还没有。魔鬼在折磨我。”

“上帝的仁慈是无限的。”

“您不了解一个独身女人、一个处女脑子里会产生些什么念头。神父,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男人,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因为上帝让我母亲卧病多年,我得照顾她。”

“这种牺牲上天已经记录在案,孩子。”

“思想上有罪也不妨害吗,神父?”

“嗯,要看是什么思想了……”

“我夜里睡不着觉,心中憋闷。为了静静心,我爬起床,在花园里散步,在家里四处转悠。我来到弟媳妇的卧室,把耳朵贴在门上。有时候踮着脚走进去,看看她怎样睡觉。她像个天使,我曾想过到她床上去,她温暖的皮肤,闻闻她的喘息。”

“祈祷吧,孩子。背诵经文你会得到帮助。”

“请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呢。我害羞。”

“在我面前,不必害羞。我不过是上帝的工具。”

“弟弟从乡下回来,情况更糟糕,神父。祷告一点不起作用。我睡不着,浑身出汗,发抖。最后,我还是起来了,黑穿过整个宅院,小心翼翼地轻轻穿过走廊,不让地板发出响声。我在卧室门口听他们的动静。有一次,门半开着,还看见了他们。我看到的事情真是难以启齿,神父。总是可怕的罪孽吧。克拉腊没有过错,她是无辜的,像个孩子。诱她的是我弟弟。他肯定要受到惩罚。”

“只有上帝才能明断是非,给予惩罚,孩子。他们在干什么?”

于是,菲鲁拉可以用上半小时讲述事情的细节。她是个讲故事的能手。知道什么时刻停顿,掌握什么语气,不用手势也能讲明情况,说得活灵活现,听话的人好似身临其境。通过一扇半开的门,她竟然能看到屋里人如何颤动、流出多少液体,听到他们的耳语,嗅到最隐秘的气味,真令人难以置信,确实是天下奇迹。把这番躁动的情绪讲完之后,她心情平静下来,回到家里又戴上冷漠严厉的偶像面具。于是,发号施令,点数餐具,安排做饭,锁东锁西。“东西放在这儿”,别人赶紧放好;“把花瓶里的花换一换”,别人赶快换鲜花;“擦玻璃”;“别让小鸟儿瞎胡叫,吵得克拉腊太太睡不安生,这么唧唧喳喳地叫下去会吓坏孩子,生下来是个傻子”。什么事情也逃不过她那双时时觉的眼睛。总之,她不停地活动。而克拉腊恰好相反,觉得什么都好。吃带馅的块菌或者喝剩汤,她觉得都一样;睡在羽绒垫上或坐在椅子上,没什么不同;用香水洗澡或不洗澡,也没什么两样。随着身子越来越重,克拉腊好像越发脱离现实,简直无法阻拦。她渐渐转向心世界,经常不断地同孩子悄悄对话。

埃斯特万巴不得有个和自己同名的儿子,为特鲁埃瓦家族传宗接代。

“是个女孩,叫布兰卡。”克拉腊从怀的第一天起就这样说。

事实果然如此。

库埃瓦斯大夫——克拉腊总算不害怕他了——估计大约十月中旬生产。可到了十一月初,克拉腊还是腆着大肚子,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越来越心不在焉、疲惫不堪,整天气喘吁吁,对周围的事物漠不关心,包括丈夫在。有时候竟然不认识他了,看见他待在身边,甚至会问:“您有何贵干?”大夫终于发现日子计算上没有任何差错,显然是克拉腊根本不愿意让孩子自然降生。于是,大夫决定给她剖腹,取出了布兰卡。结果女孩儿比一般的孩子身上多,长得又丑。埃斯特万看见生下个女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认为命运在嘲弄自己。他在病榻边曾向母亲许下诺言一定要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特鲁埃瓦,生下来的却是个魔鬼,更有甚者,还是个女孩儿。他亲自查看了一下孩子,发现所有部位完全正常,至少用眼睛可以看见的部位完全正常。库埃瓦斯大夫安慰他说,孩子在母亲肚子里待的时间过长了,又是剖腹产,再加上个头儿小,又黑又瘦,发又多了点儿,所以显得难看。相反,克拉腊非常喜自己的女儿。她似乎从长久的昏睡中苏醒过来,发现活着十分愉快。她抱起孩子来不撒手,走路的时候把孩子紧紧贴在前。像印第安女人那样,随时给她喂,根本没有固定的时间,既不讲究姿势,也不感到害羞。她不愿意把孩子包在襁褓里,不愿意给她剪头发、扎耳朵眼儿,也不愿意找保姆看孩子,更不愿意让她喝厂的牛,而当时所有花得起这笔钱的太太们都是这样做的。老提出喂孩子牛加米汤,她也不接受。她认为,既然老天要人长成今天这个样子,母亲的房一定会分出所需的东西。克拉腊整天对孩子说话,不用含糊不清的词句,也不用儿化的字眼儿,而是用地地道道的西班牙语,像跟大人讲话一样。过去她对动物、植物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么从容不迫,条分缕析。她确信,既然这套办法对动物、植物有效,就没有理由说它对女儿不合适。吃母亲的,加上听母亲说话,孩子长得很结实,也可以说长得比较漂亮了,一点儿也不像刚出生时的那个丑小鸭了。

布兰卡出世后过了几个星期,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在“宁静的蓝绸大海中的帆船”中和妻子嬉戏的时候,发现她做了母亲并没有失去魅力和做的良好心境,而且恰好相反。菲鲁拉忙着照看孩子。这孩子肺活量特别大,子很急,胃口出奇地好,忙得她再也没有时间到修道院去祈祷,向安东尼奥神父忏悔,更没有时间趴在半掩半开的门旁窥探了。

(刘良、笋季英译)

【赏析】

《幽灵之家》是阿连德的成名之作,一问世即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同时也轰动了欧美文坛。文学评论界认为,《幽灵之家》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又一杰作。这部小说一版再版,在相当长的时间一直是畅销书。阿连德一举成名,被誉为“穿裙子的加西亚·马尔克斯。”

魔幻现实主义阵营中的作家们大都认为魔幻就是拉丁美洲的现实,阿连德在访谈中则表示《幽灵之家》似乎是一部回忆录,作品的基调是由生活在拉美这一事实所决定的,那些事情不是臆造出来的,而是的的确确地发生在那里。在拉美大陆上作家不必挖空心思,去发挥想象力,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摆在那儿的。书中描述的南美大陆充满魔幻而又浑然天成,如同一口大锅里又加入了五谷杂粮,多种文化、多种现实在这里汇合,来自欧洲的天主教、基督教文化,来自东方的印度、中国等古老文明的气息,来自北美的现代科技,土著的巫术,现代商业文明,不同寻常的社会俗,扑朔迷离的政治斗争,奇幻诡异的自然,触目惊心的暴力,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它们相互作用,相互冲撞,寻求调和。《幽灵之家》以30万字容纳了从20世纪初到1973年间这块土地上发生的沧桑变化,以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家族的盛装及其与佩德罗·加西亚家族的恩怨为中心,全景式地呈现了这片神奇土地上的世间百态、历史与现实。阿连德说:“祖国不能忽略过去的苦难,我们不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另起炉灶。我们是在痛苦、强暴、破坏、酷刑的基础上建立祖国的。”是的,只有牢记过去才能更好地去建设未来,文学在此便是为了忘却的纪念,这体现了作家的博大怀和社会责任感。

小说有两个叙述主体。一个是埃斯特万·特鲁埃瓦的外孙女阿尔芭,她借助于外祖母克拉腊的记事本,以时间为序向读者讲述了家族及其根植其中的社会的变迁,一一介绍了家族成员们的怪异格、奇异言行,并融以相关人物的经历。一切都在时间之流中按着时间顺序真切地发生着,给人身临其境的现实感。另一方面,小说中时时穿插男主人公埃斯特万·特鲁埃瓦的心独白,他站在一个创业者、资本家、庄园主、保守议员、一家之长的角度评价一切,为自己也为代表旧秩序的种种传统辩护。

小说在总体的时间顺序之中又有着大大小小的重复和循环。如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反复出现的梦境;罗莎、布兰卡、阿尔芭三代人以不同方式塑造相同的怪兽形象;没完没了讲述和阅读的马克斯舅舅的故事;他们多次想要飞上天空的理想;三星庄园由荒芜到兴盛重又回到荒芜,人民又重归穷苦;小说的结尾回到了开头,最后一句话重复了第一句话。如此一来,《幽灵之家》便成了以时间为序、环环相扣的链条,首尾相连成了一个大环。加之各事件之间的预示、铺垫、伏笔、解释等关系,人物、神在时间、空间和之间穿行,整个作品便成了多维度的神奇景象,阅读成了穿越魔幻和现实的痛快淋漓的旅行。

阿连德十分善于选取和变换叙述的场面和角度。《幽灵之家》当中的拉美大自然气象万千,四季轮回如诗如画。建设庄园的劳动场面,大地震、火灾的悲惨场面,政治斗争、军事政变的残暴场面都展示她高超的宏观驾驭能力。读者又时常自然而然地随镜头转换关心起人物家庭中的微妙气氛、恋人之间的心弦颤动、个人的悲欢苦乐甚至花草树木的心情转变。宏大的场面让人震撼不已,细节真实又让我们感同身受。

阿连德是讲故事的高手,她不仅借鉴了众多大师、流派的手法,更广泛涉猎了人世间的重要主题。你尽可以从各个角度去解读,魔幻世界其实离我们不远,如同聆听音乐大师的交响乐,鸣来自四面八方。

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一部气势恢弘的史诗,总括了拉美一个国家从封建庄园到资本主义原始积累到商业文明的整个过程,其中包括资产阶级的剥削、劳动者的反抗、产主义政取得政权、土地改革,旋即又由于资产阶级的强大与狡黠及无产阶级的幼稚而失去了政权,军事察从中渔利,实行法西斯式的军事独裁,让国家和人民陷入白恐怖之中。此中有创业的激情,太平盛世的富庶,民众的愚昧保守,暴力、贪污、暗杀、思想控制、富人区与贫民窟的隔离。在这里,政治是人的工具,抑或人是政治的工具都很难讲清楚。

神、物质与情感之于人及其社会,究竟孰轻孰重?人们能否将它们割裂开来,在生活中它们各占多大比例才恰到好处?《幽灵之家》中有形象生动的说明。埃斯特万·特鲁埃瓦一生占有巨大财富,物质上富可敌国,而在神和情感上痛苦挣扎;他的姐姐菲鲁拉及他的儿子海梅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奉献自我,感情上却极度压抑甚至扭曲;克拉腊通晓各种神秘异术,过着纤尘不染的生活,而她却更像生活的旁观者而非戏中人;布兰卡、佩德罗·加西亚三世、米格尔等人似蚕儿蜕变一样一代代走向理和情感相融合、激情与实践相协调的健全人生。

也是本书的一个重要主题,它看似无形却是人们诸多行为的动机和在驱动力,作家阐释了它的方方面面。浸润在情、亲情之中的人生机勃勃,光彩熠熠;没有的生命,狂躁、萎、残暴、枯萎,如同失去水分的植物。有时又是一种负担,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就时常感到姐姐菲鲁拉以无私的让自己负起感情的债,自己的自由受钳制。来自相反方向的的力量相撞时引起的伤害不亚于仇恨,埃斯特万·特鲁埃瓦与菲鲁拉因为同样着克拉腊而反目成仇。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对祖国、土地和人民的是具体和鲜明的,却与同样挚这一切的产主义者势不两立。而亲情、情、善良的人总能冰释这种种对立。书中大量描写的仇恨,有的产生于偶然事件,有的隐藏于世世代代,在某一导火索下引爆,而当能量释放之后,总是来弥合那些创伤。书的结尾阿尔芭留下来等候心的米格尔,并育腹中的胎儿,那也许是曾经对她施加暴力的人的女儿,但她终归是自己的孩子,是智利这片土地上的新人,的力量育着希望。全书在饱含深情的纪念与憧憬中结束,让我们看到了过去,也看到了未来。

生与死在这片奇幻大陆上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方式,人们对它的理解并不是绝对的。人总是向死而生,而克拉腊认为人从生到死只是一种变化而已,平淡而自然,她生可以与鬼魂对话,死可以左右人世,与亲人同在,人世的生活只是这旅途的一程罢了。这种种魔幻情节与其说是作家的把戏,不如说是一种哲理的思考。人终有一死,而生并非那么徒劳和缺乏意义。“总统同志”、海梅等许多革命者死了,米格尔等人仍在战斗,佩德罗·加西亚三世仍在歌唱,他们明白胜利会到来,他们的祖国成长起来的孩子们会看到那一天。

书中很多人物的一生都有浓厚的宿命彩。各自的身世、童年、家教及遗传因素甚至所属的星宿都注定了他们人生的大致轨迹。俏姑罗莎美貌绝伦,却注定不是这凡俗尘世应有之物,在美丽至极的待嫁之时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日后未婚夫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开棺一睹她的芳容之时,她竟被一阵风吹散了。克拉腊能预知未来,就更加顺应命运的安排,欣然嫁给了她不却注定要嫁的丈夫,生育三个儿女,顺从命运地做着她作为妻子、母亲、女主人而该做的一切,她用超然的态度看待世事变化,平静地准备并等待自己的死亡。埃斯特万·加西亚自幼便知道他祖母被东家强暴而使自己具有特殊的身份,复仇便成了他一生的主题,他要为他本应有却没有的一切而索取。当然命运并不能支配一切,阿连德笔下的拉美是在前进的。革命者知道自己的命运,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也许是西绪弗斯,周而复始却徒劳无功,但他们更相信自己不是,所以哪怕成为后人的铺路石也在所不惜。

作家写了种种灾难与天灾人祸,其中让特鲁埃瓦这位硬汉备受煎熬,穷其一生与之抗争的是孤独。在人类社会中男人是强势的,而他们更易于陷入孤独。特鲁埃瓦挖掘矿山为的是娶一个姑,罗莎的死摧毁了他的信念,兴建庄园没有填补他心对情的渴望,情欲的折磨又让他给三星庄园带来很多私生子,直至娶到克拉腊。他她和孩子,却不会表达,大家的疏离使他更加孤独,如同姐姐的预言一般,他在孤独中终其一生。其他人,菲鲁拉、海梅、阿曼黛都其所,却不能拥有所。人们想要摆脱孤独而相互理解是困难的,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是坚固的,如同白天不懂夜的黑。

如果说《幽灵之家》如一把胡琴咿咿呀呀把亦真亦幻的故事唱给你听,那么男人和女人便是那两根音调对立又互补的琴弦。男人硬朗,线条粗糙,是骨架;女人柔韧,飘逸,似灵魂。去女人,男人的世界硝烟弥漫,躁动不安,像一堆没有水泥的砖头瓦块,难成大厦;除却男人,女人至纯的世界里灵异、感、嫉妒、非理的东西也将乱得一塌糊涂。因此,阿连德的女主义刻画的女人物天自然,对情忠贞不渝,克己,识大体。她们是老,因为服务而成为一家之必需;是姐妹、情人,滋润兄弟、恋人的生命;是母亲,育整个世界;或者只是女人,抚慰男人的孤寂与伤痛。她们是男人生活的支柱、战斗的目的。女人物使这本政治题材的书可读大大增强,漫情调贯穿始终。

作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压阵之作,《幽灵之家》给我们的还有很多很多。它贴近现实,站在现代人的高度,回首历史,反思国家、民族的过去,求索拉美未来的振兴之路,同时给予我们美的享受。

(孙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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