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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人民》内容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_戈迪默

发布时间:2023-05-17 10: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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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白人斯麦尔斯一家遇上了由种族隔离引起的乱。他们在黑佣七月的帮助下驾车逃到了七月的部落。在原始的环境下如何生存难倒了巴姆·斯麦尔斯和他的妻子莫琳。七月逐渐成为他们的保护者与决策者。怎样走出这个地方?走到哪里去?这样的焦虑始终缠绕在巴姆与莫琳心中。一天,巴姆突然发现: 他唯一的逃生工具——车不见了。原来是七月和他的朋友丹尼尔擅自开走了巴姆的车。七月掌握了车钥匙,这让巴姆与莫琳感到莫名的恐惧。虽然莫琳在部落里学会了煮玉米粥、挖野菜,巴姆有时会去打猎、钓鱼,但斯麦尔斯一家的基本生存问题还是由七月解决的。斯麦尔斯夫妇与七月的矛盾因主仆关系的改变而逐渐暴露、激化。与此同时,巴姆与莫琳因生存的困扰,夫妻间的交流也逐渐枯竭。唯一感到适应的是斯麦尔斯家的孩子们,他们很快成了黑孩子们的伙伴。

【作品选录】

向更远处走,过了这片空旷地——小屋村落,牲畜圈,以及砍伐、火烧、开垦过的土地——到了树林中如人部般起伏的地带就到了那条河,那是他们通常活动的最远距离。这热带大草原上的灌木林在不同的光线照射下,像云一样千变万化,变幻出不同的姿态和彩,仿佛旅行者走马观花时眼里掠过的无数景观;沉默的蒙尘的绿像大地一样伸展着,一直伸展着,天空下无边无际的景一无阻碍地扑入她的眼中。大地上自古代移民(从来没有断过;她家是最近的一批)起就穿行的数百条路看不见了,人们来回迁移时用蓟草和灌木枝篱笆标出来的聚居圈,很像草地上的蘑菇圈——也看不见了。还有噼里啪啦穿过小矮树丛的牲口,和静静不动的野兽——所有这些都看不见了。空间;如此无限又如此有限,她的孩子就不理解这个地方。罗伊斯率了一个代表来: ——我们今天能去看电影吗?要不明天也行。——把时间往后延是一个迹象,表明他们开始适应这个地区的新生活节奏了。吉娜和维克多已经长大了,知道电院已被留在了后面,他们不阻止他来请求,过后便在小屋里当床的汽车座上生气,吵架,抓挠跳蚤咬的地方。莫琳从不走到聚居圈外的无垠之地去。走得还不如带狗遛街或到邮筒那儿发封信那么远呢。她可以走到河边,不能再远了,但河边她也很少去。每次去了,她也认为不去的好,省得冒被人看见的险。

七月来取他们家人的衣服让那些婆们洗。

——我自己可以洗。——没有几件,他们穿得那么少;孩子们把鞋都扔了,每天也就换一条短和袜子,自己洗没问题。

但他一副不达目的不走的态度。——那我一定得给你们送水,烧热,什么都弄好。——

她明白她不能指望在这儿还有人惯她,在他不理解的地方,她不能由着子干。

——是你妻子洗吗?我一定要付钱的。——

在他的家里,这是女人分的活儿。当他的手指碰到她递过来的松松一叠东西的一端时,他短促的笑声戛然止住了。——我不知道谁洗。不过你可以付钱。——

——还有肥皂?——她很珍惜她这一大块香皂的,每次用过都小心翼翼地把它弄干,放在小屋的墙顶上,不让孩子们够着。

——我带了肥皂。——

肥皂,是他记着从她储藏柜里拿的?他干净的衣服散出一股她给他们——仆人们买的救生圈牌肥皂味儿。他没说过;大概是不想吹嘘自己的远见。她想问——很明显又不能问。

——我会付钱的。——在这儿,成捆的钞票不过是纸片罢了;对此刻的她来说,钱代表不了塞满冻肉和冰块的电冰箱、报纸、床头灯,就没什么意义,这儿什么都买不到。但钱的意义,对于七月的村民们来说并没有消失。她看到了她和巴姆是如何、从什么时候依赖着这人的,除了这些纸片也没有什么可给他们的了,甚至连多余的衣服——这很受穷人欢迎的——也没有。他们用破布条把这些纸扎好,再用奇特的皱巴巴的袋子装好,秘密地藏在身上。他们能够在象和具体之间建立联系。七月——还有其他跟他一样的男人,所有能干的男人都跑出去干活——过去那么长时间寄回来的就是这样一堆纸片,十五年里(这意味着七次休假回家)他带回的东西也是用这种纸片换来的,从巴姆替他搞来的自行车到超级市场的粉玻璃茶杯都是它换来的。

七月妻子的小屋,他自己的小屋,家族成员其他三四个人一间的小屋,他们的山羊圈,用弯曲的干枝条交叉插进地里围成的鸡笼,用参差不齐的带刺的芦荟杂乱围成的猪栏,从破汽车上卸下来的磨损了的轮毂盖,破了的锡盘子,泥砖;存放农活家什的小屋——这些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目标和轨迹。她在这些东西中间既不可能像一些人那样干活,也不可能像另一些人那样什么也不干。她倒是有一本书——一本她逃跑时匆匆装起的平装书,几年前买的,但却一直没看过,好像它就是为逃跑提前准备的: 马佐尼的I Promessi Sposi,翻译过来就是《订婚者》。她不想翻开读它,读了以后又能怎样呢?可又没什么可干的。于是她破坏了自己的心愿(她曾这么想过,假如她不读,也许他们不久可以找到一个解决眼前问题的办法;如果她读了,读完它之前他们还将在这里)。她把七月拿来“给孩子们”用的瘸凳子拖到外面,坐在外面可以看到丛林景,她开始看书。但过去那种因读小说而置身于另一种时代、地方和生活的幻觉,也就是阅读的乐趣,现在不可能再得到了。因为她现在就正在另一种时代、另一种地方、另一种感觉之中;这一切在她身体里挤压她、充满她,像人在吹胀一只气球。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了。有什么小说能跟现在比呢,她现在知道了多少过去她不知道的,也不可能通过虚构作品想象出来或找到的东西啊。

她向他讲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衬衣下的脖子、脯上去,然后猛地出手,僵硬的手指轻轻叩着口,肩胛上两个凹下的黑小窝儿闪着亮光。——我?我非得知道是谁偷了你们的东西吗?总是这样。你们给我添了那么多乱。在我家里也这样。丹尼尔,酋长,我我老婆为屋子的事。麻烦,麻烦,你们带来的麻烦我再也不想要了。你明白吗?——他猛地挥了挥两只胳膊。

——你非得去把拿回来不可。——

——不不。不不。——他歇斯底里地笑着、重复着。——我不知道丹尼尔是不是偷了你们的。我怎么会知道?你,是你说的,你知道。我可没见过什么。我也没看见丹尼尔,丹尼尔他走了——那我能干嘛——

她突然有一种想要摧毁他们之间的一切的狂热冲动。她想要把什么东西碾在鞋跟下,像在市郊的院子里踏碎蜗牛和坏鸡蛋一样。——你小偷小。为什么?我那时不想说不过我现在告诉你,我那鸟形的剪子,我老母亲的磨刀器。——

——那些东西都是你给我的!——

——噢,不,我给过你……可不是那些。——

——我才不想要你们的垃圾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偷垃圾?……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一想到你会那么干就脸红。——

——你——他伸直膝盖,张开两手拍在上面。开始用他自己的语言跟她说起话来。他的脸上闪烁着坚毅的神。重重的语调从四面包围着她;大地渐渐变得模糊了,遥远的清淡的月光洒下来,使丝绸般的烟霭微微透出粉弥漫在天空中。虽然一个词也听不懂,她却明白了,明白了一切?他曾不得不是个好仆人,她是怎么给他遮遮掩掩,只是为了使他符合她的理想,但是就他自己而言——能干、忠实、为她争面子——却没有任何意义;他作为一个人的价值体现在别处另一些人身上。她不是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的姐妹、他的朋友、他的人。他又用英语说出应该用英语说的话: ——丹尼尔他和像是城里的那些人走了,他参加了。——这个不合规则的动词,用于表示任何承诺: 加入一个敢死队,签一个分期付款协定,在矿山或甘蔗园的劳工合同上按拇指印。——我不知道,——没准儿他需要干那个。——他靠回身子,没什么要跟她说的了。

——我明白了。——对于丹尼尔这位从城里回到自己落后乡村的年轻送工来说,举拳打招呼是一种时髦的举止,而在酋长面前双膝跪倒对于他和七月肯定都只是一种乡下惯例而已。——我明白了。——“古巴人”: 这就是他在酋长不知道如何称呼那些让他害怕的外国人时提起的词儿。——那么他是去打仗了。小杂种。他只是选择了他有权做的事。——

七月可能不明白她嘟囔了些什么,也许是不想被迫说话。他让人熟悉的脑袋,新近才让那个在树下给村民理发的人剃过,他胡子下面宽厚柔软的嘴唇,在昏暗中模糊不清的黑脸上白亮的眼睛,所有这些都在微弱的天光下面对着她。在这个无人居住的废墟,陪伴着他们的只有一具无生命的机器。他们的话音一落到破败的土墙上,就即刻被吸了进去,犹如泼溅上去的鲜血。就要葬身此地了吧。一股令人欣喜若狂的如释重负的热感传遍了周身每一处肌肤,她觉得又满意又可鄙。她告诉他真相,他一直都是不忠实的。——你想要发战争财,偷一辆卡车。现在你想要它。你不管艾伦怎么样了。她给你洗衣服,跟你睡觉。你想要这辆车,好开着它像个强盗似的四处招摇,想象你自己是个大人物,是个要人,直到你没钱买汽油为止。没有汽油可买,它就会瘫在那儿。七月,瘫在那些树下,就在这个到处都是破屋子的地方。而且孩子们到里面玩的时候,它还会变成碎片。一点儿用都没有。跟其他那些一样,又一次失策。又一件垃圾。——

难以描摹的温柔夜包围着他们,仿佛误认为他们是一对情人。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靠着车篷站稳。她的样子看上去怪异可怕: 紧绷绷的牛仔卷到了膝盖,汗津津的额头反射着月光,乱蓬蓬的头发一簇一簇竖立着。她弄出这副母夜叉样子对他没任何影响,他可从来没去过总有诱人姑的汽车展销会。她大声地笑着,粗鲁地拍打着汽车挡泥板,很像他平时吓唬那些挡道的牲口。村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一点家一样温暖的灯火开始在那边闪烁,像是一根划着了拢在手掌中的火柴。那些正在吃晚饭的人们点起了第一盏灯。

巴姆正在给孩子们拿吃的。他盛出煮好的玉米饭,他们就用手指抓着吃。她出现的时候,他们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没招呼她,好像以为她一直在场似的。他没问她到哪儿去了。他拿着那把沾满玉米渣儿的锡汤匙和孩子们一起吃着。她什么都没吃就走进了黑暗的小屋,索着找到水瓶,然后就站在那儿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长长地喘口气再喝,像个躲在一边儿偷偷过瘾的酒鬼,把整瓶水喝得点滴不剩。看来“瘾君子”的家人不知如何是好,因为索佯装不知,或许确实不知道。

刚巴—刚巴又响起来了,播放着仅有的四五张唱片中的一张。宝贝,宝贝,来吧,嘟兹——嘟兹——嘟兹,几声迸发出的高调混杂音打破了歌曲本身的和谐,越过一座座土屋,传入了灌木丛,回荡在沉沉的雾霭之中。没有星星。宝贝,宝贝,嘟—兹,嘟—兹……如果有一打游击的自由战士从村外经过,远远地就能听见这古老的音乐,它属于索维托、戴维敦、泰比萨、玛若贝斯塔的,他们正是从这些城镇突围出来并且分散到各地去的。

他看她打算上床睡觉,便提醒她她的脚脏极了。她起身用七月拿来的肥皂,从满盛着河水的七月的油箱里倒水洗脚。她在油灯的暗影里说话。——他就是这样的吗?——从来不用提“七月”这个名字,他就在他们脑海里,没有别的人。

他懂她的意思;但这么解释的话就太简单了。他用一只手梳理着脑后的那一圈浅头发,小心翼翼地用手着秃了的地方。

她把记忆中七月寄人篱下的状况跟自己现在的情形对比了一下。——过去他什么事都请示。一片阿斯匹林,我能用电话吗?那栋房子里没一点东西属于他。——

——不过……他什么都不缺。我们什么都给他。——

——我想知道那使他改变了些什么。——

油灯还亮着,可他的蓝眼睛已经闭上了。——会跟我们一起变老然后拿着退休年金。——

在丹尼尔手里,他拿走了它,为了他自己。

她的嘴唇动了动,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盯着那闭着的眼皮看了许久。

夜薄雾使空气变得鲜活清新,驱散了令人作呕的鸡粪的氨气味、浓烈的霉草的恶臭以及腐烂的垃圾的臭气,那些垃圾——破布烂片、小牛的颏骨、土屋之间雨水冲出来的凹地里落着的一层层发亮的大蝇。女人们扯出一条条裹身和包小孩的棉布晒上。明亮而强烈的光给这些发霉的布片平添了一股芳香,给茅草屋顶和土坯墙涂上了一层金的釉彩,一切似乎都变得生机勃勃了。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季节,这一时刻的村庄都合乎摄影师对村庄的典型镜头的要求。从远处看,村子的圆形小屋都被风景环绕着,很像一双神灵的手用荷兰或瑞士的高超的凹版照相印刷术制作成的一幅非洲人与自然交融为一的景象。

妮柯早早地就出现在门口了。她柔软的鬈发滤着光,一只脚掌粉红的小脚勾着另一只纤细的黑脚踝,她在等她的朋友吉娜。两个小姑抿嘴笑着,她们的友谊那么深厚那么秘密,所以当着别人的面她们什么都不说。

两个男孩把从锅里刮下来的玉米面碎屑成脏兮兮的小球,把它们作为钓饵装在他们用铁丝弯成的钩子上,那铁丝是从谁家围鸡的一张菱形破铁丝网上下来或偷下来的。他们俩干得那么专注,那么和谐,嘴里还叽叽咕咕说着话。他们跳起来去问七月有没有(啊,求求你老伙计七月)细绳,七月正在把他们父亲翻乱的茅草重新堆好。他放下手里的活,走开了一会儿,拿来了一根卷成一盘的真正的塑料钓鱼绳,在手里一拉一松。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罗伊斯仍然像小男孩似的激动地手舞足蹈;而维克多——

只见维克多把沾着玉米糊的双手轻轻地拍了拍,庄严地把手合成在一起,恭恭敬敬地接过了这份礼物。

立刻,男孩们又跑了回来。他们低头忙他们的活儿的时候,脊柱上的骨节能数得清楚。不一会儿,他们把父亲从小屋里拉了出来一起去钓鱼,身后跟着一孩子和小娃娃。被他们惊起的几只红黄相间的织巢鸟,轻快地掠起,又欢快地尖声聚到一起,像开花一样疾速落在高高的草尖上,几乎压折了纤细的草

在这样一个早晨,活着真好。

接近中午了(从太的高度和灌木林的幽静可判断出来——她的手表已经坏了)。莫琳·斯迈尔斯一个人坐在屋里,然而并不是一个人在村里——从来不可能有人单独在那儿的。四周一片静谧。忽然,她感到下意识中能分辨出来的声音动静发生了一些变化。远处有空气在震颤,就像风卷起的气流撞击着凝然不动的空气,在天空中。她正在缝儿子们的一条开了线的短。是普通百货店买的,质地不错、结实耐用。孩子们从没穿过富有的白人们买给儿子的美国式休闲服,也没穿过贫穷的黑人们瞎买的那种俗气的小绅士套装。

那声音听来不像较熟悉的运兵机或侦察机在经过。她把针别在短上,站起来眺望。通常会带来一场午后雨的云彩,早早就堆满了西边的天空,早晨它们还使天光暗淡,现在却在灿烂的光中蒸腾着水汽。气流的震颤就来自云层后面。她的眼光在竭力跟着听觉。一阵哒哒哒的轰响震荡着天空,旋转着向她头顶冲下来——此时全村的人都出来了,犹犹疑疑地放弃了干活、消遣,在直升飞机的盘绕下畏畏缩缩。也有几声欢呼;大概是孩子们喊出来的。她感到一阵严重的耳鸣。全身都在震耳欲聋的轰响声中打着哆嗦,同时有一股力量侵入了她的身体,挤压着,动着,将她带进了一种巨大的潮似的兴奋——那架直升飞机就在她们头顶上穿过炽热炫目的云,它的着陆架像伸开的。飞机正挥舞着回旋的长镰刀和空气搏斗着。

他们所有的人都尖叫着;一个女人从莫琳身旁跑过,恐怖地笑着,她背上的婴儿剧烈地晃荡着。他们的呼喊声变了调。那刺激人的可怕的东西又一次向上冲出了人们的视野,钻进云层去了。刚才在机身和震动的机翼下,她一定是闭紧了双眼: 她讲不出它的颜,它的标志,不知道它是载着救援者还是杀手,而且——就算她辨别出了标志——也不知是冲谁来的。

七月的人们全在她周围跑起来了。那水肿病人拖着脚从凳子上站起来,两条无用的拼命保持着平衡。他以一个勇士表示效忠抑或挑衅的姿势向空中举起了他的圆头棒。人中还可以认出玛莎一只手挑战似的叉着腰的姿势。他们与其说恐惧还不如说兴奋。以前她们也见过飞机,但从来没这么近过——这个飞行物比扩音器里的声音更富于刺和娱乐

她追踪着在喊叫、惊叹、议论和笑声之上的云层后面的飞机的声音。她现在集中起全部感官来跟踪它。她又一次看见了那架飞机,一个小小的回教苦修僧摇摇晃晃地冲向丛林。它再次升入云天,轰鸣着又盘旋了一周,然而,忽高忽低的巨响变得平稳了、缓慢了,听起来懒洋洋的。

她没有看着飞机着陆,但她知道它在哪儿。当她凝望的目光投过去又从丛林的地平线那里收回来的时候,丛林依然一如既往。然而她知道它接纳了什么。知道空中的轰响消失在哪个方向、哪个区域。

她已经把缝了一半的短小心地折叠起来了,这是个为保持橱柜整齐而养成的惯。她走进屋,犹豫着把它放在床上。显然她觉得短看起来不令人满意,便以一种被遗忘了的抚用手掌把它抚平,接着她站了一会儿。恐惧渐渐爬上她的喉头,扼住了她。

她走出小屋,加快步伐,大步走过茅草堆和鸡笼,颠下斜坡,跳过一块块石头,突然奔跑起来。她跑上茂盛的草地,闪开打在身上的树枝,弯腰穿过荆棘丛。她跑向河边,而且听见了他们,那白男人和孩子们的声音,在左边什么地方,说着英语。她径直跑到渡口,扒下鞋,从一块圆石跳上另一块,尽力保持住平衡。没有石头了,她便走进水中,像重生的浸礼会会员一样。水没到腰间后,她便高高地伸开双臂(鞋都拎在一只手上)稳住身体。用大蹚着水往前走。水是温乎乎的,发黑,有一股浓重的泥土气息。河底似乎突然倾斜了,她的重心变得不稳起来。她向右斜倾着,突然间踏上了对岸,双脚落在了高大的无花果树下的泥地上。这一边河岸她从没来过。她把湿脚套上鞋奔跑起来,差点儿撞上一只驼背的杂种母牛。它惊慌地躲开了。她奔跑着,在前前后后树丛的寂静中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机器还工作着的轰隆声,发动机没有关掉,还在那儿空转着。这片丛林比哥里姆和迪斯尼的漫森林更能富于创造地制造真正的梦幻彩。煮熟的土豆味(她辨别不出是哪根藤上发出的)好像在表明有一个厨房、一所房子就在下一棵树的那边。这里有几小片屹立着枝叶疏朗的结圆刺果实的树的土地。树下是没长矮树丛的草地,盛开着一簇簇巴伯敦雏菊和遍地的繁花;那么规整有序,简直是某个公园的人工景观。她奔跑着: 怀着一生中所有被压抑了的自信,还有觉,像一只独居的野兽,正处于既不找配偶也不养幼仔的季节,活着只是为了自身的生存,要求责任感的一切都是敌人。她仍然可以听到震动声,在那些树那端更那端,而她就向它跑去。她奔跑着。

(莫雅平译)

【赏析】

《七月的人民》是南非女作家戈迪默的代表作之一。小说展示了人们在失序状态下的生存状况。《七月的人民》出版于1981年,当时的南非仍处于种族隔离的困境中。在这样的背景下,戈迪默以小说的形式预言地叙述了黑人男佣七月帮助白人雇主斯麦尔斯一家逃离乱、到自己部落避难的故事。虽说是预言,但它却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

失序首先是从日常生活的改变开始的。本文所选的第一部分描绘了斯麦尔斯一家刚来到七月部落的情形。从熟悉的市郊到陌生的部落,这对斯麦尔斯一家而言是重大的考验。

“七月妻子的小屋”、“他自己的小屋”、“家族其他三四个人一间的小屋”、“山羊圈”、“鸡笼”、“猪栏”、“存放农什的小屋”,从房屋的分配中可清晰地看出七月一家井然有序的生活状态与劳作轨迹。而斯麦尔斯一家与七月一家恰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已失去了分配房屋的权利。按七月妻子的话来说,斯麦尔斯一家曾经是“一个房间睡觉,一个房间吃饭,一个房间坐着,一个房间搁书”,而现在他们所有的人都寄居在七月母亲的一间小土屋中,大部分日常活动都被局限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房屋对他们而言曾是日常活动空间的分配与生活的享受。然而现在失去分配权的空间哪有什么生活享受?如今,房屋对他们来说退回到了最原始的功能——只是身体的蔽护而已。他们所失去的不仅是舒适的物质环境更是一种以为常的生活秩序。

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提醒着他们来到了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始而朴素的生活向莫琳与巴姆展现了广阔的空间与悠远的历史。但他们在这陌生的时空下不知所措,他们感到迷茫。成捆的钞票变成了废纸,冻肉、电冰箱、报纸、床头灯都成了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孩子们不再有电影看,巴姆不再是建筑师,莫琳也不再是舞蹈家。书是他们从过去世界中带来的唯一有神消费价值的东西。然而相同的活动在不同的时空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过去阅读对莫琳来说是一种享受,而现在阅读成了她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因为过去阅读是以自己所处的时代为参照的,而现在莫琳身处的正是让她感到陌生与茫然的另一个时代、另一种地方。作品中写道:“她倒是有一本书——一本她逃跑时匆匆装起的平装书,几年前买的,但一直没看过,好像它就是为逃跑提前准备的。”

日常生活秩序的变化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混乱。原本斯麦尔斯一家与七月是明确的主仆关系。但在部落里,斯麦尔斯一家却被七月所救济,主仆关系已发生颠倒。虽然巴姆与莫琳都明白他们已失去了优越的地位,但却无法真正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莫琳与七月的三次对话就是有趣的例证。第一次对话是莫琳对七月保管汽车钥匙的质疑,第二次是莫琳对七月掌握汽车的质疑,第三次是丢失后莫琳对七月的怀疑。这三次对话本身就是件有趣的事,因为这样的对话在过去的环境中是根本不会产生的。过去,莫琳只需对七月下达礼貌的命令。

本文所选的是莫琳与七月的第三次对话,开头一连串的自由直接引语展现了这次激烈的冲突。与以往的对话一样,这次依然是由莫琳主动挑起的。失去了车与这两样最重要逃生工具的莫琳情绪已失控,歇斯底里大发作,破坏了过去与七月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对话一开始,莫琳就大声质问,七月则予以反驳。这种对话方式表明莫琳依然站在主仆关系的立场上来看待她与七月的关系。她指责七月“一直都是不忠实的”,并骂七月是小偷、是强盗。这场争执揭示了主仆关系的真相,所谓的主仆关系说到底是一种经济关系,过去那些客套与礼貌只是这层关系的装饰而已。种族隔离制对人的影响是深远的,虽然莫琳自称为人道主义者,但她对七月所抱的态度其实还是一种主人对仆人的态度。她从未真正平等地看待过七月。如节选第一部分所说的那样,当七月以朋友的身份来取巴姆家的衣服时,莫琳告诉七月:“我一定要付钱的。”当七月碰到那一叠钱时,“他的笑声戛然止住了”,在那一刻七月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如今莫琳与七月原有的经济关系已不复存在,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其实也已告终,但莫琳却从错误的立场挑起了这场对话,她也终于败下阵来。月光下的她“看上去怪异可怕: 紧绷绷的牛仔卷到了膝盖,汗津津的额头反射着月光,乱蓬蓬的头发一簇一簇竖立着”,再看看七月,“他让人熟悉的脑袋,新近才让那个在树下给村民理发的人剃过”。作者有意让莫琳的邋遢凶恶与七月的端正整洁形成鲜明对比,这对莫琳来说无疑是一种讽刺。

日常生活秩序、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改变究竟给人带来怎样的影响?莫琳的出逃给出了令人震惊的回答。莫琳曾试图去适应现有的环境,她曾和七月的女人们一起去挖野菜,她也曾努力保护丈夫的尊严,但这些尝试带给莫琳的只是挫败感与屈辱感。她孤独地承受了一次次的挫败与屈辱。但直升飞机强大的机械力量彻底压倒了莫琳的承受能力。“飞机正挥舞着回旋的长镰刀和空气搏斗着”,虽然莫琳讲不出直升飞机的颜与标志,也不知道它载的是救援者还是杀手,但她还是盲目地跟着它奔跑。即使看到自己的孩子与丈夫,莫琳依然奔跑着,“她跑向河边,而且听见了他们,那白男人和孩子们的声音,在左边什么地方,说着英语”。她野兽似地奔跑着,奔向神秘的丛林,逃离了家庭。这既使人震惊,也使人领悟到家庭关系及语言是建立在特定的生存关系上的,当生存方式发生改变时,一切也就改变了。

在混乱的秩序下,作者也探索了和谐的可能。斯麦尔斯家的孩子们刚来到部落时,不停地要可口可乐和电动玩具。但他们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游戏是孩子们最重要的活动,无论是现代还是原始,在市郊还是部落,玩的乐趣对孩子们来说是无穷无尽的。在玩的过程中,他们不仅交到了朋友也得了规范。大人们适应环境失败了,而孩子们却成功了。一方面是因为孩子比大人更真诚、更简单,另一方面是因为给成人带来巨大影响的种族隔离制度对孩子来说还是朦胧的。他们还意识不到种族隔离制下黑孩子与白孩子的区别。对他们来说,所有的孩子都是玩的伙伴,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因而,被大人遗忘了的孩子间的友谊显得“那么深厚那么秘密”。

选文中村庄的早晨一段称得上是《七月的人民》中最为美好的一段。清新的空气、金光抹去了异味与贫穷,为村庄染上了柔和的彩。“从远处看,村子的圆形小屋都被风景环绕着,很像一双神灵的手用荷兰或瑞士的高超的凹版照相印刷术制作成的一幅非洲人与自然交融为一的景象。”虽然作者的言语中略透着几丝对白人猎奇心态的讽刺,但人与自然确实获得了和谐统一。吉娜与尼柯脚勾着脚、抿嘴笑着,维克多与罗伊斯专注地玩着。尤其是维克多按照部落方式接受七月钓鱼绳的庄严举动让人既震惊又感动,因为这种感谢方式带着部落宗教的虔诚与感恩。这说明部落生活已同化了维克多的思维与情感。

作者不仅写了孩子们的友好和睦,也写了鸟儿的欢快。“被他们惊起的几只红黄相间的织巢鸟,轻快地掠起,又欢快地尖声聚到一起,像开花一样疾速落在高高的草尖上,几乎压折了纤细的草。”由人到鸟,由鸟到草,一波牵一波,作者的笔触细致入微,轻灵敏捷,充满了对生命的关怀。这样一个早晨对混乱的秩序而言确实是一种有益的启示。

《七月的人民》丰富而真实,它对在失序状态下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作了细致的探索。莫琳、巴姆、孩子们的未来如何,七月一家的未来如何,作者没有给出答案,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思考空间。

(姚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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