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萨德(Marquis de Sade, 1740—1814),法国作家,人称萨德侯爵,1740年6月2日出身于法国巴黎贵族之家。1750年进入耶稣会创办的路易大公学校接受教育。1755年萨德步入军旅,先后约七年。1763年在国王的恩准下,萨德与新贵族之女雷妮·帕拉杰·蒙特勒伊小十姐结婚。萨德婚前即是十浪十荡公子,十性十倾向和十性十行为脱离常规,婚后更加放纵,5个月后便因鞭打女仆而首次服监。1768年阿尔克伊事件成为轰动巴黎的十性十丑闻,萨德因为虐十待罗丝·凯勒而受控被捕。1772年再次因变十态十性十行为而酿成马赛风波,被缺席判处死刑。此后经历出逃、被捕等一系列事件。1784年萨德转囚于巴士底狱,从此开始囚禁中的写作,先后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法国大革命开始时萨德被转入沙朗通疯人院,并于1790年释放。1792年他担任所在地区的书十记员,顺应革命。但萨德始终被人认为是不可救十药十的人,所作书籍也被认为不道德且十婬十秽残忍。1793年又一次被捕入狱,虽判死刑,但逃得一死。1801年拿破仑上台后萨德再次被囚,1803年转入疯人院,1814年病逝。
【作品选录】
戴白十色十皮手笼的男人
1768年4月3日,这是一个复十活节的星期天,此刻是上午九点,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维克托瓦广场路易十四的塑像底座旁,背靠着塑像的铁栅。他腰间佩着一把猎十刀,手上拿着一支手杖。他的手上戴着猞猁狲皮的皮笼。“那是非常漂亮的白十色十皮手笼。”注意到这点的罗朗·巴尔泰斯这样评论道:“那玩意儿无疑可以给人一种雅致的印象。”真有意思。
一个女子刚做过弥撒后,从“圣父”教堂出来。她站在那个男子不远的地方,向路人乞讨施舍。这位三十六岁的女子名叫罗丝·凯勒。她来自斯特拉斯堡,丈夫已去世。她原先是个纺织工,可现在已失业,只得以乞讨为生。一个路人过来,给了她一个钱币后,继续走他的路。
那个戴皮手笼的男人招手让她过去。他对她说,如果她愿跟他走,他就给她三个法郎。她以带德国口音的法语抗议道:“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可不干那种事。”那个男人向她保证,他不是让她去做那种事。他只是想要一个管家,没别的意思。她可以在他家免费食宿,还可以得到一份工钱。
她被说动了,愿意跟他走。他把她带到一个新市场边上的一座房子,一直引她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那房间的四壁都贴了黄十色十的锦缎,房间里有一张用黄十色十的锦缎罩住的躺椅,还有几张盖着篷布的沙发。那个男人请他的客人就座后,就问她是否愿意去他在乡下的房子。她说只要能有份活儿干,去哪里都没关系。那男人见她没表示反对,便站了起来,说自己要出去办点事,一小时后就回来。
一小时后,那男人回来了,还叫了辆出租马车。他们上了马车后,他随手锁了门,车夫立即策马向前。他们在车上都没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男人问罗丝知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能知道去哪里呢?”在后来的旅途中,那个男人假装睡着,一声也不吭。
这时,侯爵的下人已把他主子要的两个十妓十女带到了阿尔·克伊。他把她俩带入一个与厨房紧邻的房间。大约一小时后,多纳西安的马车停在了村子的边上。他钻出马车,把一个神秘的包给了那个马车夫,接着就请罗丝跟他走。此时,时间已近12点半。走了一段路后,他们来到了一座位于拉德纳街的小屋前。侯爵请那个女人在门外稍候,而他自己进了大门。不一会儿,他从里面开了一扇绿十色十的小门,请她入十内十。他带着她走过了一个小院子,登上了一段楼梯,引她进了一个大房间。他又让她稍候,叫她别拘束,说自己去取些面包和饮料。说完,他就走出了房间,在外把门给锁上了。罗丝·凯勒被一人留在了房间里,这里面光线很暗,唯一的一个窗户也已被钉死。借着从百叶窗帘透进来的十陽十光,她看到墙上有护墙板,房间里有两张带华盖的床,还有几张配有厚垫子的椅子。
这时候,多纳西安却在与那两个被拉德纳带来的十妓十女在一起。一小时后,他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支蜡烛。“跟我来,大十妈十。”他对她说。她跟着他进了一间小书房,他又关上了门。然后,他就要她脱十去衣服。“为什么要脱十衣服?”她问道。“玩玩。”他说。当她说她来这里可不是准备干这种事的时候,他就光火了。他威胁要杀了她,然后再亲手埋了她。说完,他就走了,把她一人留在书房里。她被吓坏了,连忙脱十去了衣服。不一会儿,侯爵又出现了,他全身仅穿一件背心,头上倒扎着一条手帕。他看到她上身还穿着一件十胸十衣,就叫她马上把那去掉。“我宁愿死。”她回答道。他猛地把她的十胸十衣扯了下来,狠狠地把她推入隔壁一个拉上窗帘的房间。房间的中十央有一张铺着红十色十印花布的床。他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用绳子把她的身十体和床绑在一起,还把她的手脚捆住不能动弹。他把一个枕头和那个皮手笼压在她头上,以闷住她的叫十声。然后,他拿起了一根东西,也不知道是藤条还是鞭子,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一顿猛十抽十,一直十抽十得她血痕累累。然后,他停下息了半晌,息后又开始十抽十,就这样停停十抽十抽十重复了数次。
根据这位受害者的证词,萨德侯爵接着用一把削铅笔刀在她身上划开一个个小口子,然后把融化的蜡滴在了那些伤口上。他时而用鞭子十抽十她,时而用刀在她身上划口子,这样交替地进行了七八次。每当她痛得大声叫唤时,他就在她面前挥动着刀子,威胁要宰了她,埋掉她。可当她极力压下喊叫时,他却对她打得更狠。她乞求他别杀了她,因为她还没做过复十活节的忏悔,不想带着罪去死。萨德一听此话,就让她对他忏悔。她越求他怜悯,他却越是打得狠。突然,他停住不动,像一个疯子似的大口喘气,发出令人十毛十骨悚然的叫十声,嘴上唾沫四溅,一副痛苦和快十感交混难辨的样子。这场施虐终于结束。
萨德侯爵解十开了她的绳索,把她带回到书房,让她穿好衣服。过了一会儿,他拿来了一块十毛十巾、一把水壶和一只脸盆。她在擦洗身十体时,十毛十巾上留下了一片片的血迹。多纳西安立即让她把血迹洗干净。接着,他给了她一瓶液体的东西,说什么只要把这种十药十水抹在伤口上,一小时后,身上就看不出伤痕。她照他说的做了,可那液体却使她感到剧疼。当她穿好衣服后,多纳西安出去端来了一盘煮牛肉、几片面包和一瓶酒。
然后,他把她带到了二楼的卧室。他叫她别站在窗前,显然他是不想让人看到或听到她。她得在夜里才能走。“让我天黑之前走吧。”她乞求道,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身上也没钱,她不想在马路上过夜。“这你不用担心。”侯爵说完就走了。
罗丝·凯勒听他脚步声远去,便来到门旁,拉了几下门,门已被锁上。于是,她从床上拿了两条被单,来到窗前。她用一把刀撬开了百叶窗,把一根系牢的绳子伸到了窗外。她沿着绳子滑十到了窗下的院子,快步跑向围墙,爬上了一个棚架,双脚一蹬跳到了墙外。她的手臂和左手都受了伤。
她沿着方丹街狂奔。侯爵的仆人朗格卢瓦追了上来,他在她身后喊叫,说什么他的主人还有话对她说。他追上了她,手上高举着一只鼓鼓的钱包,可她一把推开了他,继续拼命地跑。她的头发又蓬又乱,那件被撕十破的十胸十衣拖挂在两十腿十之间,随着她那飞快迈动的双十腿十在扑扑飘动。
路上出现一个农村妇女(玛格里特·西克德尼耶)。罗丝一看到她,就泣不成声地向她诉说了自己的不幸。这时又来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蓬蒂尔夫人,另一个是巴朱夫人)。这三位女人听到罗丝的自诉都感到惊诧不已,她们把她带到了一座房子里,给她补好了衣服。她们看到“她后背到十臀十部”都是血淋淋的口子。她们用薰衣草水给她洗伤口,接着,陪着她来到税收检察官的家里。那检察官让她们去夏尔·朗贝的府邸,他是阿尔克伊的刑事执行官。朗贝的夫人玛丽-路易斯·茹埃特接待了她们。罗丝·凯勒再次诉说她的不幸遭遇,可那个软心肠的女人听到一半就难受得听不下去了。
可是,刑事执行官已外出,于是那位夫人派人去请武十警十队长杰森·拉贝纳尔戴尔。夜晚8点,那位十警十察队长到了。他先记下了罗丝的证词,接着让外科医生皮尔-保罗·勒孔特给她验伤。医生的检查报告很快就出来了:“整个十臀十部和部分背部都是鞭打的伤痕和刀口,脊骨也有十内十伤。”根据医生的看法,损伤是由“一种硬十物和锋利的器十具造成的”。他还发现“一些伤口残留着蜡”。朗贝夫人让她的邻居带这位可怜的女人去睡觉。那个邻居给了她一条被子,让她睡在他家的牲口棚里。两天后,朗贝夫人才让她住到了她家里。
那位萨德侯爵当晚6点就向他的管家告别,离开阿尔克伊,回到了在巴黎新卢森堡街的府邸。
赔偿
阿尔克伊的十警十察正忙于调查此案,而蒙特勒伊一家则乱作一十团十。是多纳西安向家人坦白了自己的事了?还是巴黎地区宪兵司令已把这消息透露给了蒙特勒伊先生?无论如何,蒙特勒伊一家都已行动起来,准备应战。院长夫人这次也像平时一样表现出坚强的意志,决心尽一切可能来保护自己女儿的名誉。当然,眼下的形势非常严峻,但尚未到绝望的程度。蒙特勒伊夫人马上采取积极措施。
第一步就是设法得到国王陛下的特许,这样她的女婿就不会受到普通的刑事体系的惩罚。要实现这个目的,蒙特勒伊夫人需要丈夫的帮助。平常办事拖拖拉拉的蒙特勒伊先生这次立即振作起来,他马上调动了他那些最有影响的朋友。第二步就是要说服罗丝·凯勒撤回她的指控。院长夫人在4月7日召来了两位可信赖的顾问,一位是马特里·索耶律师,另一位是安布勒神父,他过去是多纳西安的家庭教师,现在仍是这家人的亲密朋友。召他俩来干什么?她是要他们引十诱那个女人放弃指控。这家人愿意不惜任何代价,只要她愿意收回她的指控。关键是要马上行动。时间不等人。
这两个人立即坐上马车,向阿尔克伊飞驰而去。罗丝·凯勒还在那里卧病不起。他们见到了她,可她只能躺在床上见他俩,她说自己还无法坐起来,“而且今后一辈子也无法挣钱糊口了”。
索耶问她要多少钱才愿意收回指控。她报了一个价:三千里弗尔,一分也不能少。索耶一听吓了一跳。三千里弗尔?这数目可不小,简直已够得上一笔小财产。她就是能赢这场官司,法庭也不会判给她这么多的赔偿金。律师提出一个个建议,可凯勒夫人一个个予以拒绝。她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三千里弗尔,要么答应,要么走人。律师和神父看到无法动摇这个女人的决心,便退了出去,做了一次简短的商议。索耶回来后,向她出价一千八百里弗尔。可她还是一口回绝。那两个男人又商讨了一番。最后,她愿意做些让步,但至少不得少于二千四百里弗尔。这两位还是觉得这个价实在太高,便打道回府,去向院长夫人汇报。
院长夫人叫他们马上回阿尔克伊,不管是什么价,都要把此事解决掉。当他俩回到朗贝的府邸时,却看到她坐在那儿与几个当地的妇女在闲聊。“显然你并没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病得坐不起来,”律师说,“你很快就能恢复健康。”终于,他们当着众人签订了一份协议书。协议规定,受害者得到二千四百里弗尔的赔偿金,外加七个金币“用以支付医疗费”。
替罪羊
索穆尔城堡的大门已在这位囚徒的身后关上。可这个案子却引起了议会的一阵喧闹。1768年4月15日,在议会的司法委十员会的一次会议上,一个成员对他的同事发表演说,要求谴责“在阿尔克伊发生的一件令人恐怖的罪行”。他谈到了罪行的一些详细十内十容。经过商议,司法委十员会下令立即召总检察长来议会陈述此案的事实和审理过程。随后几天里,议会下令地方法庭收回此案的审判结果。巴黎的司法机关接手了这个案子,经过几天的调查取证,巴黎司法部发出了逮捕令。
这一来,蒙特勒伊夫人的所有努力都已化为泡影:阿尔克伊的事已被公开,丑闻已不可避免。那位让议会做出这个决定的正是议长夏尔-奥古斯蒂·德·莫普。这次他抓住了机会,好好报复一下他的劲敌蒙科迪尔·德·蒙特勒伊。这消息在公众中引起了极大的愤怒,也让蒙特勒伊一家惊得手足无措。虽然国王的旨令可以使多纳西安不受普通法律的惩治,也就是说多纳西安的命运取决于国王的意愿,可是一旦巴黎议会参与此案,那最糟的事也可能会发生。
作者本人并不想为萨德侯爵开脱罪名,或降低此罪的严重程度。萨德过去的传记作家如莫里斯·海涅,曾把阿尔克伊发生的事说成不过是“掴屁十股”而已,而另一位传记作家吉尔贝特·莱利则说此事出自于“非实质十性十的犯罪本十性十”。我们应该承认,不管萨德十内十心受到什么样的力量的驱动,他鞭挞一个没有自卫能力的妇女就是犯下了卑鄙的罪行。如果他在书里描写这些事,即使比他的实际行为残酷一百倍,他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只是把自己的想象和十内十心的欲十望化为文学作品。但他无权以实际行动对别人宣泄他的这种欲十望。
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在当时的社会里,贵族成员做出这样的事通常都只被认为犯了小节上的过错。那些贵族大人每天都殴打平民百姓,有时为钱,有时不为钱,而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们的一种心理欲十望,谁也不会为此讨个公道。出身贵族就有这种不公平的优越。我们还要记住,那个时代,教育者也常常用鞭子或尺子来教育那些孩子,以免他们被宠坏。而那些贵族自己小时候也曾在学校里尝过鞭子的滋味。而且,鞭挞还有宗教的意义,修道院的修士还在用鞭子来惩罚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出于十婬十欲的目的,鞭挞在那时也不像今天那样是一种重罪。社会的进步和对人的尊重的提高,大大改变了我们对这种事情的态度。
此外,十妓十女成了当时一种独特的十群十体。18世纪的花花十公子对待一位被供养的高级十妓十女或舞十女一般较为尊重,可他们对待那些低级卖十婬十女就不一样了。十妓十女的含义就是出卖肉十体。在萨德侯爵看来,罗丝·凯勒只不过是个街头十妓十女而已,他自然就会毫不犹豫地尽兴利用她的肉十体。她不就是用她的肉十体来换钱的吗?“只有在伦敦和巴黎这些可耻的女人才会得到这种支持。”萨德后来在书里这样写道,“如果她们在罗马、威尼斯、那不勒斯或华沙向法庭投诉,法官就会问她们嫖十客有没有付钱给她们。如没付,法庭就会叫嫖十客如数付钱。但如果,她们只是抱怨自己受到虐十待,那法官就会叫她们别在此无理取闹,不然就把她们关起来。去干别的去,法官会对她们说,如果你们喜欢干这一行,那就忍着点。”
令我们惊讶的是,萨德不仅仅有时鄙视普通十妓十女,而是始终对她们表示憎恶。他对十警十察总长萨蒂纳持强烈的批评态度,因为他过于重视这些可耻的女人。萨德认为十警十察不应该关心她们。“一个男人如果看上了一个十妓十女的屁十股,那他要做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什么不光彩的事都能想得出来。这道理很简单:她们的屁十股要花钱,而我们的屁十股不用钱。我出狱后,一定得找十警十察保护我。我像十妓十女一样也有屁十股,如果谁对我的屁十股发生兴趣,那我可就喜不自胜了。”
如果议会对阿尔克伊的事件产生兴趣,这种关心与其说是与罪行本身有关,还不如说对罪犯个人,尤其与他的贵族头衔有关。当时的法国中十央政十府的影响力已受到削弱,政十府不得不开始重视公众的意见,公众意见已成为一种新的力量。当时,公众对法庭常常宽容地处理甚至容忍贵族的十性十犯罪感到愤愤不平,普通百姓不愿再看到贵族罪犯逍遥法外,因此他们要树起一个贵族受到法律惩治的榜样。于是,萨德侯爵就成了这样一头现成的替罪羊。圣日尔曼夫人抓住了当时形势的实质,她因此更为她亲十爱十的“孩子”感到害怕。“现在,他成了公众愤怒的牺牲品。”她在给神父的信里说,“弗龙萨克爵士的案子及其他人的案子都一起落在他的身上。在过去的十年里,宫廷的贵族犯下的那些事可怕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些事都是明摆着的。现在公众要为此举行大抗议,或者他们是这么说的。”
显然,这时需要一头替罪羊。但为什么是多纳西安·德·萨德,而不是别的人呢?我们可以想出几条理由。首先,萨德从来不否认他有这种癖好。事实上,他还出于一种挑战心理,有意表现自己的这种癖好。他常常在十警十察的鼻子底下干这种事,十警十察也清楚他这些“战功”。其次,是莫普个人的对萨德的敌意,他在幕后积极活动,以让他的劲敌的女婿出丑。无疑,他的十陰十谋活动对萨德落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此外,还有一个似乎不起眼的事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位身为巴黎司法委十员会主十席的路易-保罗·皮农在那个阿尔克伊有一幢乡间别墅,那天他也恰好住在那里。据一位名叫哈代的书商说,他听到那事时,“气得不得了”。
不过,还有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以前的传记作者都曾忽视,那就是,侯爵的父亲与路易十五朝廷结下的宿怨。老一辈的人当时对法国派往德国科隆的这位大使颇有微词,而那位老萨德伯爵却不知天高地厚说起国王的情十妇的坏话,还常常对国王的部长和大臣表现出轻蔑的态度,而他自己放十荡不羁的行为更招致别人的非议(他被人看成是个不知羞耻、无可救十药十的十浪十子)——这一切可没成为古老的历史,那些人对这些仍记忆犹新。即使国王本人不会把老萨德的罪责归咎于他的儿子,可那些仍在朝廷当权的人却不会这么宽宏大度。虽然路易十五不会怎么在意多纳西安不愿向宫廷表示敬意,多纳西安在国王出席他的结婚契约协定仪式时却没有到场,他甚至不愿接受与国王同乘一辆马车的荣誉。国王可以不计较这些,可别的人却不会忘记。
海涅和莱利都认为萨德侯爵在这段时间有许多强大的庇护人,可我不同意他们的观点。我认为,多纳西安一辈子都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既没朋友,也无同盟,或可依靠的社会关系。他不属于任何派别或小十团十体,一直孑然一人,即使在寻十欢作乐时,也一样。他与弗龙萨克、萨伯朗、若古以及当时其他的一些花花十公子不一样,他不喜欢十群十体十婬十乱活动。虽然他有时让他的仆人跟他出去,或参与他的活动,但他通常没有与人一起做那些龌龊事的十习十惯。
在当时的那种社会,庇护人和亲戚关系是至关重要的,而萨德却是一个孤独的人物。虽然他自诩与孔代家族关系密切,可他们自己名声太坏,而有点自身难保。他越宣称与那个家族的关系,就越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孔代亲王家族与国王有血缘关系,别人拿那一家人没办法,于是,他们就会更渴望拿那家人的走狗来开刀。早在1765年,萨德伯爵的一个老朋友弗兰克夫人就曾说道:“多纳西安今天的那些关系似乎没用了,他几乎没花力气去维持这些关系。”
从社会上说,他像他父亲一样,或许正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成了贵族圈子的外缘人物。虽然他在自己的领地里仍扮演封建领主的角十色十,可在巴黎他几乎不能起到任何作用。他娶了一个新贵的女儿为妻,也不能怎么恢复他的地位,因为照老话说,“只有公猪为母猪戴上贵族的头衔”,找个贵族的老婆可不能让丈夫得到贵族的身份。这样,当局在公众的压力下,面对不得不把一个贵族投给“狼十群十”的形势时,就自然选准了多纳西安。把多纳西安推出去,就不会面临有一个家族或强大的联盟站出来要把他夺回去的危险,就不会有谁会说他属于一个古老的家族或他的祖先立过赫赫战功,而可以让他免受法律的惩罚。一个脱离自己的社会环境的人,一个不与自己的家族融为一体的人,一个失去荣誉,又不能给别人任何回报的人,这样的人自然就会被抛弃。在他的困境中,多纳西安唯一的同盟者就是国王本人。国王下的那道特别令使多纳西安免受普通法律的惩罚。此时,议会又要让司法机构重新审理此案,他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国王的仁慈了。
(郑达华、徐宁燕译)
【赏析】
萨德是谁?谁是萨德?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个人曾经随十心十所十欲,张狂一世,离去时却希望泥土填平他的坟墓,野草淹没他的踪迹。然而,他的身影始终在酷刑室里游荡,他的声音也常常在暗夜里窃窃私语。作为邪恶的化身,十性十虐十待的始祖,生前死后,他都是谜一般的令人恐惧战栗的神奇人物。那么,谁来揭开他蛊惑人心的神秘面纱,谁能走进他那幽暗的十内十心世界?法国博学的历史学者,同时也是一位多产的传记作家莫里斯·勒韦尔为我们带来了惊喜。
勒韦尔熟稔于17、18世纪法国的历史和文学,特别是这一时期的情十色十文学。对于传主萨德,勒韦尔更是用心良苦,《萨德大传》这部著作正是他长期不懈研究的结晶。立足于萨德家族庞杂的历史档案,经过细致的历史考证和文本校阅,同时对比吸收前人已有的研究成果,勒韦尔为我们展现了萨德——这位极具争议的自十由斗士、文学天才抑或罪人和魔鬼——的惊世骇俗的人生历程和十内十心世界,以及他所属的那个时代的波澜壮阔的社会画卷。
在勒韦尔看来,萨德之乖张变十态,其来有自。他出自贵族名门,家人的娇纵与溺十爱十,形成了他的傲慢与反叛。而学校、军队乃至整个社会的十婬十雨霏霏、奢十靡十堕十落,也成为他十内十心和笔下挥之不去的帷幔。正是在这样的社会土壤中,萨德这朵恶之花才能开得硕十大畸形。18世纪的法国乃至整个欧洲是一个动荡的时代,萨德恰好见证了那个时代翻天覆地的历史剧变。他一生经历了路易十四的君主王朝、法国大革命的民十主十共十和,以及拿破仑的帝国时代,然而,在74年的人生岁月里,由于各种各样的十婬十乱和十性十虐十待罪行,由于那些蛊惑心灵的写作,萨德有27年是在监狱和十精十神病院度过的。不论是对于路易十四、罗伯斯庇尔,还是拿破仑,萨德都是一个不可救十药十的罪人。他一生都为自己的十性十欲冲动和写作冲动所驱使,行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之路上,他的行为令人瞠目结舌,他的作品更是颠覆纲常,深陷人十性十罪恶的深渊。
在1768年发生的轰动一时的阿尔克伊事件中(如文中选录),萨德可怕地向我们显露了他的邪恶冲动。尽管这只是萨德漫长的放十荡生活、无数的十性十虐十待中的一个片断,但我们已经深深地领教到萨德的乖戾和残暴。勒韦尔用简洁平淡的语气叙述了萨德从诱拐到施虐的整个过程。恐吓、捆十绑、鞭打、刀割、滴蜡,萨德对毫无自卫能力的弱女子罗丝·凯勒所犯下的每一个恶劣罪行都是难以饶恕的。不过,勒韦尔不是就事论事,他并没有对萨德的这些行为本身做过多的评价,他更想探讨产生这些行为的原因及其社会效应。所以,他极力把这个事件还原到当时整个的历史环境中去。
透过历史来理解萨德,同时借萨德来了解历史,正是作者的深意所在。勒韦尔指出,在当时的法国社会,贵族们如此这般的享乐十婬十乱不过是犯了小节上的过错,对于下等十妓十女或者乡村姑十娘十的诱拐施虐更是十习十以为常。所谓的鞭打更是一种时尚,学校、修道院和十妓十院都为着不同目的进行着各式各样的鞭笞。萨德不过是无数恶棍中的一个,他的罪行每天都在巴黎的城堡或十妓十院里重复着。但是,权贵们的明争暗斗使得萨德陷入了一种尴尬境地:一方极力周旋企图掩盖其丑行,而另一方却希望他恶名远扬以报复宿敌。后者显然成功了,萨德从此成为公众愤怒的牺牲品和替罪羊,被视为贵族阶级腐败堕十落的恐怖象征。
身兼历史学家和传记作家双重身份的勒韦尔,擅长于从纷繁复杂的历史关联中客观地分析问题。对于萨德这样的人物,一般论者难免陷入非此即彼的片面观点之中,而勒韦尔的可贵在于他立论的平实公允。他没有一味地斥责萨德的邪恶,尽管他对于萨德的邪恶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也没有一味的赞叹萨德的才华,尽管他同样清醒地认识到萨德文学成就的不同寻常。
作为一个透过监狱的窗口来冷眼旁观的人,萨德另一个发泄十欲十望的渠道就是写作。尽管把十内十心的幻想和欲十望转化为文字,比之于直接施虐于人看似要温和许多,但就其对整个社会乃至人类的损伤来说,借由书本所撒播的思想无疑更令人战栗,更蛊惑人心。萨德的作品,那些“连魔鬼也会被腐蚀的艺术”,一如它们的主人,常常落入被囚禁的境地。勒韦尔依据翔实的资料,不仅追溯了萨德的创作背景及其作品的历史命运,还力图通过文本解读和理论诠释,进入萨德的灵魂深处。透过勒韦尔的解释,我们至少可以看到,萨德的作品虽然充斥着乱十伦、谋杀、偷盗、侮辱、施虐、受虐等匪夷所思的十性十暴十力,但他并不是仅仅停留于这些残忍和十婬十秽行为表面的情十色十作家。对萨德来说,十性十不过是一种工具,一条通道,他借此进入人十性十的最黑暗处,直面人十性十恶的极端。就此而言,萨德无疑是一位严肃的思想家。他挑战一切现成的规则与禁忌,揭露所有常识中的虚伪与荒谬,他把一种庸俗的唯物主义原则应用于人类社会,甚至是人类的十精十神世界。对他而言,美德与善,所有人十性十中美好光明的一面,都不过是累赘。他甚至动摇了人在宇宙中的根本地位,在他那里,人类长久建构起来的文明与希望轰然坍塌。
勒韦尔的这部巨著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传记作品,而是一部论证严谨、功力深厚的研究十性十学术专著。作者旁征博引,文风优雅而不失犀利,堪称传记的典范。一方面,大量的征引、注释和评论,使传记本身信实可靠,具有极强的史料价值;另一方面,一系列细节、场景的渲染摹画保证了作品的文学十性十和可读十性十,传主丰富鲜明的形象呼之欲出。历史十性十和文学十性十相得益彰,使这部作品甫一出版,就好评如潮,并荣获法国《读书》杂志年度最佳图书的殊荣。
(汪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