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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人·约卡伊·莫尔》内容简介+原文摘选+赏析

发布时间:2023-05-16 1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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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提要】

管事提玛尔·米哈利在掩护逃亡贵族阿利·丘尔巴德希的过程中意外获得他的一批珠宝,一跃成为富豪,从此财运亨通,成为点石成金的“金人”。但是他常常受到良心的谴责,成天提心吊胆。妻子蒂美娅对他毫无感情,嫁给他纯粹是为了报恩。空虚孤独的提玛尔在“无人岛”上赢得了诺埃米的情,这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心冲突。此外,深知他底细的托多尔又以揭露真相来威胁他。这一切使提玛尔惶惶不安,他有意自杀。但是一个意外事件使他决定抛弃万贯家财,脱离了周围那个金钱万能的社会,让蒂美娅自己主宰命运;他本人则隐姓埋名,在诺埃米身边定居下来,终于在不与金钱打交道的荒岛上找到了真正的幸福。

【作品选录】

巴拉顿湖的维斯普雷姆州和佐洛州那面的湖岸很像坦佩谷。在方圆十四英里,富庶的村庄一个挨着一个,仿佛一连串的花园,其间散布着一些领主庄园。辽阔的巴拉顿湖景秀丽,微波荡漾,引人入胜。至于这里的气候,人们都说像意大利。居民善良温和。湖滨的泉水都具有充分的疗效。对于患忧郁症的人来说,秋高气爽的季节在这里住上几个月肯定是再好不过了。在这个时期,这儿只住着几个患结核病的教授和害胃炎的神甫,因此不会有任何客人打扰心情忧郁者所向往的隐遁生活。反过来这里的自然景却非常优美。巴拉顿湖滨的秋天宛如第二个春天。

于是米哈利便被送到巴拉顿湖滨。

然而有个情况医生们不知道。他们没有听说今年夏末巴拉顿湖左近全被雹灾毁坏了。

现在这个遭了雹灾的地方无比的凄凉。

葡萄园往年这时正是收获季节,果农的愉快喧哗声不绝于耳;现在这些葡萄园却无人经管。幼期葡萄蔓和淡红的五爪龙纠缠在一起,在关了门的酿酒厂周围构成一片恶臭的丛薮。果树第二次长出的叶子有的呈铜绿,有的呈锈红;非到来年春天是长不出好叶来的。田地里,在冰雹打倒的庄稼下面杂草横生。遍地不是金黄的谷穗,而是没有人割的蓟、牛蒡和铁线莲。一切都显得凄凉和死气沉沉。道路上没有车辆来往,长满了马齿苋。

米哈利就在这种景况下来到了巴拉顿湖畔的别墅。

这所别墅是一幢旧式建筑。不定是哪位显贵老爷喜欢这里的景,又有钱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才在这里修盖了这幢别墅,以便寻欢作乐。别墅是不高的平房,墙壁坚固,站在台上可以眺望湖上的景。台阶旁栽着一些无花果树和黑桑树,两边还有很多圣徒的塑像。

房主的后人非常便宜地把这所幽僻的别墅卖掉了,因为只有起了偏偏要住在这里的怪念头的人才肯花钱买它。周围一刻钟的路程没有房屋,稍远的地方有房屋但没人住。

酿酒厂和酒库由于今年没有收获葡萄都没有开门。菲尔德的那些高楼大厦全都放下了百叶窗,连最后一名疗养客人也已离去。甚至轮船都停航了。碳酸泉的酒吧间也无人再问津。林荫道上的法国梧桐枯叶在行人脚下沙沙作响,再没有人来清扫。

看不见一个人,看不见一只鹳,只有庄严的巴拉顿湖在掀起波的时候,才发出神秘的喧啸。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发脾气。

一块大岩石在湖心突起,上面矗立着一座双钟楼的修道院,里面住着七个修道士。修道院里和岩石下边都有保存古代君侯骸骨的墓窟。

提玛尔就到这样的地方休养来了。

他只带了一个仆人到巴拉顿湖畔的别墅来,几天之后把这个仆人也打发了回去,说是这里有一个看房子的果农伺候他就够了。可是这个果农已经上了年纪,而且是个聋子。

当然,菲尔德唯一一座出租的大楼房表明附近还有人,因为里面住着大楼的老板和他的一家以及几个农庄管事。

礼拜堂天天早晨打钟做弥撒。

一天晚上,大楼老板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庆贺命名日,举行盛大的宴会,厨房里又是烤炙又是煎炸。没想到在这当中失了火,火势转眼蔓延到整个大楼、浴室、农场管事们的住宅和礼拜堂,把这些烧得光。所有的人都逃出了这个烟雾腾腾的瓦砾场,大楼在春季以前是修不起来了。

从此以后在山谷的住宅周围再也听不到人声,再也听不到钟响,只有这个大湖的神秘喧啸。

提玛尔整天坐在湖畔,静静地听着涛拍击湖岸的神秘音乐。湖面往往在极平静的时候突然咆哮起来。湖水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远处变得翠绿。在这波起伏、引人沉思的翠绿湖面上,不论帆船、轮船或小船一只也没有,这湖仿佛是个死海。

巴拉顿湖具有奇异的双重力量,它能把人的体格锻炼强健,也能使人变得心情忧郁。一个人在这里自由舒畅地呼吸,会感到食欲顿增,但心灵却会浸染上一种把人带回神话世界的忧郁而痛苦的感情。

岸上景如画的山脉,顶上还残留有过去不久的英雄时代的堡垒废墟。在斯奇格里格特和苏尔班克的府邸花园里,从前住在这里的女人们栽种的紫苏和薰衣草依然长得碧绿;墙壁却一年比一年倾圮得厉害,只是偶尔有一面陡峭的塔墙岿然屹立在那里,抵御着风吹雨打。即使有活人居住的地方,也在不断变化啊。

甚至提哈尼半岛那块巨大的岩石,东面也在不断剥蚀。老年人还记得,早先可以赶着货车从东面绕过修道院;后来修道院墙外只剩下一条人行道了。现在修道院就直接立在峭岩的边缘上。十三世纪的安德利王让人修建的坚固房舍,下面不断有大小石块碎裂,落入深深的水里。岩石顶上从前有两个小湖,是两个“海眼”,现在早已干涸了。一座孤零零的教堂荒废在道旁,村庄变成了牧场。巴拉顿湖并不白白收下那些石砾,它把变成化石的一些太古时代的蜗牛壳和羊蹄形的石英抛到岸上作为酬报。这个湖里的一切生物都很奇特,同其他江湖里的“居民”大不相同,仿佛这个湖真的是从前占据这里的大海的弃儿,仍然记得并且十分怀念远离的母亲——大海。巴拉顿湖里的鱼、蜗牛、蛇,甚至虾蟹,几乎一律是白的;这种颜的同类水生物在其他江湖里根本看不到。湖里的淤泥中充满针状的水晶,碰着使你感到灼痛,却有医疗作用。湖里的海绵可以吸去皮肤上的水泡,而湖水却又清甜可口。我知道曾有许多人迷上了巴拉顿湖。

提玛尔也是这样。

他一连几小时在轻轻动荡着的波上游泳,半天半天地在湖滨来回散步,晚上很晚了还留连忘返。

提玛尔不寻求任何消遣,他既不打猎,也不钓鱼。有一次他带上猎,后来竟然挂在一棵树上忘记了。还有一次,让一条上了钩的梭鱼把鱼钩连鱼竿一齐拖跑了。他对自己周围的事物全然不感兴趣,他的心神奔向了远方,他的眼睛也经常眺望着远处。

秋天快要过去了。漫长的夜晚使湖水变得很凉,因此一天中只有短短一段时间能在湖里洗澡。但是,在漫长的夜晚另有一种忧郁的情趣,那就是眺望布满星斗的天空、流星和月亮。

提玛尔弄来一架大折射望远镜,整夜观察苍穹的奇景: 那些由卫星和光环围绕着的行星,那上面冬季可以看到白点,夏季蒙着红光。还有天上那个大谜,即总是周而复始的月亮,在望远镜里看上去好像一块发光的熔岩,上面有辐射状散布开去的山脉,深深的火山口,明亮的山谷和昏暗的影,那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

只有那些为了摆脱一切而强使自己脱离躯体的人的灵魂,才会到这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去。

那些灵魂在那里是自由的。他们毫无感觉,什么也不做,没有什么可以使他们痛苦,也没有什么可以使他们快乐,他们不存在得和失的问题。那里没有声音,没有空气,没有水,没有风,也没有雷雨,连一棵植物一个动物也没有。那里既没有斗争,也没有恋或心悸。人们在那里不知道诞生也不知道死亡。那里有的只是虚无——除此也许还有记忆。

作为没有躯体的灵魂生活在月亮上,生活在虚无缥缈的世界里,却回忆着有青的草和红的血、雷电和接吻、生与死的地球,这也许比下地狱还可怕吧。

诺埃米怎么说来着?……

可是倏然间又有什么东西对他耳语: 不管怎样你还是必须到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上去,同那里的居民在一起;除此以外,你的不幸生活别无出路。

他这是罪有应得呵。

一种充满矛盾的双重生活;同时属于两个妻子,哪个他也不能离弃,哪个他也难舍难分。

现在,当他同样远远地离开了两个妻子,只有孤身一人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的窘境十分可怕。

他敬佩蒂美娅,而他整个的心却属于诺埃米。

他跟蒂美娅在一起痛苦,跟诺埃米在一起快乐,那个是真正的圣徒,这个是真正的妻子。

他回想着自己过去的生活。他是在什么时候把事情做错了呢?是他把蒂美娅的财宝据为己有的时候,还是他娶蒂美娅的时候呢?或者是他因为绝望而离开蒂美娅,在心情混乱的情况下遇见了诺埃米,要从诺埃米身上找到幸福的时候呢?

对于头一项谴责他并不感到疚。蒂美娅已经又是提玛尔从多瑙河底抢救出来的全部财宝的主人,那些东西重又回到她的手中了。

对于第二项谴责他也觉得自己情有可原。他娶蒂美娅是因为她,而她也心甘情愿嫁给提玛尔,她是用热情的握手接受他的求婚的。提玛尔是像一个有资格讨老婆的男子那样去到她面前的。他不可能知道她上了另外一个人,更不可能知道她得那样深沉,以致准备不再享受任何情。

对于第三项谴责他就无法为自己辩护了。当他发觉在他和妻子的两颗心之间有着一个第三者,因而妻子不他时,他不该怯懦地逃避,而应该直接去找那个第三者,向对方说:“我的朋友,我从小的好朋友,现在我们两人有一个在世界上是多余的。我你,我拥抱你,不过现在请你跟我到一个无人的荒岛上去用手决斗,或是我打死你,或是你打死我。”

这本来是他的职责。这样妻子才能看出他是个男子汉。

那个人是以男子汉的姿态出现在这个女人面前的,因此他成了她的心目中的理想。他为什么不同样也表现出男子汉的气概呢?如果他手里握着一把利剑,也许要比他的全部黄金和钻石更能有效地赢得她。女人的,通常不是靠乞求得来的,而是要靠夺取。

他本来应该努力赢得这一情,争取这一情,必要的话强取这一情。假如他变成一个家庭的暴君,变成自己妻子的苏丹,把她当奴隶一样买来,天天鞭笞她,直到她乖乖顺从为止,那么他现在总还是她的丈夫,总还是占有她,她也还是他的。但是像现在这样,她却变成了他的牺牲品,变成了他天天躲避不开的幽灵;可以说,这个幽灵以活人的容貌走出坟墓来,就是为了控诉他。

而且他不能离开她!

他但愿自己起码有这样的勇气,现在走到她面前,对她说:“蒂美娅,我是您的恶魔,我们解除婚约吧!”

可是他感到某种疑惧。他怕蒂美娅会回答说:

“我不跟您离婚。我并不痛苦。我向您发过誓,我要永远忠实于您。我不能收回自己的誓言。”

秋天的夜晚一天比一天长,白昼则越来越短,湖水也随之更加冷了。提玛尔却偏偏越发喜欢在湖里洗澡,游起泳来是不感觉冷的。他的身体完全恢复了过去锻炼有素时的抵抗力,再也没有一点疾病的迹象。他的神经和肌肉像钢铁一样坚强。然而这时他的病却到了十分厉害的程度。

本来忧郁病患者的神沮丧也可以治疗;肉体的疾病一消失,神也就复原了。但是,如果一个身强力壮的健康人的心灵被忧郁攫住了,那就是不治之症。

一个害疑心病的人可以穿上很厚的大衣,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把窗户糊得一丝风不透,严格遵从医生的饮食规定,经常不离大夫,此外还偷偷请教走方郎中,阅读医学书籍,房间里生火,根据温度表来调节温度,拿着表数脉搏——即使这样,他还总是担心自己会死去。相反地,一个害忧郁病的人却敞开膛,摘掉帽子,迎着暴风雨走去;他开着窗户睡觉,竭力想不要再活下去了。

秋天的夜晚经常是爽朗的,天空中星斗密布。提玛尔彻夜开着窗户,坐在窗口,把望远镜依次对着无限空间的那些光点观望。月亮一落下去,他就坐在望远镜前。

他已经开始憎恶月亮,就像憎恶某个他对那个地方已经熟悉到厌烦的程度、因而住在那里的每个人都惹他生气;或者像一个国会议员候选人憎恶某个选区那样,明知自己在那个选区有无数理由要落选,可是又非得在那儿继续住下去不可。

观察天象给他带来极大的快乐。他亲眼看到了天文学家要在年鉴里记录下来难得一见的景象: 一颗按规律出现的彗星,再次划空而过。

提玛尔自言自语说:“那是我的本命星。它跟我的灵魂一样,是个没有归宿的星辰。它正像我一样,来去没有目的。它正像我一样,整个本体无非是个假象,而不是现实。”

接着他彻夜观察彗星,那由奇妙的光辉标志出的轨迹。

木星和它的卫星与这颗彗星在同一个方向运行,它们的轨道势必互相交叉。

当彗星接近这颗大星辰的时候,它那发光的尾巴就分成两部分;这是木星的吸力在对它发生作用。这颗行星胆敢掠夺自己主人——太的燃烧的星辰。

这一切都在地球居民的眼前进行着。

第二夜,彗星的尾巴已经完全分开,并且指向两个方向。

这时位置离木星最远而最大的卫星,正在迅速地接近彗星。

“我的本命星会变成怎样呢?”提玛尔问自己。

第三夜,形成彗星核心的发光点开始发暗和分裂。这时候木星的卫星离彗星已极近了。

第四夜,彗星完全分成了两个光雾形成的尾巴和两个发光的头部,恰像两个天上的幽灵似的,在相互成锐角的方向上各划出一条抛物线,便踏上自己漫无目的的旅程,飞向茫茫无际之中。——原来天上也有类似的事呵!

提玛尔用望远镜久久地观察着这幕奇剧,直到它消失在深不可测的空间为止。这幕奇剧对他的心灵起了极大的影响。

他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了。

他有上百条自杀的理由,其中最执拗、最难驳倒的一条就是由深刻观察宇宙得来的。对那些并非科学家却又在观察天空和窥探大自然奥秘的人可要留神啊!对这种人,夜间要防止他们接近利刃和手!而且要搜查他的衣服,因为难保他们身上不藏着毒

是的!提玛尔下定决心要自杀。在一个格坚强的人身上,这样的念头决不是心血来潮,而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像这种人几年前就已经知道要干什么了,他们只是非常狡猾地在考虑着干的方式。

提玛尔现在正处于决定的时刻。

他有步骤地安排着这件事。

当巴拉顿湖一带已是寒秋的时候,他返回了科马罗姆。凡是见到他的人都问候他,并且用肯定的语气说,他已经完全复原了,他的脸是多么健康啊。

提玛尔在这种场合表现得心情很好。

只有蒂美娅察觉了他怀着某种神秘的、深藏着的决心,只有她忧心忡忡地问他:“我的丈夫,您怎么啦?”

自从他害过那场大病以后,妻子对他表现出充满自我牺牲的。可是,这种温情只有促使提玛尔更快地踏上自杀的道路。

任何自杀都是一种疯狂的想法,而任何疯狂想法都会自行泄露出来。很多人已经知道自己神经失常,自杀者也知道这一点。他想隐瞒自己的秘密,不让人发觉;而这样又反倒泄露了秘密。他企图说些聪明话,使谁也不知道他疯了。可是这些聪明话说得不是地方,不是时候,反而引起了疑心。要自杀的人往往表现得高高兴兴,好说笑话,心绪特别好。可是他的高兴很不正常,令人害怕,谁看到都不免要吃惊地说:“这个人一定是觉得自己活不长啦。”

提玛尔决定不在家里实现他的打算。

他写好了遗嘱。

他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蒂美娅和捐赠给穷人。而且他表现得非常敏感、细心和有预见,竟拨出一笔款子作为基金,规定如果蒂美娅在他死后再婚而有了后代,而她的后代又万一落魄的话,那他们每年都可以从此基金中获得一千盾。

现在他作好了如下的计划:

一俟季节到了,他就出门去,假称去埃及,实际上却上无人岛。

他打算死在无人岛上。

要是他能劝说诺埃米跟他一块儿死,那就双双一起自尽。唉,诺埃米一定会同意的!在失去心的人以后,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整个世界像现在这样又有什么价值呢?所以他们俩要一起离开世界,去跟小多迪在一起。

整个冬天提玛尔是在科马罗姆、杰尔和维也纳度过的。不论在哪儿,他都觉得世界是令人苦恼的。

……

提玛尔已经偷窃了整个世界。

他偷窃了蒂美娅,首先偷窃了她父亲的几百万财宝,接着偷窃了她心里那种对丈夫的理想,最后偷窃了她对婚姻的忠贞。

他偷窃了诺埃米,偷窃了她心里的情、女的温柔和她本身。

他偷窃了特蕾莎,偷窃了她的信赖,偷窃了这位蔑视世界的女人对一个真正的人的彻底信赖。他夺取了她的无人岛,然后又把无人岛还给她,为的是像获得战利品那样获得她的感激。

他夺取了托多尔·克里茨提安的整个世界,用谋诡计把这个人放逐到西半球上去了。

他夺取了阿塔莉雅的父亲、母亲、房子和未婚夫,以及尘世和天上的一切幸福。

他夺取了卡苏卡得到蒂美娅和未来幸福的希望。

他偷窃的东西包括世人对他的尊敬、穷人的眼泪、孤儿的感激和国王的勋章。他偷窃了私贩子,他们忠实地为他保守秘密;而这忠实他是用欺骗换来了。他甚至从天上偷走了上帝的一个小天使。

甚至连他自己的灵魂也不再属于他,他已经把灵魂押给了月亮。可是他也欺骗月亮,没有把抵押品给它。

他已经准备好了把自己送到虚无缥缈的星辰上去的毒,所有的魔鬼为此都那么高兴,那么欢喜若狂!他们已向这个沉沦的人伸出欢迎的魔爪!但是他也愚弄了这些魔鬼: 他已经不再想死了。他欺骗了魔鬼。

他夺取了世界上的一个乐园,并且趁守护的天使长转身的时候,偷摘了这个乐园的禁果。他还在这个隐秘的乐园里摆脱了一切人间的法律,不受教士、国王、法官、元帅、税吏和察等的束缚。他靠抢掠他们大家生活。

他一切如愿以偿。

但是,这种成功能保持多久呢?

他能够欺骗所有的人,但只有一个人他欺骗不了,那就是他自己。他的满脸笑容是心悲哀的假面具。他非常了解人们将怎样称呼他。他真愿意恢复本来的面目,然而却不可能。

巨大的财富、普遍的尊敬、幸福的情——这些哪怕只有一件的确是他应该得到的也好啊!在心深处,根据他的整个人生观,提玛尔都赞成正直、高尚、博、俭朴和自我牺牲;可是,一些不可抗拒的诱惑却把他拖向正好相反的方向。因此他处在这样一种境地: 人人喜他,尊敬他,重视他;唯有他自己却轻视自己,谴责自己。

(柯青译)

【赏析】

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的艺术》中说道:“作家位于他的时代,他的民族,以及思想史的神地图上。”约卡伊·莫尔就是这样一位作家,他的小说植根于匈牙利广阔丰富的社会生活,同时也与他本人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思想和丰富的社会阅历分不开。所有这些因素促成了优秀长篇小说《金人》的诞生。

“金人”这两个字眼出现过无数次。“老兄!我把这个带信的人介绍给你,望另眼看待,他是一位金人。”“原来这是一位金人!”“真是一个金人!必须器重此人才是!”“真是个百分之三百的金人呐!”“一位百分之四百的金人!”这样的一位金人就是提玛尔——一个匈牙利民族资本家的典型。他发过意外之财,有过飞黄腾达的“辉煌”,但缺乏那种为民族工业化而奋斗的雄心壮志,是一个经受着剧烈心冲突的灰心丧气的形象。在他身上体现了作者这样的思想: 资产阶级所标榜的关于创造劳动、以自由选择为基础的婚姻关系、社会的结和法制等方面的种种理想都不可能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实现,而有待于未来。其中也按照卢梭的乌托邦设想,让一小部分人根据“社会契约”,去过简单原始的、以物易物的平等生活。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资本主义的幻灭情绪只是暂时的,在此书问世之后,他笔下还出现过一些在政治生活中起积极作用的人物。

作者本人曾说:“应该承认,这是我最喜的一本小说。”在这部反映广阔社会生活画面的优秀长篇小说中,约卡伊善于吸收和运用本民族的具有民间传统的成分,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从小说结构来看,约卡伊擅长选择多样化的题材,小说的故事情节紧张,步步深入,而且往往出现出人意外的变化,既显得惊险、神奇,而又比较自然,不露痕迹。在他的情感世界中,牵扯到两个年轻女子,蒂美娅和诺埃米,从中引出两条线索、两个地点,即科马罗姆和无人岛。另外,还“节外生枝”地刻画了两个叛逆者的形象: 阿塔利雅和托多尔。这两个人物的存在使主人公个展现得更加丰富,使故事一波三折,险象环生,悬念迷离。

与此相应,约卡伊笔下的主人公几乎都是一些超人的漫主义式的人物。作者对人物周围环境的渲染,人物外貌夸张的描绘,对这些人物行动的粗线条的勾勒和对他们的结局的意外安排等等,无不深深吸引着读者。故事的男主人公提玛尔虽然非法占有了属于蒂美娅的珠宝,但是他为人并非险毒辣,而恰恰相反。这个人物充满传奇漫气息,颇似《基度山伯爵》中的主人公。相形之下,蒂美娅这个人物就略显单薄,“全身也是冰凉冰凉的,跟石膏像那样冷,那样美”;“蒂美娅两只忧郁的大眼睛呆呆地凝视着他。她的脸原本就很苍白,因此也看不出什么变化”;“蒂美娅埋葬了自己的感情,使感情冻结了。她嫁给了一个她所尊敬的、有恩于她的男人,她想做他的忠贞伴侣”;“这张洁白的脸庞,对于提玛尔仍然是难以捉的。他冲着这张脸细细端详了半晌,结果毫无发现。这个女人大概已经全知道了吧?在这副冷淡的神情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是无言的轻视?还是被牺牲和埋葬了的?或者仅仅是一种体质衰弱的女子的冷漠呢?”这个人物相对来说显得呆板、冷漠、无动于衷。而对作品中一些次要人物的描写,却比较贴近现实生活的真实。例如阿塔利雅和托多尔这两个叛逆者形象,他们都因切身的利害关系走上了叛逆的道路。托多尔儿时被亲人抛弃,从小就与“犯罪”和“受罚”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对社会上的种种罪恶现象深有体会,他的反叛行为从反面击中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时弊要害。阿塔利雅从小受金钱和生意经的熏染,连她自己的婚姻也是由金钱来决定的,由于父亲未能及时提供十万盾的保证金,她在即将举行婚礼的一刹那失去了未婚夫。复仇心理使她成了蒂美娅的“守护魔”,以挑拨离间为乐,在暗心理的驱使下,带领提玛尔躲在暗处对蒂美娅和卡苏卡的会面进行监视。最后,为了泄愤,竟不惜采取暗杀手段来对命运表示反抗。

从选段可以看出,作者花费许多笔墨对主人公作了细致深入的心理刻画。提玛尔本来是个意志坚强、朝气蓬勃的人,他成为百万富翁以后,才不由自主地在资产阶级的道德泥坑中越陷越深。他以“偷窃”为自己谋得财产,以伪装树立社会威望,又必须以伪装来维持他既得的名与利。金钱招致的累赘使他感到窒息。他逐渐意识到,他所获得的财富、尊敬和情等,都是他昧良心的结果。他与蒂美娅和诺埃米的双重关系更使他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他既得不到蒂美娅的情,又毫无理由离弃她。他要和诺埃米结合,必须首先消除蒂美娅对他的好感和报恩思想,而主动去向她坦白:“我整个一生不过是一个大骗局”,从而承认自己在道德上的彻底沦丧,但提玛尔却又做不到。于是他宁愿在肉体上毁灭自己。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提玛尔在心理世界中孤独地忍受着无法解脱的心灵痛苦。作者虽然把他的“点石成金”的行动力量和飞黄腾达的道路作了漫主义的夸张,但深入的心理刻画,尤其是心插入的心独白,却使提玛尔比较接近于生活真实。这正符合苏珊·朗格的艺术符号学的观点,“艺术品所包含的情感的形式就是生命的形式,也即有机体的形式。各种情感和情绪的相互关系和组合本身就反映了生命的存在方式”。

约卡伊是匈牙利最富有诗意的作家,《金人》中的写景更是凝聚着他的诗人般的感情。选段中对于巴拉顿湖旖旎的风光和宜人的气候的描写,令人读了顿生向往之心。另外,小说一开头就以多瑙河下游两岸的磅礴气势吸引着读者。作者对千姿百态的悬崖峭壁做了拟人化的描写,仿佛它们一个个都自动地在向读者诉说这里各族人民古往今来的英勇斗争史。约卡伊还擅长把人物的心理刻画和自然景的描绘融合在一起。例如,对于使提玛尔思绪起伏的月夜景就做了各种不同的描写: 引诱他犯罪的月夜;使他备受良心谴责的月夜;勾起他自杀念头的月夜等。再如圣芭尔芭拉号商船经过铁门险滩时的惊涛骇,巴拉顿湖畔深秋和初冬的沉寂,“无人岛”上生意盎然、四季如春的风光等,无不充满着诗情画意,有力地衬托出当时的环境气氛和人物思想感情的变化。只有对宇宙星空十分入迷,对花鸟虫鱼有特殊感情,常常陶醉在自然美景中的人才能描绘出如此动人的画面。

米克沙特·卡尔曼把这部田园诗一般的作品比作“黎明时的一场美梦”。这足以说明这部小说的文笔是多么的优美动人。约卡伊同时也是一位语言大师,善于吸收民间词汇,以不断丰富自己的文学语言。在作品中,不同时代、不同人物所使用的词汇,都恰到好处,符合时代的特和人物格的要求。

(郑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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