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大夫说:我生病了。
什么病?大夫问。
窃听别人隐私上了瘾。他说。
怎么会这样?大夫问。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去年患上的,一直羞于出口。他说。
我们不收治这类病人,你得找心理医生。大夫说。
是的,大夫,可现在这病已影响我身体了,我时常感觉头疼恶心四肢乏力。他说。
你是个奇怪的人,看来情况是有点严重。大夫说。
昨天,我一整天待在家里,也想着把身子养好。可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像丢了魂似的。他说。
你怎么能去窃听别人的隐私呢?大夫问。
这事说来就长了,我就讲讲也无妨,只要你能医治好我的病。他说。
你讲吧,讲出来心里就舒服了,我保守秘密。大夫说。
他于是正襟危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有个好单位,人缘也不错。领导对他一直很器重,觉得是个有能力的人。据他讲,要不是他的上司科长背后说坏话,现在他也该飞黄腾达了。
科长大他几岁,在他刚进科室时,科长满喜欢他。一段时间后,他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科长拉起了警戒线。科长担心自己位置不保,于是经常找他工作上的纰漏。科长在他面前说话很委婉,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工作没做好。
那天,他路过局长办公室门口,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有点好奇,忍不住像小偷似的放轻了脚步。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这让他有了窃听的机会。他听出来了,是科长。科长在局长面前打小报告。
科长为何在局长面前数落自己呢?即使自己有错也可以当面说呀。他恨不得立即冲进去,去和科长对质。好在,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他想,这时候进去,明摆着自讨没趣。你不窃听,怎么知道人家在说你坏话呢?
他觉得自己真傻,有点认贼作父的味道。
他工作的情绪一下子落了下来,他不再锋芒毕露,也不再唇枪舌剑。一夜之间,他似乎变了个人,像很多单位里无所事事的人一样,端起了茶杯,翻起了报纸。科长很快察觉到他的变化,问:怎么了?他说:没事,很正常呀。
他开始留意科长的举动,科长打个哈欠,他抬起头可以张望半天,科长走出办公室,他就紧跟着装作去洗手间尾随。我现在不做事了,你还能打啥小报告呢?他想。
很多次,他经过局长办公室门口,习惯地放慢脚步,看那门是否关严了,听里面谁在说话,是否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有一天,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把耳朵紧帖在局长办公室的门上。他吓了一跳。
局长办公室的门不是每天开着的,起先,他的状态还好。不久,他觉得窝心起来,门里面都在说些啥呢?不会又有人在打我的小报告吧?
有一回,他从走廊上走过,听见其它办公室也传出了自己的名字,这让他很震惊。他知道,这回不是科长的声音。他有点坐立不安了,这么多人在谈论自己呢。
他对所有走廊上的办公室发生了兴趣,只要有办公室的门掩着没关紧,他就会机械地停住脚步去窃听。有段时间,他甚至对女声的发音特别感兴趣,清晰易辨。
后来,他觉得自己听觉器特别地发达了起来,仿佛,整幢机关大楼里的办公室窃窃私语他都能听清。开始,他很兴奋,感到自己掌握了一种常人没有的特异功能。可是,渐渐他不喜欢了,整天提心吊胆的,被别人逮个正着那不成了笑话。其实,他自己也害怕被人窃听。
一天晚上,他和老婆散步回家,走到家门口时,他突然紧紧捂住了老婆的嘴。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帖在门上用力地听着。老婆大骇,以为家里进了贼,赶紧从衣袋里摸出手机打算报警。
大夫,我肯定病了。他说。
嗯,我有点听出来了。大夫说。
我现在老想象着一些可怕的事情。他继续说。
还有什么事情呢?大夫说。
比如,老婆出差去,我就想是不是受到了暴力侵害;女儿在外地读书,老想着会不会被歹徒拐走;我现在怕出门,担心被车子撞了。他说。
这太可怕了。大夫说。
是这样的,大夫。我想象过一场火灾,自己的皮肤上产生过灼人的热度,我还想象过洪水,自己身上像真的淋湿了一样。我想象时,有身临其境的感受。他说。
我承认,你是真的病了。大夫说。
我还有救吗?大夫。他肯求着。
不知道,先观察段时间再说吧。大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