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学生走前面，他们的家长走后面，一一共一四个人，跟着何主任进了招生办。
何主任四十来岁，胖胖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他指着长木椅，招呼他们坐下后，又拿出纸杯，殷勤地给他们每人泡了杯茶，一连声说，先喝茶，歇口气再说。
于是，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就不说话，眼睛看着纸杯，目光像杯里的茶叶一样飘浮。偶尔，他们也互相悄悄看一眼，呶呶嘴巴，使使眼一色一，那意思是叫对方先开口，但推诿了半天，谁也不敢打头阵。
何主任暗暗高兴，脸上，换成了得意的微笑。
有什么咨询的，随便说吧，没事的。何主任说。
好吧，我就说了，何主任别见怪，一个瘦脸男人沉不住气，率先说，听说你们职高管理不好，学一习一风气差，如果真是这样，把子女交给你们，我们可不放心。
何主任心里格登一跳，正要回答，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办公室。年轻人张开嘴，才吐出半个字，后面的话就让何主任拦了回去。何主任起身，拉了年轻人，指着门边一个木凳，说，坐坐坐，稀客啊！然后，何主任接着说，正巧，他也是学生家长，我们是怎么管理的，他最清楚。我们的学生都分到了老师头上，每人承包几个，平时可以说是脚跟脚，一腿一跟一腿一。他的儿子也调皮，不好管，我们老师去他家家访不下十次。你自己说，是不是嘛？何主任站在年轻人面前，指着他问。
年轻人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
确实，你们说好不算数，要家长说好才行。瘦脸男人随声应和。
那学生的学一习一情况呢？另一个家长是个胖脸，他说话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这还用说吗？街上的广告你们也看到了，如果学一习一风气不行，哪会有95%的升学率？何主任回答得很顺溜。
是不是吹的哦？一个学生有些不信。
你们不信？我可以把档案拿出来让你们查，上面毕业人数，升学人数，包括考上的学校都有。何主任转过身，慢吞吞从皮带上取下钥匙扣，把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耍得脆生生的响。
何主任，不用了，我们相信。如果你们那广告是假的，教育局也不会让你们挂了。瘦脸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这时，瘦脸男人盯着年轻人，不解地说，请问，你多大岁数，儿子都读高中了？
年轻人红了红脸，吞吞吐吐的，不知怎么回答。
你们哪，还没听说过？何主任吃吃一笑，弯下腰轻声问。
听说过什么？胖脸很疑惑。
轰动全县的大事啊。何主任神秘起来。
四个人一大眼瞪小眼，摇头。
他儿子读的是美容专业班，毕业后开了个男士美容院，可出名了。两年不到，就成了大老板。他是在儿子那儿美容了，保养得好，还不年轻？何主任口若悬河。
这么神啊？瘦脸很有兴致地追问。
当然，刘晓庆，你们在电视上看到过吧，四五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小姑一娘一。你说，神不神？何主任的脸上，还是得意的笑。
对对对，现在科技发达，丑八怪也可以变大美一女。报纸上登过，一个富翁娶了个大美一女，结果生的儿子像黑包公。后来，男人知道大美一女原来是人造的，还要离婚，要女人赔钱哩。胖脸男人的语速比先前快多了，说得眉飞一色一舞。
这就对了嘛，所以，我们职高啊，又可以学一技之长，又可以像普高一样考大学，一举两得。说不定，你们的子女将来也会是大老板的，你们应该有信心呀。何主任的话，像一针兴奋一剂，两个家长被刺一激得找不着北了。
对，要先投资嘛。何主任说完，转头问年轻人，你不是要送一个职工来培训吗？先报名吧。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掏出钱，报了名。
瘦脸和胖脸互相递了个眼一色一，也跟着掏出了钱。
好，报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考虑好了？何主任歪着头，笑着问。
考虑好了。两人点头。
于是，何主任开始开票，收钱，忙了好一阵才搞利索。
等何主任把学生和家长送出门，年轻人才站起来，说，爸，你们招生怎么能这样啊？
不这样行吗？社会上的人对职高有偏见，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嘛。那升学率可是实打实，没一点水分的。何主任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得意地说。
有事吗？何主任问。
二姑打电话来说，表妹不读职高了，叫你帮把钱退回去。年轻人说。
这个啊，我晚上再给她做思想工作，你先回吧。何主任说。
年轻人走到门口，何主任又把他叫了回来。
给，刚才你报名的钱。另外，多这一百是你的招生奖励。何主任把一撂钞票递给年轻人。
我没招呀？年轻人问。
刚才呀，你出了力，我们一人算一个。
年轻人接了钱，消失在了门外。
何主任支起二郎一腿一，点了支烟，边吸，边哧哧地笑。
一支烟没一抽一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就在楼下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