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很久的长途车,颠簸着看着窗外的风景从城市过渡到城镇再过渡到乡村。
爸爸妈妈比我还紧张,一路不停发消息打电话,我都嗯嗯啊啊答复他们,“我很好”、“很顺利”、“没事的”。
快到站的时候,车子行驶在一条有点窄的乡村公路上,绿茫茫的一片麦苗跳进眼里,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老头。
我记得在这条马路上,有个人载过我,那个小小姑娘坐在车后座的木凳上,手里举着一大团棉花糖,花边裙子飞扬着,那些花边蕾丝的,肯定是老姜茶的手艺吧?
记忆小小地被激活了,我想起来了,去世很久的外公,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在这条路上载过我。这条路上车一直都不是很多,偶尔会有卡车静静地驶过。那时在苏婷宝的眼里,那些车就是庞然大物,我兴奋地指着大卡车大叫:“坦克,坦克!”
外公说:“载你的是辆老坦克!”
老坦克嘎吱嘎吱行进,棉花糖在一张小嘴里甜丝丝地消融,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小幅度地飘着飘着……
到站了,我跳下车,记忆的地图豁然打开。我走到公路尽头一拐,顿时看见了田野和村庄,走着走着我在一棵光秃秃的枝丫旁边站定,悄悄说:“我认识你,在冬天你会开出腊梅花哦。”
我又走过一片晒谷场地,旁边有条河,四周长满了树。蝉鸣,一大片一大片从树叶间跌下来。我站在那里听,心变得静静的。
一路有很热心的村民指点,还有“快乐老家”的指示牌。一会儿,我走在通向蕾丝小屋的路上了,两边都是树,我肩上背着一个大帆布包,里边装着几根棒棒糖、手机、游戏机、还有牛仔裤和连衣裙子,叫小珍的蕾丝娃娃被我装在一只糖盒子里。
很多个瞬间,我都觉得自己是小红帽,情不自禁去拨拨前刘海,心里在想,不知那个小屋里住着的是真正的外婆,还是狼外婆呢?
这么想着,就觉得真刺激真好玩,情绪越来越高涨。
很容易在那一排平房中认出了老姜茶的房间,和我想象略略不同的是,窗口垂着大幅的是米黄色的窗帘。
我走上门廊,小屋子的门半掩着,一眼看进去里边没人。一条小黑狗趴在门前,爪子扒拉着一堆瓜子,嘴巴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我眯起眼睛,把大大的帆布包扔在门廊,太棒了,一只会嗑瓜子的狗,鼻子散发出黑釉一样的光泽。
我一眼就认定它是老姜茶的狗,它身上有老姜茶的味道,就像瓜子一样,有趣的活泼的味道。
摸摸小黑狗的脑袋,我问它:“老姜茶在哪儿呢?”
它吐出一瓣瓜子壳,在空中画出一条低低的漂亮的弧线,然后摇摇尾巴,扭过头对我吐吐舌头:“跟我走吧!”
嗑瓜子的小黑狗颠颠带着我去找外婆,它带着我到处转来转去,似乎更乐意当一个小导游,不着急一下子带我找到老姜茶。
到了这里,觉得时间一下也放慢了脚步。我也笃悠悠的,跟着小黑狗钻进钻出,把“快乐老家”转了一圈。
这是一座古旧的养老院,坐落在一个有山有河的村落里,如果再配上声音背景,就是时长时短的知了声。
“快乐老家”真是老得名副其实,每间房子看起来都很老,但是每间都有每间的个性。它们都乐呵呵地半开着,好像随时欢迎有人进去拜访。
我随意进去的第一间屋子,脑袋刚探进门口,“进来吧!”一个年轻的生机勃勃的声音。
我跳进去,顿时跳进了一个电影海报的世界,全都是外国人的脸,我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也只认得其中一张是《玩具总动员》的海报。
让我意外的是,有一把英俊声音的是个矮矮的老爷爷,和他个子相映成趣的是,他的鼻梁高高的。
这间屋子像个彩色的洞穴,除了到处贴满的电影海报,还有一台硕大的电视,旁边堆放着很多光碟。
矮个子高鼻梁的爷爷看我一直盯着《玩具总动员》看,忽然凶巴巴地低吼:“你要去坐牢了,蛋头,和你的老婆孩子说再见吧!”
我吓了一跳,马上听出这是电影里的台词,哈哈大笑着夸奖他,“你说得真棒啊!”
“那是!”他骄傲地点着那些海报,“里边好多人嘴巴里的中国话,都是我说的!”这位拥有神奇声音的配音爷爷最后告诉我,老姜茶大概去图书馆了。
我钻出那个电影海报的洞穴,到处找图书馆,可是没有像图书馆的屋子。不远处一间屋子飘出一阵阵香味,我肚子不由自主咕噜噜叫起来。
跟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小黑狗也被那阵香味馋得什么似的,飞速冲了进去。
我们一起扎进一间充满食物香味道的屋子,一看就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厨房。
一个谢顶的胖老伯伯,肚子耷拉到腿上那么夸张,可是脸上满是温柔赞美的神情,不时拿起料理台上那一堆蔬果,啧啧夸奖着——
一边冲洗着三两根萝卜,一边念叨着:“水一般嫩,月一般明,拳头一般大哟!”
“别急!”眨眼他又拿起两根大葱,“待会儿就让你们在油锅里欢跳!”
跟着手掌心里托着一只大大的西红柿,打趣着:“别憋红了脸,金黄的鸡蛋在等着你!”
我憋不住了,扑哧扑哧笑起来。
胖伯伯一扭头看见我和小黑狗,马上大发脾气:“谁让你们进来的?走开!快走开!”刚刚对待食材像天使一样的态度,眨眼就变成了暴君,吓得我扭头就跑。
小黑狗比我逃得更快,我们一阵乱跑,不知跑出了多远去,小黑狗在一扇原色的木门前立定,鼻子开始顺时针逆时针扭动,跟着上蹿下跳,发出兴奋又错乱的怪叫声!(后面还有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