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雀灵说,每个小孩从妈妈身上掉下来以前,妈妈都要抓紧时间在他身上敲一个图章。因为爸爸常常不能在场,有的妈妈就代表爸爸再敲一个。
我脸上撒着好多雀斑,有芝麻那么小的,也有像饼干屑屑那么大的。
我还有一对大耳朵。要是哪天我睡相不好,早上起来耳垂就皱皱的。
妈妈生我的时候一定很勤快,一口气给我敲了两个特别显眼的大图章!
在我们班里,有一打以上的小胖子。我们有个硬指标,凡是体重超过一百斤的,一律算胖子。
我们班还有三个左撇子。我同桌顾晓鸣就是。做作业的时候,我俩胳膊磕磕绊绊的,老是不由自主地打架。
我们班还有一对鬈毛双胞胎,满头泡开的方便面一样。这是不是和她俩的妈妈由同一个发型师做头发有关系呢?
不过,一大把雀斑撒得那么密集那么醒目的,可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哟。
我和雀灵外婆倒是天生一对,因为在一模一样的位置长着一模一样的两块小雀斑。雀斑是外婆家天生的标志。喏,它们就在鼻翼两旁,每一边看上去像小蝴蝶的一个翅膀,合起来就是小蝴蝶的一对翅膀。要是我们想笑,雀斑会提前半秒钟在鼻子两边跳舞。
伤心哭的时候,鼻翼一翕一张,就有一对小翅膀合抱起来了。生气皱鼻子的时候,雀斑也会像下雨打雷前的小乌云,提前半秒钟慌慌张张聚拢来,黑压压的两小片。
没人说我长得很好看,可我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的神奇小姑娘,因为我的雀斑会跳舞。大家也都爱管我叫雀斑,只有课堂提问或者公布成绩的时候,我的大名刘恋才被偶尔正式地用那么一下。
不过,也有孩子大了以后,不喜欢身上的图章,千方百计要把它擦掉。
比如我的妈妈,雀灵外婆说她本来就长着一双大眼睛,去掉雀斑以后,皮肤白得哟像剥掉壳的水煮鸡蛋,一点也不像她这个乡下老太婆生出来的。
可我喜欢外婆给我的雀斑,从来没觉得它们不好看。
雀灵说妈妈做了美容手术,费了很大的劲吃了很大的苦加上花了很多的钱,才把脸上的雀斑去得一粒不剩。然后,她就带着一张没有任何斑点的脸远走高飞到澳大利亚去啦。
妈妈只陪我吹过一根生日蜡烛。一岁的小孩哪有什么记忆啊!我原本就抓不住妈妈“原版”的脸。脸上没有那些跳跃的小芝麻、小饼干屑屑,妈妈在我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我根本想不起来她的大眼睛,还有雪白的皮肤是什么样子的。
哪怕她从外国寄来过照片,照片上的她懒懒地靠着一辆长得像一节火车厢的轿车,对我来说她也不过是长着一张光滑无瑕的脸的陌生阿姨。
妈妈这个词语对我来说很陌生。
如果你一直没有拥有过一样东西,就算别人都有,你也不会觉得自己缺了什么,就是这个道理。
我今年的岁数从个位数升到了十位数。这应该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吧。不过,生日蜡烛却从去年的九支减到了今年的一支。当然,是比较粗壮的一支。爸爸说轮到十位数的时候,一支就代表十岁。
我想不出再点一根的时候,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猜我最多能点到十根,用没有一颗牙齿的空荡荡的嘴巴去吹十根蜡烛。如果到了那时,要许什么心愿呢?嗯,我就只想祈祷爸爸和雀灵还陪在我身边。
我有雀灵外婆,还有爸爸,他们给我的东西一点也不比别的小孩少。
六岁的时候,爸爸把我从寄宿幼儿园领回家。我拉完憋了一路的大便,爽极啦,灵感大发,当场给爸爸念了一首诗。
如果爸爸是枕头,我抱他睡了;
如果爸爸是沙发,我把他坐了;
如果爸爸是大灯泡,我把他点亮了;
如果爸爸是奶油蛋糕,我就不吃了。
因为把爸爸吃掉了,我就没有爸爸啦!
爸爸一把捉住我,张大嘴巴做大老虎的样子:“雀斑不吃爸爸,那爸爸要吃掉雀斑。好吃好吃,脖子有五香味道,眼睛是水葡萄,大耳朵是萝卜干。咔嚓咔嚓咔嚓!嗯,再舔舔,舔舔雀斑的小雀斑……味道太棒啦,别的加起来都抵不过这几粒小芝麻最香香啦!”
外婆想把雀斑给妈妈,妈妈不想要,就顺手撒在了我的脸蛋上。
奶奶把大耳朵给了爸爸,爸爸继续接力传给我。爸爸可比奶奶更来劲,所以我的耳朵比他还大一圈呢。
我早上起床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拉拉被枕头和脑袋压皱的大耳垂。谢天谢地,它们没有白白长个儿。根本不用竖起耳朵,我很容易就能听见别人听不清或者根本听不见的声音。
可大耳朵给我带来多少方便,也就带来多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