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阿姨整天忙个不停,一忙她就生气了。简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对,迈克尔就更糟了。她甚至很凶地对双胞胎说话。简和迈克尔尽可能避开她,他们知道,有时候最好不让玛丽阿姨看见或者听见。
“我希望我们是看不见的人。”迈克尔说,因为玛丽阿姨说有自尊心的人看见他就受不了。
“我们可以做到,只要躲到沙发后面就行,”简说,“我们可以数我们存钱罐里的钱,她吃了晚饭也许会好点。”
他们就那么办。
“六便士加四便士是十便士,还有半便士,还有三便士的一个硬币。”简很快地数着钱说。
“四便士,加上四分之一便士硬币三个和……没有了,就这些。”迈克尔叹了口气,把这点钱归拢在一起。
“正好放进慈善箱。”玛丽阿姨打沙发扶手望下来,吸吸鼻子。
“噢,不,”迈克尔用责怪口气说,“我要的。我在存钱。”
“哈,我想是为了买一架飞机吧!”玛丽阿姨看不起地说。
“不,买一头象,我自己的象,跟动物园的莉西一样的。有了象,我会带你一起坐着出去走走。”迈克尔说着对她半瞧不瞧的,看她怎么说。
“恩,”玛丽阿姨说,“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他们看到她不那么生气了。
“晚上大伙儿回了家,”迈克尔想着说,“我不知道动物园里会有什么事?”
“多发愁,伤身体。”玛丽阿姨狠狠地说。
“我不是发愁,我只是不知道那儿会怎么样。”迈克尔辩解着。
“你知道吗?”他问正加紧从桌上扫掉面包屑的玛丽阿姨。
“你再问一句话就上床去!”她说着开始飞快地打扫房间,不像个人,倒像一阵戴帽子系围裙的旋风。
“问她也没用。她什么都知道,就是从来不告诉别人。”简说。
“不告诉别人,知道了有什么用?”迈克尔咕噜着,可他悄悄地说得不让玛丽阿姨听见……
简和迈克尔记不起有哪一个晚上这么早就上床的。玛丽阿姨很早就关了灯,走得飞快,好象全世界的风都集中起来把她吹走。他们刚躺下,就听到门口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叫他们。
“快点,简,迈克尔!”那声音说,“快穿衣服,快点!”
他们连忙跳下床,又惊又怕。
“来吧,”简说,“出什么事了。”她动手在黑地里摸衣服。
“快点。”那声音又叫。
“天哪,我才找到我的水手帽和一双手套!”迈克尔一面说一面满房间乱跑,拉开抽屉,摸着架子。
“有帽子手套就行了,戴上吧,天不凉,快来。”
简只找到约翰的一件小大衣,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胳膊塞进去。打开了房门,门外没人,可他们好象听见有人匆匆下楼。简和迈克尔跟着就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一直走在他们前面。他们怎么也看不见他,可总觉得有样东西在给他们带路,不断召唤他们跟着去。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外面的胡同,一路走着,他们的拖鞋在人行道上嘁嚓嘁嚓地响。
“快点!”那声音在不远的拐角那边又叫,可他们拐了个弯,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两个手拉着手跑起来,跟着那声音沿大街跑,穿过十字路口,穿过拱门,穿过公园,上气不接下气地给带到一个旋转栅门那儿。
“到了。”那声音说。
“到哪儿了?”迈克尔对那声音叫,可是没回音。
简拉住迈克尔的手朝那栅门走。“瞧!”她说,“你没看到咱们到哪儿了吗?动物园!”
天上挂着圆圆的月亮,迈克尔就着月光看到了铁栅大门,打铁栅望进去。一点不错!他竟不知道这是动物园,你说他有多傻。
“可咱们怎么进去呢?”他说,“咱们没钱。”
“没问题。”里面传来低沉粗哑的声音说。
他们抬头一看,说话的原来是只大棕熊,它身穿铜扣子大衣,头戴尖帽子,拿着两张粉红色票子递给他们。
“可我们向来是给票子的。”简说。
“向来是向来,今晚是你们收进票子。”棕熊笑着说。
迈克尔仔细看它。“我记得你,”他对棕熊说,“有一回我给你一罐蜜糖。”
“不错。”棕熊说,“你忘了打开盖子。你知道吗,我开盖子花了十几天?以后可得小心点。”
“可你干吗不在你笼子里?你晚上总是到外面来吗?”迈克尔问它。
“不,只在生日碰到月圆的时候。不过请原谅,我得看门。”棕熊说着转身走开,又去转旋转栅门的把手。
简和迈克尔拿着票子,走到动物园的一块空地上。在月光下,花和矮树丛、房子和笼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有许多东西在走。”迈克尔说。
的确是这样。在所有的小道上动物跑来跑去,有时候有小鸟伴随,有时候就它们自己。两只狼在孩子们身边跑过,跟一只很高的鹳鸟起劲地说着话。这鹳鸟姿势优美地踮起脚尖走在他们当中。他们走过时,简和迈克尔清楚听见它们提到“生日”和“月圆”两个字眼。远远地有三匹骆驼并排在走,在过去不远,一只海狸和一只美洲秃鹫在埋头谈天。两个孩子觉得它们全都在商量同一件事情。
“我在想,这是谁的生日呢?”迈克尔说,可简只管往前走,看着这种古怪的景象。
就在本来关象的地方,一个胖大的老先生爬来爬去,背上有两排凳子,坐着八只猴子。
“怎么,全都颠倒过来了!”简说。
那位老先生爬过的时候,狠狠地看了简一眼。“颠倒过来!”他哼了一声说,“我!颠倒过来?当然不是。岂有此理!”
八只猴子粗鲁的大笑。
“噢,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整件事情,”简连忙跟他道歉解释,“平时是动物驮人,可现在是人驮动物。我就这个意思。”
老先生喘着气费劲地爬着,一定说他被侮辱了,猴子在他背上叽叽叫,他赶紧爬。简看见跟着他没意思,拉了迈克尔的手就走。可一个声音就在他们脚下叫住他们,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来吧,你们两个!快下来。让我们看着你们潜水,拿上来一点你们不要的橘子皮。”这声音又苦恼又生气,他们低头一看,是只黑色小海豹在说话,它正从照着月光的水池里斜眼看着他们。“来吧……来看看有多好玩!”它说。
“可是……可是我们不会游泳!”迈克尔说。
“不会!”那海豹说,“你们早该想到这一点。根本就没人管我会不会游泳。哦,什么?你说什么?”最后那句话是问另一只海豹,它刚从水里出来跟它咬耳朵。
“谁,”第一只海豹说,“说吧!”
第二只海豹又悄悄地说话。
简听到了它们的片言只语:“特别客人……是……的朋友……”
第一只海豹看来大失所望,可是彬彬有礼地对简和迈克尔说:“噢,对不起。很高兴见到你们。对不起。”它伸出它的阔鳍,有气无力地跟他们两个拉手。
“小心点好不好?”它看见一样东西撞到简身上,大叫着说。
简赶紧回过头去,吓了一大跳,原来是头大狮子。狮子一见她,眼睛就亮了。“噢,”它开口说,“我不知道是你!这儿今晚上太挤了,我正赶着去看喂人吃东西,连路都没顾上看。跟我去吗?你不该错过这个机会,你知道……”
“也许吧,”简有礼貌地说,“你可以带我们去。”她对狮子有点不放心,可它看来倒是挺客气的。“归根到底,”她想,“今儿晚上样样都颠三倒四的。”
“很高兴!”狮子用很文雅的口气说,让她挽住它的胳膊,她答应了,不过为了保险点,让迈克尔走在另一边。他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她总觉得狮子到底是狮子……
“你说我的鬃毛漂亮吗?”狮子在路上问,“为了这个节目,我把鬃毛都卷过了。”
简瞧了瞧,鬃毛仔细抹上油,卷成许多小圈圈。“很漂亮,”她说,“不过
……狮子会关心这类事情,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以为……”
“什么!我亲爱的小姐,你知道狮子是百兽之王。它得记住自己的地位。我自己是不会忘记的。我认为,狮子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该让人看着漂漂亮亮的。请这儿走。”它姿态优美地挥挥一只前爪,指着虎豹馆,让他们进门。
简和迈克尔一看就屏住了呼吸。这座大厅里挤满了动物。有些靠在隔开笼子的长栏杆上,有些站在对面一排排凳子上。其中有黑豹、金钱豹、狼、老虎和羚羊,有猴子和美洲豪猪,有澳洲袋熊、山羊和长颈鹿,还有一大群三指鸥和秃鹫。
“了不起,对吗?”狮子自豪地说,“就像在古森林时代。跟我来吧……咱们得找个好位置。”它推开兽群穿过去,叫着“让开让开”,把简和迈克带在后面。现在他们透过大厅当中一点儿空隙,能够看看那些笼子了。
“怎么,”迈克尔张大了他的嘴,“里面都是人?”
笼子里的确都是人。在一个笼子里有两个中年胖先生,头戴大礼帽,身穿条纹裤子,踱来踱去,着急地往栏杆外看,像等着什么。在另一个笼子里是孩子,他们各式各样,有大有小,小到穿长袍的娃娃,正在那里爬。笼子外面的动物带劲地看着这些娃娃,有些动物还把爪子或者尾巴伸进笼子去逗他们笑。一只长颈鹿把长脖子伸过所有动物的头顶,让一个穿水手装的娃娃搔他的鼻子。第三个笼子关着三位穿雨衣和套鞋的老太太,一位在结毛线,另两位站在栅栏旁边对动物们大叫大喊,用她们的雨伞指点它们。“坏野兽,快去,我要喝茶!”一位尖叫。“她好不滑稽?”有几只动物说着,对她哈哈大笑。
“简,你瞧!”迈克尔指着排在最后的笼子说,“那不是……”
“布姆海军上将!”简说,惊讶极了。
是布姆海军上将。他在笼子里暴跳如雷,又是咳嗽又是擤鼻子,气急败坏地大叫大嚷:“畜生!全员抽水!陆地,瞧!用力拉呀!畜生!”海军上校大叫。每次他走近栏杆,一只老虎就用一根绳子轻轻地戳戳他,弄得布姆海军上将破口大骂。
“这些人怎么到里面去了?”简问狮子。
“流落了,”狮子说,“或者说回不去了。有些人闲逛,大门关上,关在里面回不去了。只好给他们找个地方,就让他们呆在笼子里。他很危险……那边一个!刚才不久,几乎把他的看守干掉了。别靠近他!”他指着布姆海军上将。
“请往后站,请往后站!别向前挤!请让开!”简和迈克尔听见几个声音大声嚷嚷。
“啊,现在要喂他们了!”狮子说着带劲地向动物群里挤,“看守们来了。”
四只棕熊各戴一顶尖顶帽,推着几车食物,通过隔开动物和笼子的小过道走来。“请往后站!”它们碰到谁挡着道就说。接着它们打开每个笼子的小门,用长叉子把食物送进去。
简和迈克尔透过一只黑豹和一只野狗之间的缝缝,对喂食的情景看得很清楚。一瓶瓶牛奶塞给娃娃们,他们伸出柔软的小手,贪婪地抓住瓶子。大点的孩子从叉子上抓住奶油蛋糕和炸面包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给穿套鞋的太太们一人一盆黄油薄面包和烤麸皮饼。给戴大礼帽的先生们每人一份羊排和一杯蛋糊。这些人一拿到事物,就到角落去,用手帕铺在条纹裤子上,开始吃起来。
现在看守们沿着一排笼子走到头,只听见一场吵闹声:“畜生……这也算一顿饭?一点点牛肉和两片卷心菜!怎么,没约克郡布丁?岂有此理!起锚!我的葡萄酒在哪里?我说葡萄酒!使劲拉呀!下甲板,海军上将的葡萄酒呢?”
“你们听!他变得多凶。我告诉过你们他危险……就是那一个。”狮子说。
它指的是谁,简和迈克尔用不着它讲,布姆上将的话他们太熟悉了。
“好。”等大厅里的吵闹声小一点,狮子说,“看来喂好了。请两位原谅,我得先走一步。我希望呆会儿在跳大圆圈舞时再见。我会找你们的。”
它把他们带到门口,告辞以后,悄悄走了,一路上甩动他蜷曲的鬃毛,金色的身体在月光和树影之间闪现。
“噢,对不起……”简在它后面叫,可它听不见了。“我想问问它这些人以后能不能出来。他们多可怜啊!说不定会把约翰和巴巴拉……或者我们关进去。”
她向迈克尔转过去,只见他正跟一只企鹅在讲话。企鹅站在小道当中,一只翅膀夹着一个大本本,另一只翅膀夹着一枝大铅笔。她到的时候,它正咬着铅笔头在想什么。
“我想不出。”她听见迈克尔说,显然在回答一个问题。
企鹅向简转过脸来,“也许你能告诉我吧,”它说,“请问‘玛丽’跟什么押韵好?我不能用‘天下无比’,因为它用滥了,必须有独创性。用‘仙姬’也不行。我早已想到,可这一点不像她,不行。”
“头发密。”迈克尔灵机一动说。
“恩。不够诗意。”企鹅表示。
“用‘小心翼翼’怎么样?”简说。
“这个……”企鹅一副沉思的样子,“也不大好吧?”它难过地说,“我怕只好算了。瞧,我正在写一首祝贺生日的诗。我想这样开头很好:‘噢,玛丽呀玛丽
……’可我接不下去,真难接。大家指望从企鹅那里学到点学问,我不想使他们失望。好了,好了,你们不能耽误我。我一定要写出来。”它说着咬它的铅笔,弯下身看着本本,急急忙忙走了。
“搞得糊里糊涂,”简说,“我不知道是谁过生日。”
“好,你们两个来吧,来吧。我想你们就是想去祝贺生日的。”他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转脸一看,正是给他们票子的那只棕熊。
“噢,当然!”简说,心想这样说最稳妥,可一点儿不知道向谁去祝贺生日。
棕熊搂住他们两个,顺着小道走。他们感觉到它温暖柔软的毛擦着他们的身体,听见它说话时肚子里嗡嗡的声音。
“咱们到了,咱们到了!”棕熊说着,在一座小房子面前停下。
小房子的窗子照得那么亮,要不是在月夜,你就会以为是太阳照下来的。棕熊打开门,把两个孩子推进去。他们的眼睛起先给光耀花了,等到很快习惯下来,就看到是在一座蛇馆里。所有的笼子都打开了,蛇在外面,有的懒洋洋地盘着,有的在地上慢慢地滑走。在这些蛇当中,有一个人坐在一块木头上,木头显然是从笼子里搬出来的。这人就是玛丽阿姨,简和迈克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位祝贺你生日的客人,小姐。”棕熊恭恭敬敬地说。
蛇好奇地向两个孩子转过脸来。
玛丽阿姨一动不动,可她说话了:“请问你的大衣呢?”她生气却毫不惊讶地问迈克尔。“还有你的帽子和手套呢?”她转脸严厉地问简。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答,蛇馆便吵闹起来了。“嘶嘶嘶!嘶嘶嘶!”蛇嘶嘶叫着,尾巴着地全身站起来,在简和迈克尔后面向谁鞠躬。棕熊摘下它的尖顶帽子,玛丽阿姨也慢慢地站起来。
“我亲爱的孩子。我非常亲爱的孩子!”一个很细很悦耳的嘶嘶声说。从最大的笼子里慢慢地、轻盈地扭动着出来了一条眼镜蛇,它姿态优美地弯来弯去,经过那些鞠躬的蛇和棕熊,向玛丽阿姨滑来。它到了她面前,把半个金色的长身体竖起来,伸出金色的扁头,轻巧地亲亲她这边脸颊,又亲亲她另一边脸颊。
“好!”它温柔地嘶嘶说,“很高兴……实在高兴。你的生日碰到月圆,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亲爱的。”它把脸转过来,“朋友们,请坐!”它说着很优美地向其他的蛇鞠了个躬。
这些蛇一听它的话,重新恭恭敬敬地趴到地板上,盘起来,盯住眼镜蛇和玛丽阿姨看。
接着眼镜蛇转向简和迈克尔,他们有点哆嗦,看到它的脸比他们见到的任何东西都小而且干枯。他们上前一步,因为它古怪的深凹眼睛像在招呼他们过去。那双眼睛又长又窄,含有一种睡意朦胧的眼光,可是在这种睡意朦胧的眼光深处,又有一星点清醒的光,像宝石那么闪亮。
“请问这两位是谁?”它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孩子们,声音温柔而又可怕。
“是简·班克斯小姐和迈克尔·班克斯少爷,”棕熊声音粗哑地说,好象有点害怕,“是她的朋友。”
“啊,是她的朋友,欢迎欢迎。亲爱的,你们请坐。”
简和迈克尔觉得有点像朝见皇上似的──连看到狮子时也不这样,──好不容易才把眼睛离开它逼人的眼光,在周围找个什么东西坐下。棕熊蹲下来,让他们一人坐一个毛茸茸的膝盖。
简低声说:“它说话像一位大人物。”
“它是大人物,是我们世界的大人物,是我们当中最聪明最可怕的王。”棕熊温柔地恭恭敬敬地说。
眼镜蛇长长地、慢慢地、神秘地微笑着向玛丽阿姨转过脸来。“表妹。”它轻轻地嘶嘶说话。
“她真是它的表妹吗?”迈克尔悄悄问。
“是妈妈方面的表妹,”棕熊用爪子捂着嘴悄悄回答,“可你听着,它要送生日礼物了。”
“表妹,”眼镜蛇再说一遍,“离开上次你的生日碰上月圆,已经很久了,也就是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庆祝了。因此我有时间考虑给你送样什么过生日。我决定,”它停了一下,蛇馆里大家都屏住呼吸,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最好是把我的一张皮送给你。”
“表哥,真太感谢你了……”
玛丽阿姨正要说下去,眼镜蛇抬起它的扁头请她停下,“不用谢不用谢,你知道我不时换皮,多一张少一张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我不是……?”它住了口往四处望望。
“是森林之王。”所有的蛇异口同声地嘶嘶说,好象这一问一答是大家所知道的一种仪式。
眼镜蛇点点头。“因此,”它说,“我觉得好的东西,你大概也不会觉得好。这是小极了的礼物,亲爱的玛丽,不过它可以用来做皮带或者鞋子,甚至帽箍什么的……你知道,这些东西经常用得着。”
它说着开始轻轻左右扭动,简和迈克尔看上去,好象微波在它身上涌起,从它的尾巴一直到头部。忽然它螺旋形地扭了一阵,它的金色外皮躺在地上,它已经出来,换了一身新皮,闪闪发着银光了。
“等一等!”玛丽阿姨正要弯身去捡那张皮,眼镜蛇说,“让我先在上面写句祝贺的话。”
它的尾巴顺着脱下的那张皮很快地抖动过去,然后灵巧地把金色的蛇皮弯成一个圈,把头钻进去,好象它是一顶皇冠似的,然后动作优美地用头把它递给玛丽阿姨。
她鞠着躬接过来。“我简直不知怎么谢你才好……”她刚开口又停住。她显然非常高兴,用手指头把蛇皮摸来摸去,露出非常疼爱的神色。
“不用谢。”眼镜蛇说,“嘘嘘嘘!”它说着伸长脖子像倾听着什么,“我好像听到大圆圈舞的信号了,不是吗?”
大家都侧着头听,钟声在响,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越来越近,说着:“大圆圈舞,大圆圈舞!大家到中心广场去跳大圆圈舞。去吧,去吧。准备跳大圆圈舞!”
“我想得不错,”眼镜蛇微笑着说,“你得走了,亲爱的。它们全等着你到中心广场去。再见,下次生日见。”它像刚才那样直立起来,轻轻地亲亲玛丽阿姨的两颊。“快去!”眼镜蛇说,“我会看好你这两位小朋友的。”
简和迈克尔觉得棕熊在他们屁股下面移动,于是站起来。他们看见所有的蛇扭着滑着经过他们脚边,急急忙忙离开蛇馆。玛丽阿姨隆重地向眼镜蛇鞠过躬,也不回头看两个孩子一眼,就向动物园当中那块绿色广场跑去。
“你可以离开我们了。”眼镜蛇对棕熊说。
棕熊恭敬地鞠了个躬,戴着它那顶帽子,就跑到所有动物围住玛丽阿姨祝贺的地方去。
“你们跟我去吗?”眼镜蛇客气地问简和迈克尔。也不等他们回答,就在他们之间滑走,动了动头,让他们一边一个。“已经开始了。”它快活地嘶嘶说。
孩子们听到绿色广场传来喧闹声,猜出它指的是大圆圈舞。等他们走近,只听见动物又唱又叫,接着看见豹、狮子、海狸、骆驼、狗熊、鹤、羚羊和许多其他动物在玛丽阿姨身边围成一个大圆圈。接着这些动物活动起来,唱起森林之歌,在圆圈里跳进跳出。像跳方块舞中大家绕场转圈那样,一面走一面互相倒换爪子和翅膀。
一个很尖很细的声音高出其他声音:“噢,玛丽呀玛丽,她是我亲爱的,她是我亲爱的!”
他们看见企鹅摇着短翅膀跳着舞过来,起劲地唱歌。它一见他们,就向眼镜蛇鞠躬大叫:“我接下去了……听见我唱了吗?当然,不够完美。‘亲爱的’跟玛丽不完全押韵。可是马马虎虎!”它跳着走了,把一只翅膀伸给一只豹。
简和迈克尔在看跳舞,眼镜蛇一动不动地躲在他们中间。他们的朋友狮子跳着舞经过,弯身接过一只巴西孔雀的翅膀。简难为情地想用话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我想,您哪……”她刚开口又停下来,觉得很慌,不知说好还是不说好。
“说呀,我的孩子!”眼镜蛇说,“你想什么?”
“我想……狮子和鸟,老虎和小动物……”
眼镜蛇帮她说下去:“你想它们是天然的敌人,狮子碰到鸟不会不吃,老虎碰到野兔也这样……对吗?”
简红着脸点点头。
“啊,你也许是对的,可能是这样。不过今天过生日,”眼镜蛇说,“今天晚上小的不怕大的,大的保护小的。连我……”它停下来,好象要想得深一些,“在这个日子里,连我碰到北极鹅也一点不想把它当晚饭吃。再说……”它一面说话一面把它可怕的叉状小舌头吞进吐出,“可能吃人家和被人家吃结果都是一样。我的智慧告诉我也许是这样。你要记住,我们森林中的动物,你们城里的人,都是由同样的东西构成的。头顶上的树,脚底下的石头,飞禽走兽,星星──我们都是由同样的东西构成,走向同样的结果。当你再也记不起我的时候也要记住这一点。我的孩子。”
“树怎么会同石头一样呢?鸟不是我,简也不是老虎。”迈克尔坚决地说。
“你以为不是吗?”眼镜蛇嘶嘶地说,“瞧!”它向在他们面前动来动去的一大群动物点点头。
鸟和兽这时候在玛丽阿姨身边围成一个大圆圈,摇来摇去像钟摆,玛丽阿姨也在摇摆,树木也在轻轻地摇摆,月亮也在天上摇摆,就像船在海上摇摆似的。
“鸟、兽、石头和星星……我们全都是一体,全都是一体……”眼镜蛇喃喃地说着,把它的脖子轻轻地缩起来,它自己也在孩子们之间摇来晃去。“孩子和蛇,星星和石头全都是一体。”它的嘶嘶声越来越轻,摇晃着的动物的叫声也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了。
简和迈克尔一边听,一边觉得自己也在轻轻摇晃,或者是被摇晃……柔和的月光落在他们脸上。
“两个都睡着了在做梦。”一个悄悄的声音说。是眼镜蛇的声音,还是照例每晚到儿童室来看看,给他们塞被子的妈妈的声音?
“很好。”不知是棕熊的粗哑声音,还是爸爸的声音。
简和迈克尔摇着晃着,说不出来……实在说不出来……
“昨夜我做了一个怪梦,”简吃早饭把砂糖撒到粥里去的时候说,“我梦见我们在动物园,正好碰到玛丽阿姨过生日,笼子里不关动物却关人,动物都到笼子外面来了……”
“怎么,那是我的梦啊,我也梦见这些东西。”迈克尔露出十分惊奇的神色说。
“我们不能两个人梦见同样的东西。”简说,“你真的梦见了这些东西吗?你记得那狮子鬃毛多蜷曲,海豹要我们……”
“潜到水里去拿橘子皮吗?”迈克尔说,“我当然记得!还有笼子里那些娃娃,找不到字押韵的企鹅,眼镜蛇……”
“那根本不可能是梦,”简强调说,“准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她用古怪的眼光看着玛丽阿姨,她正在煮牛奶。“玛丽阿姨,”她说,“迈克尔和我能做同样的梦吗?”
“什么你们的梦你们的梦的!”玛丽阿姨吸吸鼻子说,“请吃你们的粥吧,不吃粥不给你们黄油面包。”
可简不罢休,她怎么也要知道。“玛丽阿姨,”她死死盯住她说,“你昨夜在动物园吗?”
玛丽阿姨张大了嘴。“在动物园?我在动物园……夜里?我?一个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人……”
“可你在动物园?”简坚持着问。
“当然不在……亏你想得出!”玛丽阿姨说,“谢谢你们,把粥吃下去,别胡说八道了。”
简斟了牛奶。“那一准是个梦,”她说,“到底是个梦。”
可迈克尔张大了嘴看着玛丽阿姨,她这会儿在烤面包。“姐姐,”他尖声悄悄地说,“姐姐,你看!”他指了指,于是简也看到了他在看的东西。玛丽阿姨腰间束着一根皮带,金蛇皮做的,上面用弯弯曲曲的字写着:“动物园敬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