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若晞 【本书体例】
【原文】:
二子乘舟(1),汛汛其景(2)。愿言思子(3),中心养养(4)!
二子乘舟,汛汛其逝(5)。愿言思子,不瑕有害(6)?
【鉴赏】:
关于本诗的本事背景,《毛传》以为:“二子乘舟,思汲寿也,卫宣公之二子争相为死,国人伤而思之,作是诗也。”《诗集传》以为:“旧说以为宣公纳伋之妻,是为宣姜,生寿及朔,朔与宣姜,愬伋于公,公令伋之齐,使贼先待于隘而杀之。寿知之,以告伋。伋曰:‘君命也。不可以逃。’寿窃其节而先往,贼杀之。伋至,曰:‘君命杀我,寿有何罪?’贼又杀之。国人伤之,而作是诗也。”《毛诗》、《诗集传》肯定此诗为哀悼之作,而此诗内容似乎是说二子将乘舟涉危的一种担心,不象是哀悼之作,这一点刘向已看出来了,他在《新序·节士篇》中说:“寿之母与朔谋,欲杀太子伋而立寿也,使人与伋乘舟于河中,将而杀之。寿知不能止也,固与之同舟,舟人不得杀伋。方乘舟时,伋傅母恐其死也,闵而作诗,《二子乘舟》之诗是也。”刘向的说法基本上与《毛诗》相同,不同的是,他否定了《毛诗》认为此诗为哀悼之作的说法。细读全诗,我们就会发现诗中的“中心养养”、“不瑕有害”,均指二子未死之前恐其被害之词,并非死后哀悼之词。可见,刘向的说法比较接近诗意。至于此诗的背景是否如《毛诗》所云,这只是一种传统的说法,恐怕是傅会之说。闻一多先生猜测是“似母念子之词”(《风诗类钞》),也有学者断为一位“老父”送别二子之作(邓荃《国风译诗》)。这些看法不无道理。如果理解为妻子送夫、朋友送人亦无不可。
此诗与《诗经·邶风·燕燕》同属送别诗。《燕燕》送的是女子出嫁,《二子乘舟》送的则是远行的男子。至于送行者的身分究竟是父母、朋友,还是妻子、恋人?被送行者出外究竟是谋生、求仕,还是服役、从军,由于时代久远,诗篇本身也未提供线索,我们无法猜测。但并不影响我们理解诗中表达的感情。
本诗凡二章,每章四句。首章写因二子乘舟远行而产生无法排遣的忧思。从本诗开篇看,这次送别的地点是在河边。诗人没有描写动人的送别场面,只是用淡墨轻轻抹了几笔,便给我们描绘出一幅别致的送别图。“二子乘舟,汛汛其景”,描绘的就是这种图景。首句描写的两位年轻人登船起程的近景。因为既能看清是“二子”,又能看见他们二人坐在船舱之中。人们仿佛还能看到他们在切切私语,也许他们满怀信心,要到远处一展宏图,也许他们带着忧患到远处去谋生,……当送别的人还在遐想的时候,那一叶孤舟已带着人们各种复杂的心理和善良的愿望,早在浩瀚的江面上飘飘远去,刹时便消隐在一片迷濛的烟波之中。这显然描绘的是远景。这种跳跃的画面,不仅表现了送行者在一刹那间的特殊感受,即离别匆匆的惆怅和失意,而且也有利于画面的转换,即由写景转入抒情。下两句“愿言思子,中心养养”就是送行者直抒胸臆。“二子”乘舟逐浪而去,留给亲人的却是无限思念之情,这种感情当然是凄怆感伤的。“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杜甫)。在山河阻隔、交通不便的古代,人们辞亲远行,容易勾起伤怀。如在战乱频仍之中,这种“生离”就是“死别”,这就是古人惜别的重要原因。正因为如此,当二子乘舟远离送行者之时,顿时产生了一种失落的牵挂,他们伫立河边,翘首而望,那颗依恋、牵挂之心,如起伏的波涛,再也平静不下来。一个“愿”字已经表明了强烈思念的愿望,再加上一个“思”字,且又是刚刚分别,二子的舟影还时隐时现呢?其感情的强烈就不言而喻了。这种寓炽热真挚之情于质朴的语言的表现手法是相当高明的。诗中抒写深挚感情时,还用了“养养”这一奇特字眼,饶有风趣。闻一多先生训“养养”为“癢癢”(《风诗类钞》),这一解释颇有见地,它把送行者远望中既爱又念,依依难舍而又不得不舍的难言之情。表达得维妙维肖。这样的用词,显然出自民间口语,其生动活泼是书面语言远远不能比拟的。
诗之二章,采用的是民歌中的叠章形式。场景未变,送行的地点还是河边。但送行者的情感因诗章的回环往复,而蕴蓄得更加浓烈、深沉了。上章只说“二子乘舟,汛汛其景”,舟船还在万顷碧波中荡漾,时隐时现,还未完全消失,可是送行者的情感已经压抑不住了,他们又是“愿言思子”,又是“中心养养”。现在,二子所乘之舟已经消失于滔滔滚滚的波涛之中,原来那种千丝万缕的牵挂之情,立即变为深深的不安和担忧,甚至会为在中途遭到不测而恐慌,“愿言思子,不瑕有害?”正反映了送行者在情感上的递进和变化。如果说上章的“愿言思子,中心养养”,在表现感情上仅是难分难舍,依依惜别,还未预料分别后的安危,因为在分别的刹那间,还不可能想得那么多,感情也不可能集中后事上。这一次就不一样了,随着舟船的消失、看着波浪滚滚的河水,就自然会想到二子这次远行的安危。因此,如果说上章结尾表现的是一种思愁的话,那么这一章的结尾则表现的是语带惊惧的“呼告”了。这热情而惊惧的呼告,又不知蕴蓄浓缩了送行者对远行异乡的游子的多少关切之情。
这是一首独具一格的送别诗,就从风格言,质朴而单纯。它不借助送别环境气氛的烘托,也不借助比兴手法,更不借助送行者的牵衣痛哭,表现依依惜别之情,而是采用白描手法,直抒胸臆,将自己对二子的关切和疑虑,和盘托出,真情实意,动人心魄。从诗的意象言,只有一再重现的飘飘远去的小舟,其余全是空白,给读者留下充分想象的空间,同时也提供了丰富的感情容量让读者去体会。就语言说,质朴自然,给人的感觉也就格外明朗;形式短小,但意蕴丰富,全诗仅有三十二字,表现了送行者极为丰富的情感。这样的语言“能够集中最丰富、最强烈的情感,投入最单纯的一击”(《论古诗十九首》),可谓“深衷浅貌,短语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