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故事
我们来到邦皮家似乎已有一个星期了,而我们第一次跨海之旅的事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第一天,邦皮几乎一直睡着,完全认不得我们。到了第二天,苏菲开始对邦皮讲起他的故事。
她说:“记得吗?邦皮,你年轻时住在肯塔基的农场里,当时你的家人用两头骡子换了一辆汽车?你还 记得吗?邦皮。”
他睁大眼,点了点头。
“还 有,记得吗?邦皮。你去镇上取车,开车回家?你在回家的路上——”
苏菲每说一句,邦皮就频频点头:“对,没错,就是我。”
“然后在水里,你不断挣扎、挣扎——”
“我?”邦皮说。
“水那么大,你在水底——”
“我不太记得这个了。”邦皮说。
那天下午,苏菲又说起另一个故事。“记得吗?邦皮。你年轻时住在肯塔基,就在俄亥俄河附近,有一天你走上铁桥——”
“高架桥,对,对。”邦皮说。
“还 记得风好强,雨好大——”
“对,对。”
“火车向你驶来,你不得不放手,掉进水里——”
“对,对,就是我。”
“水不停打转,把你转得头晕,差点儿窒息——”
“我不太记得这个了。”邦皮说。
她将告诉过我们的故事一一说给邦皮听,我们不停地进进出出,每个人都轻手轻脚地不敢出声,拉长耳朵注意听着他们的对话。她描述的内容邦皮大多记得,除了在水里挣扎的部分。
有一次,我和苏菲及邦皮单独在房里,她说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故事。内容如下:
“邦皮,记得吗?你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和父母一起去航海?”
“我吗?”他说。
“在大海里,广阔无边的蔚蓝海洋。你们去航海,航海,航海,然后天色突然变得极为灰暗,风开始呼啸——记得吗?”
他注视着她,眨了好几次眼,但并未说任何话。
“那风,记得吗?不停地呼,呼,呼,朝你们吹来,船开始摇晃,突然变得好冷,然后你母亲将你裹进一条毛毯,把你放进救生艇——记得吗?”
邦皮紧紧盯着她,但是仍然没开口。苏菲越说越急:“记得吗?你记得吗?然后——然后——好大的风——好冷——好大的水,像一堵堵墙似的黑水拍打在你身上,然后你漂啊漂,漂啊漂——然后——然后——你父母——你父母——”
她哀求似的看着我,突然间,我完全懂了。我跪在床的另一侧:“你的父母并未跟来。”我说。
苏菲叹了口气:“你的父母并末跟来,”她跟着我说,然后她更急了,“于是你孤单一人,邦皮,独自一个人,漂啊漂,漂啊漂——”
邦皮说:“但我——”
我伸长了手探往床的另一端,轻抚她的手:“苏菲,”我说,“也许那不是邦皮的故事,也许那是你的故事。”
邦皮轻声说:“苏菲,他说得没错。那是你的故事,亲爱的。”
苏菲盯着我,然后转向邦皮。坐在邦皮身边的她看起来好害怕,好渺小。然后她的头埋进邦皮的胸前,先是流下泪水,然后低声啜泣,最后终于放声嚎啕大哭。
我留下他们两人独处,走到后院,躺在苹果树下的绿草地上。
大约一小时后,苏菲走出后门,递给我一本蓝布封套的笔记簿。
“给你看,”她低声说,“他也是你的邦皮。”随后她穿过大门,沿着村庄小路一路走远。
笔记簿里全是手写的信,共有二三十封,日期从三年前起。上面的署名都是“给我的苏菲”,然后签名处写着“你的邦皮”。
第一封信是欢迎她加入这个家族。他告诉她他是她的外公;他是她的邦皮。每封信中他分别写一则自己的故事,他说,希望她能更了解他。
除了苏菲说过的故事外,还 有其他许多故事,包括他上学、和祖父去钓鱼,还 有他第一次亲吻女生,以及他第一天遇见他妻子玛格丽特的情景。
当我读到车子在水里漂流、摔下铁轨以及邦皮受洗、邦皮去游泳场游泳、邦皮去到大海等故事时,我有种奇妙的感觉,苏菲所说的内容与信件几乎完全一致,除了在水里挣扎求生的部分外。他确实在水里,但他并没写挣扎的事。
那些全是出自苏菲的想象。
读完所有的信后,我沿着乡间小路一路散步,去找苏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