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桑县捕快蔡寇一大早去县衙报到,知县大人把他叫到一旁耳语了一番。蔡寇听完,双拳一抱,躬身退下了。
蔡寇在青石板路上疾行,一边赶路,心里一边抱怨起知县交代给他的差事来:这差事说来甚为古怪,几乎是一夜之间,一间从前没人住的废宅子起了烟火。这本不奇怪,可怪就怪在,屋子四周各种怪味熏天,臭不可闻。这样一来,引发了街坊邻里的怨愤,将这屋子唤作“臭屋”,很快,这桩扰民案就传到了知县耳中。
转街过巷,离“臭屋”是越来越近,过往行人渐稀。蔡寇加快了脚步,绕过一面灰墙,忽地一股奇臭扑面而来,蔡寇真恨不得未生过这两个鼻孔才好,果真奇臭难当!他扶住墙壁,缓神遥望,只见屋子青砖灰瓦,无甚特别,但这味道足以毁天灭地。蔡寇顿时心生放弃之念。就在此时,忽地门自开了。透过门缝,只见黑暗中隐约闪动一个身影,蔡寇眼尖——是个体态佝偻的老妇人!
蔡寇有洁癖,心里常常抱怨夫人金铭的狐臭,嘴上却不敢言。要知道,金铭可是知县大人的女儿。按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可蔡寇过得不像个男人,岳父大人一直嫌恶他出身低微,常常给他今天这样的小鞋穿。夫人金铭仗着父亲的权势,对蔡寇更是百般羞辱……
蔡寇想到岳父和金铭咒骂自己不中用的嘴脸,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闷头捂鼻冲进门内。只听得一声闷响,蔡寇身后的两扇对开大门被穿堂风刮上了。
屋内随着一豆烛光慢慢明亮开来,“请坐吧,这位大人。”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
“本人姓蔡名寇,奉知县令,特来调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蔡寇在桌旁坐下,态度诚恳道。老妇人隔桌端坐在他对面,笑道:“是因为我宅子的味道吧,但是没有办法,谁叫我喜爱收藏这些宝贝呢?”
什么宝贝?世上竟有发臭的宝贝?蔡寇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烛光未照之处,堆放了很多物件,有大有小,胡乱堆放。他凑上前去细看,有桌椅板凳,但无不缺胳膊少腿,有花瓶瓷器,但无不沾满黄泥,或有缺损,破衣烂袜到处都是,胭盒脂粉处处蒙尘。原来这里都是些别人丢弃的废品破烂,哪里是什么宝贝?
见蔡寇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老妇人没多说话,只是笑而不语地端上一杯茶。蔡寇口渴,正准备去接,但望一眼那茶杯,上面缺损了一角不说,边沿似乎还沾着红红黏黏的东西,说不定是血迹!
蔡寇忙把茶推到一边,说道:“夫人有收藏之雅兴,在下本不便去管,但是您的爱好造成了街坊四邻的不便,希望您能处理一下。否则恐怕我们会采取强制手段了。”
“嘿嘿……”老妇人发出阴冷的笑声,“你说我这些宝贝要处理掉?那么劳烦您说说哪件是您口中所说的废品?”蔡寇探到桌边黑暗处,随便捡起一件物什,拍在桌子上:“这就是废品!”
只见老妇人继续笑着,蔡寇往桌上一瞧,悚然一惊,那竟然是半块玉佩,只是年代久远,有些发黄了,往事不禁浮现在蔡寇眼前……
那时,蔡寇和妻子素梅是一对贫贱夫妻,玉佩便是素梅唯一的嫁妆。这块玉佩被素梅找人刻上了蔡寇和自己的名字,然后亲手戴在蔡寇的腰带上。
可是,一次在外公干,蔡寇结识了他现在的妻子金铭,金铭乃金知县之女,两人感情逐渐好了起来。金铭一直不知道蔡寇已有家室,蔡寇也知道金铭这种女人不会甘心作妾。于是便以七出之条,将素梅休了。
那块玉佩被嫌它土气的蔡寇狠狠摔在素梅面前,碎成两截!可是,这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今日我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了。”蔡寇眩晕着离开了臭屋。老妇人也不起身相送,只冷冷望他离去。
这个老妇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素梅派来捉弄报复自己的?还是仅仅是个嗜好收捡破烂的怪异老妇人?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就好办了,只需明日带队将这老妇人屋中废品一并扫除即可;但如果是前一种情况,自己该如何处理呢?毕竟这不是太大的事,蔡寇安慰自己,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能有什么事呢?但是,万一这老妇人知道实情,大肆宣扬出去,自己的名声就臭了,这辈子说不定就毁了……
这天晚上,本来是沾着石枕就呼噜入眠的蔡寇意外地睡不着了,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那些被丢弃的物品里,既然有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东西,那么会不会真的隐藏着对他有用的“宝物”呢?
打着这样的小算盘,蔡寇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夜去了臭屋。
老妇人正在盘点她的“收藏”,见到蔡寇,并不惊讶,甚至也不搭理他。蔡寇拿着自己带来的油灯找了起来。这老妇人如果负责回收人们丢弃的废品的话,应该会有那件东西在……
果然,那件东西被他找到了!
老妇人望着惊喜的蔡寇,笑着说:“这是我的宝贝。如果要的话,得拿钱出来。”
完了,这下可要被敲上一笔了,蔡寇正犹豫的时候,突然,老妇人伸出两根苍老的手指,开口道:“不还价……”
没等老妇人说完,蔡寇终于忍耐不住,攥紧匕首捅了下去。
蔡寇长长舒了口气,“两文钱……”老人话音刚落便倒了下去。蔡寇大惊,他没想到,原来老人根本不知道这物什真正的价值,只是当做破烂在卖。
没多久,蔡寇便又回到府中,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这时一旁的金铭已经肥猪婆般呼呼打起了响鼾。当天晚上,臭屋火光冲天,大火灼烧的臭味令人作呕,所以街坊邻里被熏醒后,忍受不了恶臭,纷纷出来帮手,不久后官兵也赶到了。不知为何,即使众人一心,火势仍旧难减,大火直烧到早晨才被浇熄。
自此之后,蔡寇的仕途突然顺利起来,因为蔡寇的岳父突然称病,主动向上头请辞归往故里,临走时力荐蔡寇,并暗中进行了打点。因此,蔡寇很顺利地接了他的班,官拜县令。
没了父亲的庇佑,金铭变成了蔡寇的出气筒,终日以泪洗面。不久之后,金铭因忍受不了蔡寇的折磨,精神崩溃,成了疯子。
原来,那天从老妇人那里淘到的东西是一支凤钗。这支钗不是寻常之物,乃是当今皇后娘娘赐给蔡寇岳父的。原来这皇后与蔡寇岳父是远方亲戚,一次外出游玩,路过此地,接受了蔡寇岳父的几天招待,临走将此物赠给了蔡寇岳父,并请工匠在上面篆刻出蔡寇岳父的金家族徽。
这本没有什么,坏就坏在,这皇后的胞弟后来被查出有谋反之嫌,皇后自是脱不了干系,而蔡寇岳父听闻此言,更是每日如坐针毡,将凤钗命人销毁。可是没想到在老妇人的臭屋被发现了,许是中途因为奉命销毁之人贪图钱财没有销毁,几经辗转才落到老妇人之手。
蔡寇获得此物后,便以此要挟,蔡寇岳父明哲保身,选择了归隐。如此过了数月,蔡寇整日在花街柳巷作乐寻欢,没理半点儿政务。手下捕快更是乐得清闲,唯有民众意见颇大,可蔡寇完全不当回事。
这天傍晚,蔡寇乐呵呵地在屋中数点手下刚送来孝敬他的金锭,突然手下一名老捕头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切勿慌乱,慢慢道来。”蔡寇也不避讳,头也不抬地继续点着贿款。捕头抹了把头顶的汗珠,说道:“大人,您的房间散发出一股气味……”过了一会儿,捕头又用鼻子使劲抽动几下,说道:“大,大人,这味道是您身上所发!”
蔡寇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带着浓浓的铜臭味!自己竟不自知。蔡寇身上出现了奇异的铜臭,手下家丁都不愿意接近服侍他。
这事儿传到上头,蔡寇被认为不适合继续为官,被贬为了庶民。朝廷拨款,又派遣名医将他收容治疗。可是,众多名医出手,仍然没有办法。
这一日,蔡寇实在憋闷不住,趁着看管人员不在,偷跑了出去。在街上无主孤魂似的游荡着,脚步发飘。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一双脚竟又把他带到了臭屋附近。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臭屋烧毁的旧址上居然又出现了一座和以往一模一样的房子,在夜空下散发着奇异的味道。只不过,这味道不臭,而是异香扑鼻!蔡寇好奇地推门而入,却突然发现一个黑乎乎的干枯手爪向他的方向伸了过来,做出召唤他过去的动作……
一个苍老的声音随风吟道:“你已与废品无异,你是属于这里的,哈哈,哈哈哈……”
这天晚上,臭屋旧址又燃起了一阵大火,火光冲天,直烧了三天三夜……
至此,臭屋再无半点儿臭味,人们在上面建起了新屋,渐渐被人淡忘了,具体地址已不可查,但传说已然留了下来。
人们常说臭名昭著,臭味相投,以毒攻毒,或许两种奇臭的物事在一起,竟然能奇迹般将臭味消减无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