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七岁的素果儿捡了个爹,人称三爷。那年,三爷捡了个七岁的闺女,小名儿素果儿。
三爷是匪,素果儿做了三爷的女儿,也就成了匪的女儿。
转眼几年,素果儿长大了。素果儿在山上成长得很快乐,骑马打枪甩飞刀猎野猪,样样不输给山里的后生。
三爷在山上是个两脚一跺,石崖子都掉一层皮的主儿,脾气着实厉害,可就是心疼素果儿,一见素果儿,声儿先低了,音儿也软了,要星星不给月亮。三爷看着长成大姑娘假小子一样的素果儿,皱了眉头。
三爷从山外带回来一个白面书生,名叫朱文翰,专门来给素果儿当先生,专门来教素果儿,山下大家小姐怎样穿戴素果儿就怎样穿戴,城里大小姐们怎样地行路说话素果儿就怎样地行路说话。三爷还为这事儿,第一次大声呵斥不愿意穿绣鞋旗袍的素果儿。
素果儿精灵,五年时光,琴棋书画样样都能弄几下子了,而且性格也变得安静文弱,倚窗静坐,竟有了股子大家闺秀的劲儿。其实三爷看穿了素果儿不是文静了,是有了心事,因为素果儿看朱先生的时候脸蛋总是泛红,眼里总是带羞。
三爷说,女大不中留,朱文翰我把素果儿交给你了,你好生待她。
朱文翰说,三爷放我走吧,我山下有妻儿。
三爷说,我年年都给他们钱粮养着他们呢,你就安心在山上当我女婿,我三爷的女儿是山里的花神,如今琴棋书画样样了得,还配不上你?
朱文翰说,我不想当匪,三爷放我走吧。
三爷哈哈笑,不想当你也当五年了,你以为你不是匪吗?
朱文翰不说话了。
新房纱幔低垂,都是按城里人的摆设布置。
闹新房的人退了,红烛摇曳。素果儿剪了烛花,看朱文翰的一张醉脸竟是愁眉不展,柔声细语地问,先生有什么心事?
朱文翰醉眼迷离,长叹一声,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小姐放我归去吧!
小姐可知道,我当年因为小有才学才招致匪绑之祸,本以为教导小姐功成,就可以回去一家团聚,谁料想竟负了我的发妻。我来这山上五年有余,来的时候女儿才一岁,不知她们母女如何度日。
素果儿说,你有妻儿怎不早说?
我早就言明了,何况三爷绑我上山的时候也是知道的,三爷怎会依我?
素果儿说,我既嫁了你就随你走,我是你的人,不在乎是妻还是妾。爹疼我肯定放咱们去。
朱文翰说,我不能。
素果儿说,嫌我丑吗?
你美得像山里的花神!只是你在山下无处容身的。
素果儿说为什么?
匪的女儿也是匪!我怎么能娶个匪呢?朱文翰酣然跌入醉梦。
素果儿坐到烛尽天明。
第二天夜里,不见了朱文翰。素果儿说,爹别生气,是我放了他。
三爷说,傻丫头,放了他你怎么办?
素果儿陪爹在山上过一辈子,当一辈子匪。
三爷长叹一声,冤孽啊!让他来教你,就是不想让你当匪,让你嫁他,也是不想让你嫁匪。也罢,匪有什么不好?我就不信我的素果儿配不得才郎。
素果儿又开始骑马打猎甩飞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时候也和大伙儿一起去踩柳子。
三爷下山踩柳子竟没有回来。三爷从未失过手,这次却钻了口袋。三爷死得惨烈,素果儿抱着三爷血糊糊的头颅,哭得死去活来。
有奸细。能对三爷行踪猎活儿知根知底的,只有朱文翰。
真的是朱文翰出卖了三爷。
月黑风高。
黑衣蒙面人进了朱文翰的家,朱文翰说,你终于来了!
一把牛角尖刀刺进朱文翰的胸膛。
朱文翰没有声响,也没有躲闪,他说,素果儿啊,我知道是你,三爷的仇本就是你该报的。我不是黑心,却出卖了三爷,三爷对我不薄,我在山上一直接济我的妻女。可我回来的消息官府知道了,说我是匪,还抓了我的妻女,我欠她母女的太多啊。可是,换回了我的女儿却没有换回我妻。素果儿,带我女儿走,一辈子别让她下山,当匪,嫁匪,生个小匪。
朱文翰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淌。
朱文翰声音弱了,素果儿还是听得清晰。素果儿别哭,让我再看你一眼吧,我这辈子最开心的,还是那些当匪的日子。
摘掉了面纱的素果儿,眼泪汩汩地流。
素果儿回山,带回了个七岁的女孩。
素果儿捡了个闺女,叫红妆。
红妆当了素果儿的女儿,也就成了匪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