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切都完了。"他自言自语道,"今天早晨我还 有一席安身之地和一片面包。明天,我得告别我出生和死亡的这栋房子,把它一交一给谋杀我父亲的刽子手。弄得我一贫如洗的那个强盗。"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他母亲的画像。画家描绘她两肘扶栏,穿着洁白的晨妆,头上插一朵火红的玫瑰。"这幅画也会落到我仇家的手里。"弗拉基米尔这样想,"定会跟破烂椅子一起扔进堆房里,或许挂在前厅里让他的养狗人去随意奚落和评头品足,而在她的卧室和父亲寿终的那间房里,会搬进他的管家或住下一群小妾。不!不行!他把我从这栋悲惨的房子赶跑,他也休想得到它。"弗拉基米尔咬牙切齿,他心底里冒出一阵阵可怕的念头。官员们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们发号司令,要这要那,他悲惨的思考被令人厌烦地打犹。最终,一切又归于寂静。
弗拉基米尔打开柜子和箱子,动手整理亡父的文件。它们大都是账簿和各项来往信札。弗拉基米尔看也不看就撕了。那里头他发现了一个纸包,上写道:"吾妻信札"。弗拉基米尔心头深情激荡,拿起就读。这封信是在俄土战争时写的,由吉斯琴涅夫卡寄往军队的一些信。信中她描述了独守空闺的生活和家务的一操一劳,一温一情脉脉地倾诉离别之苦,召唤他快回家来投入一爱一妻的怀抱。有一封信里,小弗拉基米尔的健康很让他担心,另一封信里她又为小儿子早熟的才能而高兴,说她预料小儿子将来前程远大和生活幸福。弗拉基米尔读着读着便忘记了世间的一切,整个灵魂都沉浸在天伦之乐的境界之中。时间不知不觉在消逝,墙上挂钟敲了十一下。弗拉基米尔把这些信放进衣兜,拿着蜡烛走出书房。客厅里官员们睡在地板上。几只喝干了的酒杯在桌上放着,一股酒气直冲鼻子,弥漫整个房间。弗拉基米尔很厌烦,走过他们身边要去前厅……门锁上了。没有找到钥匙,他又回到客厅,发现钥匙放在桌上。他打开门,劈面碰撞一个人,那人原来躲在屋旮旯里,手握一把斧头,寒光闪闪。弗拉基米尔拿烛一照,认出了铁匠阿尔希卜,"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问。"哎呀!弗拉基米尔。安德列伊奇,是你呀!"阿尔希卜低声回答,"上帝保佑,你幸好拿着蜡烛!"弗拉基米尔惊诧地望着他。"你躲在这儿干什么?"他问铁匠。
"我想……我是来……瞧瞧他们是不是都在屋里头。"阿尔希卜吞吞吐吐地低声说。
"干吗拿把斧头?"
"拿把斧头干嘛?如今这年头,不带斧头那可不行呀!你看,这伙官儿们可都不是好家伙……走着瞧吧……"
"你喝醉了,丢掉斧头,去睡觉!"
"醉了?弗拉基米尔。安德列伊奇!上帝作证,一滴酒也没喝。听到出事了,哪里还 有心思喝酒。那帮当官的还 想挟制我们,要把主人哄出自己的家……听!他们在打呼噜,该死的畜牲!这么一下子,干脆把他们干掉!"
弗拉基米尔紧锁眉头。"听着!阿尔希卜!"他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你的想法行不通。不能怪这些当官的。点着灯笼吧!跟我来。"
阿尔希卜从主人手里接过蜡烛,从炉子后面找出灯笼,点着,两人便悄悄地从台阶上走下来,沿着院子旁边走过去。铁板被打更不停的敲响,狗叫起来。"是谁打更呢?"杜布罗夫斯基问。"是我们,少爷!"一个尖嗓子回答,"是华西里莎和鲁凯里娅。"……"回去吧!"杜布罗夫斯基道,"不用你们女人守夜。"……"下班了。"阿尔希卜说……"谢谢!少爷!"两个女人回答,马上回家去了。
杜布罗夫斯基再往前走。有两个人向他走来,他们在叫他。杜布罗夫斯基听出了安东和格里沙的声音。"你们为什么不去睡觉?"他问。"哪有心思去睡呀!"安东回答,"谁会想到,我们竟然会落到这步田地……"
"轻点儿!"杜布罗夫斯基打断他的话,"叶戈洛夫娜在哪里呢?"
"在楼上她那间小房间里。"格里沙回答。
"去!带她到这儿来,还 有,把我们的人都从屋里叫出来,除了那几个当官的,屋里一个人也不让留下。安东!你去套车。"
格里沙去了,过一会便把母亲一道带来了。老太太这一晚没脱一衣裳。除了官儿们,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合眼。
"都齐了吗?"杜布罗夫斯基问,"屋里头没有留下一个人吗?"
"除了官儿们,一个也不剩了。"格里沙回答。
"拿些干草和麦秸来。"杜布罗夫斯基道。
大伙跑进马厩抱回干草。
"放到台阶上。就这样,好!弟兄们,点火!"
阿尔希卜打开灯笼,杜布罗夫斯基点着了松明。
"等一下!"他对阿尔希卜说,"刚才我匆匆忙忙,好象把前厅的门锁上了,快去开开。"
阿尔希卜跑进厅里,门倒是开着的。阿尔希卜反而关了门,上了锁,嘴里嘀咕:"开门?那可不成!"于是回到杜布罗夫斯基身边。
杜布罗夫斯基把松明凑近草堆,干草一点着了,火舌升腾,不一会整个院子通明透亮。
"哎呀!"叶戈洛夫娜伤心地喊道,"弗拉基米尔。安德列伊奇!你这是干什么啊?"
"不要说了!"杜布罗夫斯基说,"好!孩子们!再见了!我要走了,听从上天安排。祝你们跟新主人在一起生活幸福。"
"恩人!我们的父亲!"大伙儿喊道,"我们死也不离开你,跟你一块走。"
已经套好马。杜布罗夫斯基坐上车,和他们约定以后在吉斯琴涅夫卡丛林里相会。安东挥鞭打马,他们便驶出了院子。
起风了。一刹那,整个房子被火焰吞没了。通红的烟尘在屋顶上空冉冉升腾。窗玻璃噼啪响,掉下来哐啷一声打得粉碎。一根根燃一烧的檩子纷纷往下掉。只听见一声声可怜的嚎啕和惨叫:"起火了!救命呀!救命!"……"那可不行!"阿尔希卜幸灾乐祸地微笑,欣赏着熊熊大火。"好阿尔希卜!"叶戈洛夫娜对他说,"去救救他们那帮坏家伙,上帝会有好报的。"
"那可不成!"铁匠回答。
这时,官员们在窗口出现了,使劲想扳断双层的窗框。但整个屋顶哗啦一声倒下来,惨叫没了。
不一会儿,所有仆人都到了院子里。一娘一们哭哭啼啼,手忙脚乱,抢救自己的破烂,小孩蹦蹦跳跳,观赏火景。火星飞迸,火势像旋风一般把附近一幢小农舍也烧着了。
"如今一切都好了!"阿尔希卜说,"烧得真过瘾,是吧?大概,从波克洛夫斯柯耶村那边朝这儿一望,那才好看哩!"
这时一个新的情况出现了,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只小猫在起火的棚子顶上跑,不好从哪儿往下跳,因为周围都是火。这只可怜的畜牲咪咪叫,显然是在喊救命。孩子们看着它它的样子很绝望,笑得要死。"笑什么?鬼东西!"铁匠忿忿地道,"你们不怕上帝吗?上帝创造的生灵正在灭亡,你们却反而傻笑。"于是,他搬过一架梯子,搭在起火的棚子的屋檐上,他爬上去救猫。小猫懂得了他的意思,一下抓住他的袖子,慌慌张张表示感恩不尽的样子。铁匠身上几处着火了,他抱着他所搭救的生灵爬下梯子。"好了!弟兄们!再见了!"他对困惑的仆人们说,"我在这儿没有事情好干了。祝你们幸福,别老记着我的短处。"
铁匠走了。大火继续烧了一段时间,终于灭了。一堆堆的红木炭不冒火苗了在暗夜里烧得通红。火场四周,身外之物烧得一精一光的一些吉斯琴涅夫卡居民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