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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2-17 19: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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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与科学

民间的习俗大抵本于精灵信仰(Animism),在事实上于文化发展颇有联障害,但从艺术上平心静气的看去,我们能够于怪异的传话的里面瞥见人类共通的悲哀或恐怖,不是无意义的事情。科学思想可以加入文艺里去,使他发生若干变化,却决不能完全占有他,因为科学与艺术的领域是迥异的。

──《文艺上的异物》

文章难写

在写文章的时候,我常感到两种困难,其一是说什么,其二是怎么说。据胡适之先生的意思这似乎容易解决,因为只要“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和“话怎么说就怎么说”便好了,可是在我就是大难事。有些事情固难我本不要说,然而也有些是想说的,而现在实在无从说起。

──《草木虫鱼》

三缄其口

几千年来受过这种经验的先民留下遗训曰,“明哲保身”。几十年看惯这种情形的茶馆贴上标语曰,“莫谈国事”。吾家金人三缄其口,二千五百年来为世楷模,声闻弗替。若哑吧岂非今之金人欤?

──《哑吧礼赞》

谨防上当

假若是文以载道派的艺术家,以教训指导我们大众自任,以先知哲人自任的,我们在同样谦恭的接受他的艺术以前,先要切实地检察他的生活,若是言行不符,那便是假先知,须得谨防上他的当。

──《志摩纪念》

历 史

天下最残酷的学问是历史,他能揭去我们眼上的鳞,虽然也使我们希望千百年后的将来会有进步,但同时将千百年前的黑影投在现在上面,使人对于死鬼之力不住地感到威吓。

──《历史》

新空气

我们欢迎欧化是喜得有一种新空气,可以供我们享用,造成新的活力,并不是注射到血管里去,就替找血液之用。

──《国粹与欧化》

不做奴隶

奴隶无论怎样的遵守主人的话,终于是一个奴隶而非主人;主人的神髓在于自主,而奴隶有本分在于服从,叫他怎样的去得呢?他想做主人,除了从不做奴隶入手以外,再没有别的方法了。

──《国粹与欧化》

行尸走肉

小孩的时候,听了《聊斋志异》或《夜谈随录》的故事,黑夜里常怕狐妖僵尸的袭来;到了现在,这种恐怖是没有了,但在白天里常见狐妖僵尸的出现,那更可怕了。在街上走着,在路旁站着,看行人的脸色,听他们的声音,时常发见妖气,这可不是“画皮”么?

──《我们的敌人》

岂有舍不得

人世的快乐自然是很可贪恋的,但这似乎只有青年男女才深切的感到,像我们将近“不惑”的人,尝过了凡人的苦乐,此外别无想做皇帝的野心,也就不觉得还有舍不得的快乐。

──《死之默想》

麻 雀

乡下有俗语云,“只要年成熟,麻鸟吃得几颗谷”,虽是旧思想,也说的不无理由,麻雀吃了些食料,既不会生蛋,我们也不想吃他的肉,自然是白吃算了,可是他们平时分别在檐前树上或飞或坐,任意鸣叫,即即足足的虽然不成腔调,却也好听,特别是在这时候仿佛觉得春天已经来了,比笼养着名贵的鸣禽听了更有意思。

──《冬天的麻雀》

大 风

我想恋爱好像是大风,要当得她住只有学那橡树(并不如伊索所说就会折断)或是芦苇,此外没有法子。

──《关于失恋》

死后如何

大约我们还只好在这被容许的时光中,就这平凡的境地中,寻得些须的安闲悦乐,即是无上幸福;至于“死后,如何?”的问题,乃是神秘派诗人的领域,我们平凡人对于成仙做鬼都不关心,于此自然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死人默想》

流 连

我觉得人之互相理解是至难──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事,而表现自已之真实的感情思想也是同样地难。我们说话作文,听别人的话,读别人的文,以为互相理解了,这是一个聊以自娱的如意的好梦,好到连自已觉到了时候也还不肯立即承认,知道是梦了却还想在梦境中多流连一刻。

──《沉默》

愿望投影

人有什么不能满足的愿望,辄无意地投影于仪式或神话之上,正如表示在梦中一样。

──《唁辞》

杂货店

我近来的思想动摇与混乱,可谓已至其极了,托尔斯泰的无我爱与尼采的超人,共产主义与善种学,耶佛孔老的教训与科学的例证,我都一样的喜欢尊重,却又不能调和统一起来,造成一条可以行的大路。我只将这各种思想,凌乱的堆在头里,真是乡间的杂货一料店了。

──《山中杂信》

喝 茶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优游乃正亦断不可少。

──《喝茶》

梦 想

梦想是永远不死的。在恋爱中的青年与在黄昏下的老人都有他的梦想,虽然她们的颜色不同。人之子有时或者要反叛她,但终究还回到她的怀中来。

──《镜花缘》

孤 独

人是喜群的,但他往往在人群中感到不可堪的寂寞,有如在庙会时挤在潮水般的人丛里,特别像是一片树叶,与一切绝缘而孤立着。

──《结缘豆》

爆 竹

我昨天“听了一夜的爆竹声”,不禁引起两年前的感慨。中国人的生活充满着迷信,利已,麻木,在北京市民彻夜燃放那惊人而赶鬼的爆竹的一件事上可以看出,而且这力量又这样大,连军警当局都禁止不住。

──《爆竹》

恭维祖先

我最厌听许多人说,“我国开化最早”,“我祖先文明什么样”。开化的早,或古时有过一点文明,原是好的。但何必那样崇拜,仿佛人的一生事业,除恭维我祖先之外,别无一事似的。譬如我们走路,目的是在前进。过去的这几步。原是我们前进的始基,但总不必站住了,回过头去,指点着说好,反误了前进的正事。因为再走几步,还有更好的正在前头呢!

──《祖先崇拜》

子孙崇拜

尼采说:“你们不要祖先的国,应该爱你们子孙的国。……你们应该将你们的子孙,来补救你们自已为祖先的子孙的不幸。你们应该这样救济一切的过去。”所以我们不可不废去祖先崇拜,改为自已崇拜── 子孙崇拜。

──《祖先崇拜》

露羊脚

我们少年时浪漫地崇拜好多许多英雄,到了中年再一回顾,那些旧日的英雄,无论是道学家或超人志士,此时也都是老年中年了,差不多尽数地不是显出泥脸便即露出羊脚,给我们一个不客气的幻灭。

──《中年》

坐敞车

我们谁不坐在敞车上走着呢?有的以为是往天国去,正在歌笑;有的以为是下地狱去,正在悲哭;有的醉了,睡了。我们──只想缓缓的走着,看沿路景色,听人家谈论,尽量的享受这些应得的苦和乐;至于路线如何,或是由西四牌楼往南,或是由东单牌楼往北,那有什么关系?

──《寻路的人》

文学不是实录,乃是一个梦;梦并不是醒生活的复写,然而离开了醒生活梦也就没有了材料,无论所做的是反应的或是满愿的梦。

──《〈竹林的故事〉序》

迷入兽道

世上生了人,便同时生了人道,无奈世人无知,偏不肯体人类的意志,走这正路,却迷入兽道鬼道里去,傍徨了多年,才得出来,正如人在白昼时候,闭着眼乱闯。末后睁开眼睛,才晓得世上有这样好阳光,其实太阳照临,早已如此,已有了无量数年了。

──《人的文学》

新思想

新旧这名称,本来很不妥当,其实“太阳底下,何尝有新的东西?”思想道理,只有是非,并无新旧。要说是新,也单是新发见的新,不是新发明的新,……正如新大陆同电一般,早在这宇宙之内,倘若将他作新鲜果子,时式衣裳一样看待,那便大错了。

──《人的文学》

流氓与绅士

我写闲适文章,确是吃茶喝酒似的,正经文章则仿佛是馒头或大米饭。在好些年前我做了一篇小文,说我的心中有两个鬼,一个是流氓鬼,一个是绅士鬼。这如说得好一点,也可以说叛徒与隐士,但也不必那么说,所以只说流氓与绅士就好了。

──《两个鬼的文章》

寻 路

我是寻路的人。我日日走着路寻路,终于还未知道这路的方向。

现在才知道:在悲哀中挣扎着正是自然之路,这是与一切生物共同的路,不过我们意识着罢了。

路的终点是死,我们便挣扎着往那里去,也便是到那里以前不得不挣扎着。

──《寻路的人》

“游 民”

以前我还以为我有着“自已的园地”,去年便觉得有点可疑,现在则明明白白的知道并没的这一片园地了。我当初大约也只是租种人家的田地,产出一点瘦小的萝卜和苦的菜,麻糊敷衍过去了,然而到了“此刻现在”忽然省悟自已原来是个“游民”,肩上只抗着一把锄头,除了农忙时打点杂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工作可做。

──《元旦试笔》

新陈代谢

有了古时的文化,才有现在的文化,有了祖先,才有我们。但倘如古时文化永远不变,祖先永远存在,那便不能有现在的文化和我们了。所以我们所感谢的,正因为古时文化来了又去,祖先生了又死,能够留下现在的文化和我们──现在的文化,将来也是来了又去,我们也是生了又死,能够留下比现时更好的文化和比我们更好的人。

──《祖先崇拜》

两重网

中国人落在礼教与迷信的两重网里(虽然讲到底这二者都出萨满教,其实还是一个)永久跳不出来。如不赶紧加入科学的光与艺术的香去救治一下,极少解脱的希望。

──《香园》

讲情理

我觉得中国有顶好的事情便是讲情理,其极坏的地方便是不讲情理。随处皆是人情物理,只要人去细心考察,能知者即可渐进为贤人。不知者终为愚人,恶人。

──《关于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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