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
○李 旭
一生用自己的脚走路的人,走得更多的是土路。
路上留下了满是草鞋和步鞋的脚印。在下雨没下雨的天里,遥想那一路上深深浅浅的人生盖下的脚印和鸟兽印过的蹄爪印迹,那些雪泥鸿爪是不是就永远成为酸酸甜甜的记忆?步行在通红的高粱地、金黄的油菜花的田间小路上,在黝深的玉米地、稻花香的田埂上,有没有与爱情相遇?下着小雨或飘着雪花的路上,心上人留下清晰的脚印,含情的小手是不是偷偷地用手量了尺寸,剪成鞋样,密密地纳成梦中的脚步,青鸟声声?
泥土之路上,走的是脚,是布鞋,是岁月印下的痕迹。也可能是泥泞,是路爬上脚面,舍不得你远行。你就光着脚丫,用赤脚和泥土说着最亲最近的话语吧。
土路上行走,有时是不是就像在推磨?走来走去还是在家园里转圈。它长时间不通向远方,脚印重叠着脚印,驳杂而错乱,像走进路的漩涡,不能自拔。就像那冬天的路面,上冻与化冻,深一脚浅一脚,脚似结了冰或扎了毛根,抽了芽!人生所要走的路,也或就是四季的时光隧道——有谁能那么纵身一跳,跳到马路上去呢?有谁走在雪地里会看到油菜花呢?
步行的人最好是有事没事推着独轮车子,吱呀呀地,那韵味就像城里的散步的人手里牵着条狗那样所谓有情调!家乡的土路在更远的年代,它是和今日一样通向远方的呀。祖父、曾祖年年农闲都要用木轮车子推着几百斤的粮食步行到南京、徐州城去贩卖,做小本生意。家家如此啊,那是木轮车子步行者的商队。
现在没有人再能在路上留下那样深重的脚印了。走路,很多人已经不大用脚了。路变成一级级的公路和大街。我们是国道来了修国道,省道来了铺省道。而却连一条县乡公路也把我们的村庄放在一边,使村庄更为古老和寂寞。在修铺一条县路时,老哥梁子却被柏油从脖子扒皮到脚丫子!路啊,刻骨铭心在他的心里,但他的脚印却难以印在路上,做个纪念。
在城里流浪的日子,我是步行者,我有从容不迫的时间,自己走路,走过一个个站台,里程碑。我的脚步放在自己的思想里,接受自己的指令行走,所以我才能拒绝乘车。当然步行生活是一种奢侈,很多人还是要努力到退休才能享受一下子的。
我有徒步走遍天下的梦想,但从大都市到家乡却屡屡从拥挤的人潮里爬进火车。铁路和公路都穷尽之处,我身背行礼,一步步地走向我的村庄。童年时走的小路还都一一健在。我捡着最僻静河边的一条,我走的哪是路啊,分明就是走向儿时,少年时代!哪一洋槐树下,哪一芦苇、红草地旁,我和哪一女孩割过草,有过朦胧的情感,偷偷地说过话;哪一段河里我恋的女孩洗过澡……没有这样的路再让我的心灵也在上面像个蜗牛行走了。
我的脚板子底下走出火来,我的心儿走得太远太远,跳得火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