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稻子熟了。周末,我去乡下看稻田,一眼望去,像金色的海,阡陌相连,齐整整地挨到汀江边去。这时,在田边,我遇到了正带人检查收割机、做着秋收准备的老傅。
老傅住在长汀县河田镇伯湖村,是远近闻名的种粮大户,在邻村流转承包三千多亩水田,建起优质稻合作社,从工厂化育秧、全程农机到稻米加工销售,形成了完备的系统。老傅带我到田里去看,稻谷已经快要成熟。风吹来,推起金黄的稻浪,一望无边,一浪追着一浪。老傅说,一年种双季稻,旱涝保收,三十年前做梦都不敢想。
老傅名叫木清,他说父亲给取这个名字,就是想着能“树木长茂、清水长流”。那个时候,盼绿树清水就仿佛在盼一个梦。山光溜溜的,成了儿时他和小伙伴们的天然滑道:拎个旧轮胎,坐上去脚一蹬,呼哧一下,很快滑下山坡。
那时父母常带他去二三十里路外南山镇的山上砍柴,天没亮就出发,日头快落山才回到家,带去的午饭就是地瓜饭就咸菜。老傅的脸庞黑得发亮,那是被日头晒的,以前得经常顶着日头来回走南山。“那时候男的戴斗笠,女的戴凉笠。凉笠四面挂着靛青染的花布,走路时前面那块布掀起来盖着头,干活儿时可以放下来挡住脸,看得见脚下的地又能防太阳晒。”老傅说。
比起被日头晒,老傅更不愿看到瓢泼大雨,因为大雨会带来泥沙。过去人们把这田叫做“望天田”,“有雨三天哗啦啦,没雨三天干巴巴”。夏天一下大雨就发山洪,方圆百里几乎所有河流的水挟带着从山上不断冲刷下来的泥沙,翻滚着浊浪。洪水退去,田里一片淤泥。天一晴,日头一晒,很快板结成石块一般硬,当年绝收不算,这田也基本不能种了。第二年新开荒的田地,在下大雨的天,人们不等雨停就要带上铁锹、锄头、土箕,全家老小齐上阵,把田里的淤泥挖了。一边挖泥,泥沙一边往里流,真是拼命般较劲。
后来,县里开始搞禁山。“禁山牌”“乡规民约”挂在了山边,割草砍柴会被处罚。县上、镇上发动农民群众承包荒山种树,既搞经济林,又搞生态林……老傅也承包了一块山地搞农场,成为造林大军里的一员。那时他和村民们没日没夜地上山,挖沟种草,肩扛手提下肥料,草和灌木活了再种树。往日昏天黑地挥向山林的柴刀,变成了上山抚育草木的锄头。
“我们那时还疑惑:给草施肥有啥用?没想到还真管用。草一吃肥就长得欢,变成一条条平行的茂密草丛,像地图上的等高线一样。下雨时土不会流走,夏天地面也没那么热了,树也就能活了!”老傅笑着说。
“咱们还有句话叫‘滴水穿石、人一我十’,别的地方种一棵树可能就活一棵,咱们种十棵树总能活一棵吧?咬牙坚持就会赢。”老傅目光坚毅地说。
生态接力,滴水穿石,如今村里面貌焕然一新。树长了,山绿了,水清了。树下鸡鸭成群、蜜蜂嘤嘤,草药满山葳蕤。曾经板结的田地成了游人如织的休闲农场;曾经断流的溪河荡起了漂流项目上的欢声笑语;卖茶叶蛋的老大娘一天就能赚两三百元钱。“水土流失治住了,家门口就能挣钱,还在外面打工干吗?十五年前我就回来承包了现在的田,河田塅田多,连片面积大,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种上这里的田。”老傅说。
老傅承包着三千多亩田,越做越好。除了自己种田,他还搞了育秧中心、农机专业合作社,为周边的农户提供秧苗,搞田间管理,搞夏收秋收。老傅讲情义,遇到贫困户,不着急收钱,告诉他们脱贫了再还不迟。这些年,合作社也帮扶了二百多户贫困户脱贫。“生态好了,效益就来了。生态变成了资源,资源形成了产业。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老傅问我。我朝他竖起大拇指。
前几年,老傅考到了省里大学的农学专业,“我也要当个大学生,靠技术种好田。再也不出去打工了,儿子大学毕业也回家种水果当‘新农人’。”老傅说着,咧嘴笑了。
老傅还在稻田里做起了稻田画,吸引很多人来观赏。山水在变,老傅稻田画里的字也在变。前些年是“生态长汀”,这几年是“百姓富、生态美”。阳光在江面、树林和稻田间跳跃,稻穗随风摇摆,仿佛在向风儿轻声诉说着这片山水不断涌动的发展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