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心目中,称谓是很重要的。这当然因为孔夫子有为政先正名的教导,“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果称谓不正,何以分上下、别尊卑、明良贱?所以,在中国做事,不明称谓是很容易惹麻烦的。
比如,我们喜欢以官衔称人,觉得这是一种尊重,或曰一种讨好。那原因大概是因为几千年专制主义制度下,官僚始终是最为吃香的职业。权势又大,俸禄又高,外快的来路也多。因此称人官衔,他会很开心,觉得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韦应物当过苏州刺史,便叫他“韦苏州”;同样道理,当过柳州刺史的柳宗元被称作“柳柳州”,而当过太子宾客的刘禹锡也就叫做“刘宾客”了。称官既成习俗,等你不当官了,官衔却依旧随你,好像这是一种终身的荣耀。这习俗直到今天依旧未变。如果张某当过局长,即使已经退休甚至免职,周围的人仍旧叫他张局长或简称张局,向人介绍时也是如此。职务的终身制已经废除,称呼的终身制却仍在口头。
呼官衔照例要呼最高的职务。这点无须多说。如果他在当处长的时候是你的顶头上司,那么在他晋升局座之后,你切不可再叫他“某处”,但是如果他在当过部长之后到一个群众组织任个闲差,你最好仍旧叫他“部长”。礼多人不怪嘛。
没有官衔的怎么办?我们不愧是礼仪之邦,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全。“官人”,在唐代只有做官之人得称“官人”。但到了宋代,下棋的、卖唱的、说书的、抓蛇的、开小铺的,都可称“官人”,甚至还要加上“大”,叫做“大官人”。“相公”在汉末还是拜相封公者的专称;“员外”之称起自初唐,本是编外官衔——有如今天的“处级待遇”、“局级待遇”之类,但到了后世便到处是“相公”,遍地是“员外”了。这叫官职的泛化。形成的原因我想是因为“尊官”在中国上下几千年中已经成为一种社会习俗。读中国旧小说,看到“相公”、“员外”之类,是万不可以为他真的曾经拜相封公或编在员外的。
在社会制度的名称改变之后,人们的思想观念、社会习俗,都不会马上改变,尤其是这制度的内涵并无根本改变的时候。我们曾经有过大家相称“同志”的时代。在我工作过的一个单位,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也还无上无下都称“同志”。现在好像又改回去了。改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只是名副其职。“文革”时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称“勤务员”,官员机构都称“勤务组”,也未见有什么实质意义的革新。但要注意的是,必须渐渐改革“尊官”的社会风气。在一个官位被看得至高无上,到处以官衔骄人的社会里,民主空气就很难了。“要做事,不要做官”应该成为整个社会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