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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的青春,别致的反抗——读王小波《黄金时代》

发布时间:2022-11-27 17:4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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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笨笨猫

——读王小波《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的王小波

王小波的黄金时代

一个二十一的小伙子,在精力旺盛、性欲勃发的年代,与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寡妇稀里糊涂地产生了联系,发生了关系,然后是出走或逃跑,然后是无休无止的被批斗,写交代材料……这就是他们,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下乡知青的铭心刻骨而又恍如隔世的经历,苦难而又似乎无所谓的经历,这就是他们的青春岁月,所谓的“黄金时代”。

同样写知青生活,尤其是同样写了插队云南的知青,就故事的着眼点和兴奋点而言,王小波与写《棋王》、《树王》、《孩子王》的阿城是不同的。小说以赤裸裸的口吻写了赤裸裸的性,在作品诞生的当时,说它令人目瞪口呆也不为过。两个主人公,知青王二与队医陈清扬之间的性爱,在故事发生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具有惊世骇俗的意味。那是一个禁欲的、压制人性时代,一个政治至上、精神扭曲的时代,荒谬的现实处境让人们丧失了自我意志和个人尊严,但王二却以一种不同于阿Q、类似于“痞子”的心态,对现实进行了嘲讽式的反抗:既然不能证明自己无辜,那便证明自己不无辜。当陈清扬怀着残存的希望去找王二,向王二表白自己不是人们说的“破鞋”时,王二对她这样说:大家都说你是破鞋,你就是破鞋,没什么道理可讲。别人没有义务先弄明白你是否偷汉再决定是否管你叫破鞋。陈清扬没有得到王二的安慰,相反,她来找王二诉说这件事,居然又惹起了另一种传闻,说她和他搞起了破鞋。当她要求王二给出她清白无辜的证明时,王二又振振有词地说:要想证明我们无辜,只有证明以下两点:1、陈清扬是处女;2、我是天阉之人,没有性交能力。既然这两点难以证明,我们就不能证明自己无辜。所以,王二最后说:“我倒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基于这个理由,他“一本正经地向她建议举行一次性交”。

处在压抑环境下的王二,实际上内心一片荒芜,是敢于蔑视一切陈规陋习的,性是他生理上的需要,也是他心理上的需要,除了劳动,他没有别的可以做,其精神苦闷是不言而喻的。认识了陈清扬,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活到二十一岁,还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样的,于是他向陈清扬提出了性的要求。而陈清扬这个被贬的天使,明知王二灌输给他的是“混蛋逻辑”和“伟大神话”,但最终还是接受了王二,让王二“研究”了自己的“结构”,“敦敦”起了“伟大友谊”。对于知青王二来说,性爱是那个年代惟一有价值、值得追求的东西,所以,他义无反顾,乐此不疲,也甘愿承受它给他带来的一切;而对于队医、寡妇陈清扬来说,选择违背道德准则的性爱,既是环境和条件催逼的结果,又是自我放逐的必然。二人起初并没有感情,却有了性关系。正是这样,性爱,成为了王二对抗外部世界的据点,与此同时,性爱也成为了陈清扬安慰内心的惟一方式。二人挥洒性爱如泼墨高手,恣睢无忌,放浪形骸,轰轰烈烈,死去活来。他们不以性为耻,反而从中体味到了生命的活力,一次次的挨整和被斗,他们都能坦然处之,乐观面对,可以说,他们最终获得了个人价值上的全线胜利。他们的行为方式,对于极权政治,对于压抑人性的悲惨暗淡的处境来说,无疑是一种尖锐的、饱含嘲讽的反抗。

与此同时,作品也确立了一种的精神内涵:任何来自外界的力量都不足以摧毁一个人,对于渺小的个体而言,当他无力改变世界的时候,一个拯救自己的方法就是改变自己。同样的处境,就看人如何去面对。但必须意识到的是:在两位被侮辱被损害的主人公的精神中,其实包含了一种悖论,即:既是对无奈命运的屈从,自甘沉沦,不想明天,同时又是对命运的反抗:名声已经被人损害了,索性就损害到底吧。可以说,他们身上,同样深刻地体现了时代环境造就的假恶丑。这种缺乏宗教感的自我拯救者的形象,是很具有中国特色的,与西方文学中自我拯救者的形象,具有天渊之别。我以为这才是这个作品中最为深邃的所在,由此我们不难想到一个习见的说法,那就是中国人生存的坚韧,通俗的说法叫“皮实”。由于没有一个固定的宗教信仰,国人可以制造出种种稀奇古怪的哲学和准哲学,来支持自己的生存,维护自己的尊严。

王小波似乎总是这样:喜欢从“性”——这个带有本原意义的“人性”问题——切入故事和主题。我不知道如此表述是否合适:作为中国著名性学专家李银河的丈夫,作家王小波在写到性的时候,比谁都大胆放肆,无所顾忌,也比谁都有深度。而正因为太多地写到了性,他才成为了被大陆文坛一度拒绝的、被称之为“文坛外高手”的作家。就国内作家的小说来说,我们看到的性爱故事,大多是以一种第三者的视角,一种紧张的、扣人心弦的口吻来讲述的,而在王小波笔下,我们看到的是第一人称的满不在乎的讲述,形同主人公当年的交代材料。这与其说是十分符合主人公的身份,毋宁说是特别符合作家王小波的身份。仅仅是通过《黄金时代》,就可以看出,在王小波身上,有一种“顽童气”,更有一种大无畏。这种精神气质来源于他的视界,那是比一般作家要宽阔许多的视界,是建立在丰厚的阅历和广博的学识之上的视界,它显示的是一种罕见的自信和潇洒。

这部荣获台湾联合报系文学奖的中篇小说,让我想到了几部别的小说。除了上面提到的阿城的《棋王》等作品,我还想到了杜拉斯的《情人》、王安忆的《小城之恋》。在《情人》中,苦难让主人公和她的情人找到了共同的东西,他们由最初的有性无爱,变成了“爱到死”的铭心刻骨的爱。陈清扬与王二的感情也是如此,共同的遭遇让他们最终成为了相濡以沫的爱人,以至于审讯他们的人最终也拿他们没办法,“谁也没有权利把我们五马分尸,所以只好把我们放了”。而在《小城之恋》中,男女主人公在性方面是懵懂无知的,《黄金时代》中的性欲,也有着类似的性质。“无知,所以无罪”,基于同样的理由,王二和陈清扬的道德问题,在小说之外也被读者赦免了。但《黄金时代》到底与上述作品还是不同的,它丰富驳杂的意义层面,在权利/人性、性/爱之间游走的灵活性,以及饱满的艺术张力,使得一个玲珑剔透的文本异常耐得咀嚼,读后令人良久无语,思索再三。

2005年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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