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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婆婆》原文·张明朗

发布时间:2022-11-27 12: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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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细雨,稀稀拉拉的下了两天,不大也不小,这对那些习惯了侍弄大田的老庄稼人来说,玉米等作物正是孕穗出蓼的关键时候,是巴不得的事。但对于我家前屋那个侄媳妇,现在已经当了婆婆的她来说,可把她懊燥透了,她儿子在她家房西小河沟对面扣了五亩冷棚,制黄瓜种,成了她吃不上一顿囫囵饭,睡不上一回安稳觉的心事。

自两个月前黄瓜小苗出土、移栽进棚,她那颗心就一直提喽着。眼下,这几万斤熟透的黄瓜,已经采收落地,堆积过熟,正排号等待粉碎,清洗出种子。赶上连雨天耽误,如加工时间再拖会烂到地里,种子就拣不起来,要生芽子,这是儿子下社会以来她认为干的头一件正巴经的大事。眼瞅着要到手的五六万收入,半年的希望,半年的心血。

我们家乡,是出口蔬菜种子的集中产地,生产季节老亲少友动员怡尽,雇工非常难,临时有忙活急活,找个卯子工更难。

雨过天晴,夜里就要排到她家粉碎加工啦。夏天的下午两点钟,正是烈日当头的时候,她家的棚里有自己家的,雇的几位长工,还有帮忙的亲邻共十来人,汗水淋漓的在忙活。将黄瓜从棚内往棚外作业道上倒。突然,儿子的手机铃声响了,她听到,心里一激灵:“瞎苞米,穗(事)多。”是在家看孩子的儿媳妇打来电话, 串通了几位小媳妇,合伙打车去三十里外的万福镇给孩子买衣服,要儿子回家替换她看孩子,儿子唯唯诺诺的走到老妈跟前。看儿子接电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等儿子开口就开了腔:“肏***来,一点也不懂创行,不管闲忙,这么多人在给你家干活,你们自己去闲逛,孩子衣裳什么时候不能买,偏在这咬钩上巴的时候赶乱,还要不要脸啦......。”看来小婆婆这回真的火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公爹在跟前也不在乎,这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汗珠子、吐沫星子一起飞,好像要把这半年来为儿子家操心出力的怨气一下子倒净,把看不惯小俩口过日子派头的不满一股脑讲完,又好像是在为儿子这番不合情理请求盖脸,替儿子向大家报不是,安抚那些需加班加点的打工的,和贪晌贪黑帮工的亲戚邻居。他儿子,挨臭骂,开始有点愣神,后又好像心中有底,转过身冲着她“妈”,牙一呲呲,做个鬼脸,又喊声“我走啦”飞身向屯里跑去。她,头没抬,继续发泄,小嘴像拣豆似的还骂个不停,两手像出气孔,拣那黄瓜像表演刀削面似的从棚内抛向棚外。尽情表演这位年轻婆婆嘴一份,手一份的功夫。

咱前屋这位媳妇,个头不到一米五,矮小乖巧,虑事开导。去年,她娶了儿媳妇,今年春天又抱了孙子,上面还有公婆,爷公公,是山里不多的五世同堂家族。她俩口虽都是满族,生育政策允许要二胎,可她们没有,就这么一个儿子,还送去西藏当了二年兵。两年前退的伍,政府安排工作,嫌挣钱少,在城里生活不够用,没干,出去混了近二年,又没找到合适出路,折回家来扣大棚。她呢,也算了一笔帐,即使给儿子在城里买楼,给拿上十几万首付,那儿子安家还要背几十万房贷债务,自己不免也要受多少年拖累,有了孩子,入托、上学,也得她城乡两头忙,帮助照顾,不划算。前年,屯里一家进城了,那栋十米跨度,四米间量的四间大倒制房出手,她瞅准是个机会,花了十万块钱给儿子买了下来,又添了两万,不周不便的地方重新收拾了一下。

她们搬到屯里大房住了一年,把儿媳妇娶回家,过了三个月,这俩口就离开儿子又搬回我家前面的三间老屋。我取笑问她:“你们俩口,怎那么傻,凭什么那样敞亮大房不住,偏窝囊在这小屋子里?”

她直言不讳的回答:“不怕你笑话,成天泥里水里的,哪有功夫三脱四换,哪住得起那样的房子,还是蹲这土窝窝随便”。

是的,她那儿媳妇可有优点,特干净,屋内管多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看到地上瓷砖有个脚印立马擦掉。她这手脚闲不住的庄稼人,很难适应。

她又解释:“二叔,他从小到大你都看见了,和他爸一样,火上房子也不知着急,二十好几啦,还什么事不做点儿,都依靠老的,多会能把咱这个拐棍扔下?离他们远远地,都是有老婆的人啦,管他们混什么样子”。

她嘴上那么说,可是还放心不下儿子称名经管的这么多棚子,七八万,这么大的一笔投资。大棚就在这老房房西头,她们搬上来也是为了考虑帮助照看方便。

晚上加工黄瓜,这些扣棚户互助,帮忙的人更多了,两个三轮车往加工点拉。夜间干活,虽然拉了电灯,也不得眼,加上刚下过雨,烂黄瓜冒水,棚间作业道上泥泞,三轮车重载,动不动就打滑抛锚。人多,干活慌张,顾不上拣破碎的落地种子,丈夫爷俩只管撵活,让这位年轻的婆婆两眼冒火。

钱眼有火,那黄瓜种,交货一斤就上百元,拣起来一把就是一二十,她怎能不心疼?回钟两点,加工结束,她去帮着把机器里外散落种子收拾干净,丈夫和儿子把加工出来的料送回儿子家,她又回到大棚那儿,去抠落到地上的,踩到泥里的种子。电灯光远,看不清楚,她就打着手电拣。棚的西头是一片老坟地,文化大革命后平坟开出来的地,她家在那里栽葡萄时还挖到些人的骨殖,记得小时候那里常冒鬼火,讲起来挺瘆人的,她一个人在那里,胆子再大,也不能一点也不害怕呀。

一宿没睡觉,第二天早上,邻里都下地干活啦,她还在那里,天亮了,干活得眼,她拣得更起劲。半头午时分,她觉得是该能拣起来的都拣啦,连泥带水划拉了两塑料桶,她挑到小河沟里一瓢一瓢的给淘洗干净,又凉在门口的小水泥桥上.

这媳妇向来就是麻溜的采山货高手,到什么季节,跑什么山,山上的东西,能卖的,在她手里都是钱。这黄瓜种子,千粒重只几克,她从烂泥里一粒粒抠出来,看那堆脑,能干二三斤,要多长时间呀?她说这些种子值二三百元,够她老公出去打两天工。我又笑她:“这是小秋收,该归你的小份子的啦。”

她不情愿:“能啊,那样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她还没吃早饭呢,儿子家这两天找人干活供饭,剩的饭菜底底巴巴的还有,本可以去噌一顿,她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内,翻腾到吃剩的一碗米饭和半钵子芸豆,倒在一起,打开电磁炉热一下将就着吃了。

这几天太累啦,难得今天中午清闲,如牛释重,她,想趄在炕上眯一会儿。刚闭上眼睛,又睁开了,眼睛打滑:“犯夜啦?睡不着,不,这是白天。”从去年秋天建棚到现在收获半年多时间,称名的儿子事业,他俩口子整个身子都护在上面,一朝朝一幕幕,在脑子里过电影.......。突然想起两天没见的孙子啦:“看孩子可不是个好活,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在心里悬着,捧在手里怕捂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时,***该做午饭,忙不过来看他吧。”不知是可怜儿媳妇,还是想孙子啦,爬起来就想往儿子家跑。

住这个山沟就这一手好,水特干净,又方便,出门就是河沟,躺在家里就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她瞅了瞅沾满泥巴的衣裤,闻了闻浑身的汗腥味,烂黄瓜味,收住身子,拎身跑到房头小河里,一屁股就坐在那个一尺多深的洗衣湾里,趴起来把全身泡湿。这小河沟和道并行,又在人家跟前,不时会有人来往,妇女们洗澡都不脱衣服,她把全身搓了一遍,又打开綄在头上的长发,打上洗发液,头扎在清澈的溪水里,摆洗干净才跑着回家。

她出来了,上身换了一件红方格的半截袖衬衫,下身换上米色裤袜,外套一条时兴的牛仔短裤,以往习惯把长发扎在后脑勺上,烹到头顶,给小个子充数。打儿媳妇上来,她改变了装束,把橡皮筋扎在脖颈后面,长发披背,要不是这披头发的打扮,不知底,看后身,还都会以为她是小姑娘呢。门前去屯里的路,是春天政府才给投资修的水泥路,特别平整。她,脚穿一双半高根的凉鞋,“咯噔,咯噔,”两只脚像小鸡啄米似的向屯里走去。

一袋烟的功夫,往返一里多地,她从进街的拐弯处露了出来,那孩子刚会笑,远远的就听到她逗孩子“嗯、嗯......”的呢喃声。一顶洁白的太阳童帽下罩着那张豆芽似的,晰嫩的小脸,配上一身白色带碎蓝花纹的童装,胖胖的小手,抓着他奶奶的脸,抠着奶奶那口洁白牙齿,就像路边那朵高梁菊花的花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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