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遥远的除夕，夜已深，有耐不住的孩子开始燃放鞭炮，零星的鞭炮声在空旷的夜空特别响亮。昏暗的大街上急匆匆地走着两个黑影，北风吹刮，又冷又饿，捂着破棉袄，缩着脖子。后面的一个忽然叫道，徐兄慢走，我有话跟你说。徐兄站住说，老孙，有话过了年再说，快回家过年吧。老孙一把拉住徐兄，声音颤抖着，今天不是你放我一马，这个年我怕是过不去了。徐兄说，今天是你手气不好，牌局上最见人品，你我几十年了，我看你也是个忠厚人，哪能叫你过不去年？快回去过年。孙却不放手，继续说，你知道，我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闺女，你要是不嫌弃就把我的闺女给你儿子，咱们结亲家吧。徐显然是吃了一惊，站住没吭声，半天才问，你不是说着玩儿吧？老孙说，你这人！我能拿我闺女说着玩儿吗！徐说，咱丑话说在前头，我那儿子不成器，也好咱们这一手儿。老孙说，又不是指着这个嗜好过日子，咱不也是过了半辈子吗？徐高兴地大声说，好兄弟，明年咱们就走亲家了！
都说三爷爷当年赌钱把闺女都输给了人家。只有当事人我的小姑不这样说，她说，不是那么回事，俺自己愿意的。当年马车这个运输工具，相当于现在的重卡。小姑夫也算是走江湖的人了。我小时候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他总能带回一些我们镇上没有的信息。我再把这些信息贩卖给别人就赢得尊重。多年后，表弟徐刚开重卡，就算是继承了小姑夫的运输事业，但是他也继承了马车夫的另一大爱好，掷骰子，赌钱。据说表弟能把骰子掷得几乎从不失手，是远近闻名的骰子高手。有一次我跟表弟说，俺小姑夫就是掷骰子高手，你这是遗传。不料刚子不屑地说，他算什么高手？那一年去胶州赌把马车都输了，抱着一根鞭子回来了。小姑和骰子纠缠了一辈子，从小就因为三爷爷玩骰子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嫁给小姑夫又因骰子吵了一辈子。上世纪50年代，乡里抓赌，岳父跟姑爷一起给关进小黑屋。小姑哭着跟我母亲说，嫂子啊，我丢死人了，人家只送一个人的饭，我要送两个人的饭啊。三爷爷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老头儿，一把花白胡子，眉清目秀。一直到九十多岁仍旧耳聪目明，反应敏捷。九十三岁那年还去外村打骰子。那天从前营村回来时，跌了一跤走不回来了。七十多岁的小姑推一个手推车去把他给推回来。从那不再赌。
我那次从东北回来，刚子新婚不久，他拉住我说，哥，我结婚你没赶上，到我屋里坐坐。新媳妇很漂亮，不亚于当年的小姑。刚子问我在东北的情况，我也问了他重卡生意如何，很快就没话说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忽然他站起来说，哥你先看电视，我出去有点事。他转身就走了。我和新媳妇先是找了几句话说，后来就只对着电视机。刚子一直没回来，我问，他去哪儿了？新媳妇说，打骰子去了。我只好去那屋叫小姑，你去陪着，我走了。小姑说，不用陪，长了就习惯了。
去年，小姑跑到我家说，少山你快去看看，刚子叫派出所抓走了，这回好像不是因为赌钱的事儿，戴上手铐子了。
这么严重？
所长说，你问也别问，我也说不上话，江苏那边来的人，牵扯一桩命案，要么什么事儿也没有，要么就带走了。一个人在盐城被谋杀，扔水库里，身上带有赌具，断定为专业赌徒。可他一年前曾转卖过一辆重卡，车主，徐刚。刚子曾说在南方出过一次车祸，他的重卡报废了。现在看是撒谎，跟他爹一样，是遇到了高手，输掉了。但是他真敢杀人？
半个月后，刚子回来了。
哥，是这么回事，强中自有强中手啊。在盐城我碰上高手了，他掷下去，要几点就是几点，你没玩过，不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技术再高，也是个概率问题，概率，你懂吧？我当时就断定他是作弊，我就和他玩儿，打定主意，只要让我抓到，要么翻倍，要么我就剁下你一只手！但最后也没发现破绽。现在知道了，他有五颗骰子是动过的，有磁性，还有两张一百元的人民币是粘在一起的，中间夹一张磨得很薄的磁铁，当你把带磁的百元币压在碗底的时候，骰子在碗里转，最终一定会被下面的磁铁吸住你要的那个点。这不是要点，要点在于，他在换骰子的时候总能叫你发现不了，而且他能记住骰子暗中的点，这才是了不得的。我当时真恨不得杀了他，可没那个胆。
我感叹了一声，最终他的性命……
刚子说，黑手，他遭遇了黑手，高手遇上了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