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米贵外出打工,就是长了见识,给俺背回来一台电脑。只用了三天时间,米贵就教会了俺上网,还给了俺一个QQ号,叫家家,里面有一个好友,是俺家米贵,叫多情侠。
网真是个好东西,隔着几百里,天天能和俺家米贵聊天,就像他坐在俺旁边看电视,或是坐在俺对面往嘴里扒饭。唉!就是不能关了灯,枕着他石头一样的粗胳膊说话。
爹好不?好!娘好不?好!你好不?好!
猪胖了点。哦!
地里草薅了。哦!
院子里的南瓜比碗大了,明天摘一个吃。好啊!
新鲜劲儿过了,看着他的头像亮着,却不知道说啥0当时米贵说是可以省电话费,免得对着电话,好多话说不够,却得挂了。现在想说啥就说啥,想说多久就说多久,可是不知咋啦,没话。
农闲。白天地里没活儿,晚上家里没事儿,俺开始在网上逛游。
米酒她们来喊俺,三缺一了!自从你家上了网,你就很少来搓麻了。
俺顾不上,俺正对着电脑学广场舞,扭得有模有样。
米酒她们没走,站着看。看着看着,她们就跟着俺一起对着电脑扭了起来。
来的姐妹越来越多,从屋里扭到院里。左邻右舍扒着墙头看,还有的站在平房顶上望。望着望着,就又有人加入进来。
人多了,院子里站不下,就拿着录音机到街上跳。孩子们鸟似的在我们中间飞,老人们远远近近地看,“这比搓麻将强,能消化饭。”“是呢!不伤身体不伤和气,还是个乐子。”
十六个人了。每天晚饭后在俺家门前集合,录音机一放,开跳。
白天走到街门儿上,俺胸脯高高地挺着。她们喊俺教练,还喊俺米老师。
晚上舞得浑身出汗,人散去了。俺冲了个凉,躺在床上睡不着,摸着自己健美的肚皮,想起俺家米贵。
他每天在网上干啥?多情侠的头像一直亮着。这么晚了不睡?想起米酒她们说的网恋网友的话,打了个激灵。
俺用个新号加了多情侠。新号俺叫打工妹。
没想到,俺家拙嘴笨腮的米贵,会像城里人似的说那些脸红心跳的话。忽然想起他这些话都不曾跟俺说,这个该死的家伙!看俺不咬掉他下巴!
他说他的心受伤了,“看你也是个打工的,应该能理解我吧,我憋闷,有些事儿我想说,你想听吗?”当然想听,正是俺想听的。
他说他爱上了一个网友,没忍住,大老远跑去见了。
这个狗日的!俺想砸死屏幕上那个看不见脸的家伙,更想知道结果是啥。
“可是人家见了俺,说乡巴佬叫什么多情侠,扭头就走了,网上再也不理俺了。”多情侠发了个哭脸。
“傻瓜,”俺长出一口气说,“城市是城里人的城市。”这是一个名作家说的,俺从网上看的。
他说也是,可能是离家在外太孤单才犯了傻,以后不会再傻了。他还说你也是,打工妹,离家在外的,照顾好自己,别轻信网上人说的话。
米贵的头像黑了,俺睡不着。俺哭的时候,只有窗根儿蛐蛐陪俺哼哼。
俺不哭了。俺爬起来,到厢房看俺培植的黑木耳。这也是俺从网上学的,正做实验呢,已经快成功了。到时候,俺再也不让俺家米贵出远门,俺还要教给米酒她们,让她们的汉子们都不出远门。
今儿真高兴!
村委会奖励俺们的音响来了。俺们穿上统一服装了,服装是俺设计的,是俺这些姐妹们结婚时候陪嫁的纯棉大花被面做的。穿在身上,花团锦簇。一集合,就掌声不断了,还有小青年吹口哨呢。
俺们得正式给村里的乡亲们表演一场。在北京打工回来休假的小米说给俺们拍MTV,说要传到网上,土豆网,名儿都想好了,就叫乡村夏夜火辣辣。小米说咱村里的人比北京人活得轻松,活得快活。
音响的效果真好!全村都能听见,随着富有动感的节拍,俺们舞起来啦!旋转的手帕,像翻飞的蝴蝶,“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哟,辣辣辣……”
俺们十八个姐妹,像是十八朵盛开的花。俺是领舞,心里那个美啊!
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眼一看,人群中站着俺家米贵,他咋回来啦?大包小裹的,不准备走了?那俩大牛眼,瞪得圆圆的,粘在俺腰上,火辣辣,快把俺烧着了,傻样儿!就差冲上来抱俺啦。
乡村。这个夏夜,火辣辣。
选自《百花园·中外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