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尧风一般穿行在丁镇的大街上,两肋下的“二十响”在日头下闪着锃亮的光。他此行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本镇的大户丁家。
十年前,丁家大少爷丁怀新强暴了萧天尧的妻子,因为妻子拼命反抗时弄瞎了丁怀新的一只眼睛,丁怀新一怒之下,竟将她和襁褓中的儿子一起扔进了后花园的池塘里,活活溺死了。
痛不欲生的萧天尧在得到这个噩耗后,便发誓报仇,他要让丁家加倍偿还血债。但他知道,凭他的能力,是无法和丁家对抗的,丁家光护院就有四十人,全部配备了长短枪,外人根本进不去门。丁家的老爷少爷外出,也是前护后拥,保镖林立,根本无法下手。萧天尧便只身跑进大山里,投靠了土匪头子徐大舌头。
十年来,萧天尧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为此,他下苦功夫,练就了一手的好枪法和一身的好功夫。十年来,他多次想下山寻仇,都被徐大舌头挡住了。起初,他以为徐大舌头是怕他吃亏,后来渐渐明白了,徐大舌头一直吃着丁家的“月供”,和丁家关系甚密。徐大舌头知道他和丁家有仇,还能收留他,已经不错了,哪容他去杀自己的衣食父母呢?他就一直忍着,他相信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徐大舌头因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山头的老大火拼,身中数枪而亡。徐大舌头手下的人也死伤严重。埋葬了徐大舌头后,小匪们遂树倒猢狲散。萧天尧也成为了自由之身,总算可以下山寻仇了。
萧天尧知道,一场血战不可避免,但他有十足的把握取胜。十年前,丁家的保镖们在他眼里如狼似虎,可在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手里的枪,吓唬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行,但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十年的土匪生涯,不但增长了他的本事,还将他磨炼成了胆大包天、杀人如麻的枪手和刀客。
丁家的朱漆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了0他早已经计划好,先出其不意,射杀门口的四个保镖,然后再闯进去,将大门反锁上,这样做,一是不放跑任何一个人,二是外面如有援兵,一时也攻不进来。
萧天尧来到丁家大门前,拔出了双枪。他有些激动,血洗丁家大院,这是他十年来惟一的梦想,也是在他痛失爱妻爱子后活下去的惟一精神支柱。但奇怪的是,丁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却没有一个人。难道是自己走漏了风声,丁家已经设好了圈套等他来钻?不管这些了,既然来了,就不怕他有什么花招。萧天尧大踏步地走进了丁家大院。
萧天尧感觉到了异常。因为往昔繁华的丁家大院,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难道他们真的知道了仇家要来,在四处设了伏兵?不可能呀,自己今天来寻仇,对谁都没说呀。
萧天尧仔细观察周围,才发现,丁家大院里,竟然到处长满了茂盛的杂草,高的已经能藏人了。屋檐下,挂满了蜘蛛网。竟似好久没人住过的闲宅。难道丁家又发了大财,搬家了?萧天尧内心一阵莫名的恐慌,他举起双响,朝天鸣放了两枪,同时大喊:有人吗?滚出来!
一阵趔趔趄趄的脚步声,从偏屋里跑出了一个人,大声问:谁放枪?谁放枪?
萧天尧一看,这人竟是丁家的铁杆管家丁三,只是他的气质,已经大不如前,也瘦了不少。丁三仔细看了看萧天尧,猛然后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地问,你你、你是、是萧、萧天尧?
萧天尧冷笑了一声说,丁大管家,别来无恙呀?
丁三忙哈了哈腰说,托您的福,还活着,您是回来寻仇的吧?
萧天尧看了看破败的丁家大院,忍不住好奇,问道,丁家怎么了?
丁三苦着脸说,还不是大少爷给败的?老爷活着的时候,他还有所顾忌,可老爷死后,少爷当了家,就变本加厉了,他以前只是好色、好饮,后来又添了赌博和抽大烟,万贯家财,就这么一点点败光了……你刚才放枪,我还以为是讨债的又来了呢。
这时,正房里传来了一声咳嗽,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传了出来:丁三,虽然丁家衰败了,也没有让客人在外面站着讲话的道理呀?
丁三忙哈了哈腰,把萧天尧往屋子里让。
萧天尧走进了正房,屋里光线很暗,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罗圈椅,椅子上躺着一个人,骨瘦如柴,但从轮廓上,他能认出,这人就是他日夜想杀死的仇家——丁怀新。
丁怀新歪头看了看萧天尧,萧当家的,你是来杀我的吧?来吧,帮我了却这条残命吧,省得活着受这份洋罪。
萧天尧把枪顶在了丁怀新的太阳穴上。十年来,萧天尧在心里想了一百种一千种和丁怀新见面的情景,也想了很多种杀死他的方法,但是,就是没有想到,他要杀的仇人,以前威风八面的丁家大少爷,已经成了一个风烛残年之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现在他只需一个手指头,就能轻松地取他性命。但是,在刹那之间,他忽然没有了杀人的欲望,他觉得杀这样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一点儿价值和意义也没有,即使杀了他,也没有快意恩仇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他恨了十年,可是,当真的能杀这个人了,忽然又觉得这个人竟然没有那么可恨了,甚至还有些可怜……仇恨在萧天尧的胸腔里一点点消失……
萧天尧最终放下了枪,大踏步地走出了丁家大院。
第二天一早,丁怀新在丁三的搀扶下,拿着祭品,来到他埋葬萧天尧妻儿的坟前。
一个人躺在坟前,从太阳穴里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了,右手的枪,还在太阳穴处顶着。
丁怀新和丁三面面相觑,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萧天尧在击毙他们之前,竟然宽恕了他们,而最终,却不肯宽恕他自己。
选自《文学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