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仲旭
“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这是儿时就记得的文字。初冬的清晨,我暂别都市的喧嚣、事务的烦忧,沿着江边的小路,沿着深红的围墙,又来到了,又来到了这久违的老门前,来到这座被称为“杜甫草堂”的诗歌圣殿。
还是那样的安详宁静。古树森森、芳草依依,圣洁而素朴的氛围含蕴在这层层殿堂之间。千多年了,多少沧海桑田的变化,多少龙腾虎跃的诗魂在你的面前展开,在你的周围汇聚,延续着中华史诗的血脉。风霜雨雪、兴衰沉浮,而诗人的精神永远放射着不灭的光芒。诗人的梦是青春的梦,充满了自信、充满了创造,充满了建功立业的梦想。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致君尧舜上,再使民俗淳。”
这些朝气蓬勃的语言,令多少人与之同歌、与之共舞啊!
然而,动地而来的“安史之乱”无情地粉碎了诗人的梦想。在他的笔下,鸟叫惊心、花草带泪。于是有了《春望》、《北征》和“三吏”“三别”这些民间疾苦的真实记录、这些居安思危的历史遗训。虽然苦难玉成了作品,成为千古绝唱,而现实之中的诗人却在兵荒马乱里四处奔跑、流浪、漂泊。天地之大,何处可以容身呢?
发现使人快乐,发现使人产生新的希望和梦想。几乎绝望的诗人终于发现了一方天地。那一年是公元759年,冬天。
浣花溪水水西头,
主人为卜林塘幽。
已知出郭少尘事,
更有澄江销客愁。
诗人来到成都,一眼就选中了西郊清幽怡人的浣花溪。多谢亲友的帮助接济,盖起了几间草屋。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饱经忧患的诗人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得以歇一歇动荡的心,得以抚一抚遍体的痛。这大概是诗人的庆幸吧。而草堂,竟从此开启了中国诗坛的新篇章,这或许又是艺术的幸会了。诗人在这儿生活,苦心经营草堂,他把李子、枇杷、腊梅种在房前屋后,还栽上了桃树、松树,新辟花圃和药栏,竹叶随风吟,燕子来筑巢,清新迷人的田园风光竟像一幅幅风俗画徐徐展开。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雨淅淅沥沥地来了,是春雨。诗人说: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
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
花重锦官城。
诗人在这儿享受了平静生活的自由,一切都在悄悄地、奇妙地发生变化。几年前,饱经颠沛的那些激愤的情绪暂时平和了。定居成都,他的诗风也为之一变,变得清新、质朴、优美、从容。诗人在这里发现了大自然的自由和美丽,尽情倾吐对理想人居环境的由衷渴望。这些诗篇是杜甫成都诗中最美的风俗画。散发着永恒的青春的风采,毕竟那是人类普遍的梦想啊!
那么,到底是成都改变了诗人,还是诗人改变了成都呢?我们不知道,是要感谢草堂这块圣地,荡漾出诗人那么多的才思呢?抑或是要感谢诗人让草堂成为千百年来中国诗歌的圣殿?其实这些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诗歌在飞翔,是诗人的梦想在飞翔,是诗人秉承的中华诗魂的精灵在飞翔!
有人说,诗人是流云、是落叶,飘无定所、任意东西;这是诗人的宿命,也是杜甫的宿命。成都是诗人的第二故乡,草堂是杜甫梦想的寓居,然而这些系不住飘泊的宿命、停不下那颗驿动的心。杜甫终于走了,他告别了我们眼前的这一切,把永恒的梦想留给后人瞻仰。东向那长江三峡而去……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啊,别了,草堂,我也要向你道一声再见。让我们记住大门这幅绝响的长联吧,真正伟大的诗情真有那龙腾虎跃的神采吗?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
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公元759年冬,杜甫来到成都。
公元765年,杜甫离开成都。
公元770年冬,杜甫病逝于湖南的一只残船上。最终没能实现还乡的梦想,终年5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