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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屋

发布时间:2022-11-28 11:5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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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弹弓

石板屋是鄂西大山里的一道独特风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石头就只能吃石头了,这是山里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上帝造人时并没有分个彼此。你看,汉江边的人家用泥烧瓦住瓦房,白洋淀边的人家用芦苇盖,鄂西山里人就只有这规则不一的石板了。

墙是石块砌的,顶是石板盖的,门枋是石条做的,水缸是石板合的,院坝是石板铺的,甚至连猪槽和舂米的碓窝也是用厚厚的石板,一钻子一钻子凿出来的。或许是要费些工夫的,但这不打紧,你看那圈里的年猪,只要轮回几圈,浅浅的猪槽就有了你想象不到的深度。于是,你对生活以及生命力穿透有了慨叹。

石头以各种不规则的形式或卧或立于群山之中,只有钢钎铁锤和炸药的激情,才能使它们还原成最终的最初表现形式。这时,我们最伟大的艺术家——石匠,站了出来,用一把锤一把钻一把尺,将它们裁割成各种样式的器具。门窗、楼板以及椽角、檩子则是木匠的任务。以前,山里多的是木材,石板屋也是两明一暗的传统结构。中间都是五柱或七柱的木栅子,柱与柱之间用木板装成扇子似的板壁,“农业学大寨”之后,密攒攒的山林就像剃了木梓似的稀稀疏疏,这才纷纷全改做石墙屋。以至于原先木石二匠中排在前面的木匠历史性地退居二线,而石匠则首当其冲了。所以,这些年来粟谷河两岸从师做石匠的不在少数,当然,也就少不了猪蹄子挂面苞谷老烧大背篓大背篓往师傅家里背。

所谓石板屋,其核心就在盖顶,如果墙身是石头,而盖顶是青瓦,山里人就叫瓦房了,那是富裕人家才住得起的。盖顶的石板,又要取决于该处山的构造体系。断层山断然不可能,只有褶皱山才有可能,褶皱山又只有极小的概率,而苏家坡在这方圆几公里算是一个奇迹了。平时,建新房的人家只要两包挂面一斤苞谷老烧,拿去孝敬一下苏家老爷子,就可任你开采。每至农闲时节,建新房者便请了许多帮工,自带背架子打杵前来帮忙。石板大者如簸箕,小者如筛篮,从后面望去,不见人身,只见一张张石板一起一伏悠悠地颤动。前面的人下了苏家槽又开始上麻岩包,后面的才开始起步。而钉了铁的打杵不规则地在两山之间来回空响。石板沉沉,直压得背架子下面的人黑汗直流,然而,整个石墙屋要支撑起的重量就更令人担惊受怕。大碗粗的横梁每隔尺许就是一条,然后又是茶杯粗细的枝梁每隔尺许就打横一条,织成筛网状,这才开始盖石板盖子。最为惊险的是背着一背架子石板上那木梯,梯子摇摇晃晃的,如果腿稍微打一下颤抖,后果将不堪设想。

奇形怪状的石板到了师傅的手里,便被他纸张一样演绎成一线一线的盖子,从屋檐一直盖到屋脊,如果看惯了,你会觉得很美的,再如果一场大雪纷纷而来,填满了所有的坎坷,屋里的炊烟就被压得低低的,找寻着木板门的缝隙,夺门而逃。想必它是内疚,熏坏了母亲的双眼,难过得随风而去。

山里的木材越来越少,中间的两排木栅子渐渐被石墙所替代,但上梁树这个环节一定不能少。梁树就是娘树,梁与娘同音,不言自明。上梁树是有规矩的。梁树得是杉木,或者椿树。松树之类断然不能,没有生育。砍伐梁树的师傅一定要德艺双馨,且是两位,一位大手,一位小手,先将梁树夹直,然后抛光披红。红长五米许,给梁树穿起来,每边下垂三十公分。再将糯米粑粑和一分、两分的硬币装进斗里,用绳子栓在梁树的两端。一切准备就绪,就只等上梁树这道最重要的工序了。

四周邻里的乡亲莫不用背篓或是对角手巾早准备好了面条苞谷酒,前来祝贺立屋。立屋是鄂西山里人除了红白两喜之外的又一大喜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结伴而来,无非是凑个热闹图个吉庆,所以主家一般是不在意茶食的多寡。主持仪式的师傅一阵哼哼唱唱之后,就听见一声“起”——鞭炮也就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披了红的梁树徐徐上升。所有人都开始像升旗一样行注目礼。锣鼓唢呐等响器唱起了主旋律,把人的那个心哟,都敲得要跳出来似的。所有这一切,在小孩子们看来,都只不过是序曲而已。他们等待的是那两只大大的四方形的斗。斗里有他们喜爱的糯米粑粑和难得一见的分子钱。他们估计着守侯着糯米粑粑和分子钱将要落下的地方。紧接着,他们守侯的天空里下起了希望的“雨点”。可以想见,他们的这个夜晚是多么的甜蜜而充实。

本来,鄂西与湘西一样,也是以土家族、苗族特色的吊脚楼闻名于世,可近三十年间的物事让这片神秘的天空,一下子变得不可思议了。吊脚楼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取而代之的是这清一色的石板屋了。于是,石匠渐渐走到了舞台的正前方,名正言顺地吃香喝辣,成为土苗人家的座上客。

石板屋与吊脚楼一样还是两明一暗,中间一明是堂屋,正中是香火,设有“天地君亲师”位,两暗是灶屋和火炕。灶是泥土铸就的,火炕上有稀疏的楼板,索筒钩钩上挂着沙篓锅或铜炊壶,整日里炊烟袅袅。八十岁的老爷爷,坐在石墙边,米多长的铜烟袋,不用弯腰,就能在火炕里的柴兜上着火燃烟。虽然闲着,却在担心,这山上的柴草一天比一天少,日子究竟要怎么过下去。几十里山外的山外也有煤炭,但那是用钱包起来的,烧的时候心里滋滋滋的疼,于是就开动那快要生锈的脑壳,将来之不易的煤炭发挥到极至的功效。临睡前,在尚未烧完的煤炭上面放上一层鸡蛋大小的石头,然后用灰煤和稀泥的调和物,将火炉糊得碉堡一样,只在上面留下几个气孔,待至明天清晨起来,那些小石头就完全变了模样。只要在石头上淋一点水,看起来麻黑麻黑的石头立刻就变成了白得耀眼的石灰。日积月累,这屋檐下的粪堆竟然就变成了银山,光秃秃的石墙便被粉饰一新,在大山的深处分外耀眼,大山也因此有了几分现代色彩。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但之字形的盘山公路就像玉带一样,在群山中来回穿梭。突突奔驰的拖拉机,将石头化身的水泥一包一包地运了回来。在拖着长长尾巴的石板屋旁边,魔术一般立起了一座座两三层的平房,就这样古老与现代共为一体,交叉着演绎山里人的现代史。

上梁树的古老风俗已渐渐退出山里的舞台。石板屋也渐渐退出了山里的舞台。许多与我一样的山里人也渐渐退出了山里的舞台。

我,只想为她唱一首驰名中外的鄂西民歌《龙船调》,在那悠扬旋律的反复中,咏叹,再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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