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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亵渎神圣的母亲》原文·月兒

发布时间:2022-11-28 09:4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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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兒

前几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弟弟家新添了个小女孩,问我回家看看吗?母亲的声音柔柔的,仿佛蕴满思念的沾满水的海绵。

当然了,我回答的很干脆。其实,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想当初女儿放暑假回老家时,我几乎每天一个电话询问女儿的近况,而母亲总会善解人意地给我唠叨半天,末了总是那句话:你放心上班,孩子我一定给你带好。女儿回城后,我很少给母亲打电话,更别说常回家看看了!我简直在亵渎浓浓的母爱!“拿君心换我心,始知相忆深。”用我对女儿的无私的全心全意的爱换位到母亲对我的牵挂,一样的母亲,对女儿该是同样的牵肠挂肚!是该回家看看了,无论是欢迎新生婴儿的降临,还是探望魂牵梦绕的生身父母。

双休日,先生驱车带着我和女儿踏上了归程。两百多公里的距离在飞驰的车轮中一点点缩短。

进入X县与G市交界地段,乡间小路愈发狭窄、崎岖,一会高坡挡路,瞬间又是深坑凹地,大坑套小坑、小坑连成阵,一如刁钻的泼妇张扬着霸道,机动三轮车尚可大摇大摆地顺利穿过,而底盘太矮的小轿车只能英雄末路般小心翼翼地爬行在泥土路上,掀起大片大片飞扬的尘土模糊了清晰的视线。紧邻小路左侧的是偌大的沙场,柔软的细沙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影,一条渐趋渐深的小路蛇样蜿蜒着伸进沙场的腹部,或空车或装满外卖沙子的拖拉机、卡车来来往往,满脸灰尘的挖沙农民熟练地舞动铁锹,一点一点地吞噬养育他们的土地,仅仅是为几个小钱而出卖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有风吹过,沙挣扎着从铁秋里纷纷飘落,宛如失去孩子的母亲悲痛欲绝地潸然泪下。路的右侧,偶尔有几棵手腕粗细的小白杨兀立风中,悲哀地凝视对面的母亲般的土地呻吟在屠杀场里,挥别般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桠,周围落叶成阵,杂草丛生,却枯黄成一片苍凉,堆成圆锥状的玉米秸或丛丛簇簇环绕树外,或三五成群地散乱于裸露的地面。稍稍前行,一条被路面截断的小河若隐若现,迤俪远伸,浓黑的水面散发出阵阵刺鼻的恶臭,据说,河的上游是某造纸厂和某化工厂肆意排放污水的出口。

轿车驶过两县都不管的艰难路段,便进入我所居住的G市辖区。

近乡情更浓,大半年没见面的父母身体好吗?深深牵挂于异地漂泊的女儿的母亲容颜依旧吗?车啊,真希望你插上翱翔的翅膀带我飞到满眼期盼的母亲的身边!我也如小女儿般扑进白发苍苍的母亲的温暖怀抱!

我焦急的神态催动先生脚下的油门,120迈的车速疾驶在平坦起来的柏油马路上。滚滚车轮碾碎点点思念,迅速倒退的树影渐渐拉近母女情深的距离。近了,更近了,远远地看到梦中的村落,思念的乡间小路,熟悉的袅袅炊烟。

车拐进入村小路,村口窑厂处,几个年老的女人穿行于成行的土坯架前,熟练地掀起盖在坯子(烧制砖前的泥土坯胎)上的沾满黄色泥土的黑色塑料。

母亲?好熟悉的身影!瘦弱而挺拔,单薄而干练。一定是母亲!是病魔缠身而太过要强的不肯服输的母亲。郑重地劝过母亲多少次,我和弟弟成家了,小妹也长大了,叫她尽情享受个安逸的晚年,怕我们担心的母亲每次表面上答应的斩钉截铁,等我返城、弟弟出车,闲不住的母亲又偷偷在村办窑场里打起零工。

“妈妈。”

“姥姥。”

摇下玻璃窗,我和女儿冲着低头忙碌的母亲异口同声地大喊。

听到喊声,母亲握着掀起半截塑料膜的手瞬间凝滞在清冷的空气里,脸,不自觉地浮出一层浓浓的暖暖的笑意,欣喜地和我的女儿、先生问寒嘘暖。

开门,下车,冷冷的北风穿透厚实松软的毛衣裤掳走温热的暖意,我的身体下意识地打个寒颤。细心的母亲拍拍手上的泥土,旋而往自己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才疼爱地伸出掌心握住我的手,这是怎么样的手啊!单薄、温暖、粗糙、苍老,长满厚厚的老茧!也正是这双神奇灵巧的沧桑勤劳之手,为我和弟弟妹妹的健康成长,无私地奉献了青春圆润和丰满!而我的手冰冷、柔软、光滑,此刻又舒服地躺在母亲的掌心继续享受浓得化不开的母爱。

湿润的感动在眼角打转,在心底翻飞。我的母亲啊,你何时才肯放下对儿女的牵挂,为自己潇洒活一把!

先生开车缓行,我牵着母亲的手漫步在熟悉而又陌生了的乡间小路。

窑厂越来越大,半年前它还是方圆几千平米的小砖窑。如今,新承包的窑厂主蚕食了周围几十亩的良田,或用于挖地三尺取土做坯子,或毁了青青麦苗做了存放坯子的场地。路东的四十多亩地,在我印象中,是村里地理位置最优越土质最肥沃的自留地。每逢春季,嫩绿的麦苗绿茸茸的可爱,金黄的油菜花引来蝶舞蜂绕,赤了脚的坏小子们满地疯跑着追逐打闹,即使谁家大人吓唬几句踏了青的孩子,也是一阵善意豪爽的朗笑;麦收时节,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灿若彤云的西红柿拥挤着压弯了沉甸甸的枝头,青的蔓菁白的萝卜绿的油菜生机昂然地展示着丰收的喜悦;秋收季节最壮观,高高的玉米林神秘成浓密的青纱帐,偶有淘气的孩子为躲避家长的惩罚,三五成群地躲进隐蔽而丰实的天堂,或掰几个嫩得冒水的棒子或拔一捧乳白色的花生或挖一两块带泥土气息的红薯,再点堆火,几缕青烟过后,新鲜而浓郁的香气便诱惑出贪吃鬼成串成串的口水……

而眼前的土地,曾经风光肥沃的土地,曾经平整黝黑的土地,已被噬血抽筋敲骨吸髓,遭受着惨无人道的榨取,剩下的仅仅是低于柏油马路一米左右的废坑,坑内高矮不均的大大小小的洼地连成迷宫样的错综复杂,贫瘠的衰黄色土地裸露着极其悲壮的荒凉、破败。这就是曾经养活了世代子孙的母亲般的土地!这就是被蝇头小利所迷惑,而失去良知的子孙的浅薄与背叛!

无奈的愤怒在不善伪装的脸上燃烧。

母亲大概看出我的愤慨,解释说:现在种地赔钱,电费、油费、化肥、种子价格太高了,卖掉一亩地粮食换来的钱,还不够掰扯(俗语:开销)呢。今年5、6月份,窑上出钱买地,起初,谁也不肯卖,都种了几十年的地,多少有些感情。后来,有人说反正种地赔钱,还是卖了好,靠种地是供不起孩子上学的,还不如去城里打工。留一小块够吃饭就行,少种少赔嘛。一家开头卖了,周围的农户也跟着卖掉爱恨纠缠了几十年的土地。

无语,伤感。我是农民的后代,我知道农民从土里刨钱的艰难,母亲之所以卖掉土地、又在窑上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不仅仅跟种地赔钱有关,更和小妹昂贵的学费有关。纯粹依赖土地收入的农民要供出一个年开销在一万元左右的大学生,根本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虽然,国家对土地的管理十分严格,对取土烧砖逐渐由控制到取缔,村里这些藐视法律的农民竟敢在无手续批准的基础上公开买卖土地扩大砖窑,可谓胆大妄为之极!不过,建造砖窑,的确能为大队谋点利润,多少也解决了一批农民无经济来源的困境。可,掘土烧砖无疑是杀鸡取卵,颇有过分透支生命保障的卤莽,如此是是非非,世人又该做何评断?

到家,小女儿迫不及待地牵了我的手,径直跑去看舅舅家新生的妹妹。11天的孩子生得饱满精致,小小身躯裹在红底碎花的小棉被里,只有拳头样的小脑袋、鸡蛋大小的小拳头露外面,玉琢的小脸透着水嫩的葱白光洁,细细小小的手指晶莹剔透,洋娃娃似的娇小玲珑和眉眼生动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着实叫我和女儿小心地抚摸着喜欢着。

母亲在厨房忙着给做月子的儿媳妇准备吃的,苍老的脸颊挂了一层淡淡的喜悦。其实,做为保守的农村女人,母亲极希望她的第二个孙辈是个生龙活虎的臭小子,但善良的母亲还是很快从急切盼望孙子降临的失望走出来,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儿媳妇和她稚嫩而鲜活的孙女。

弟妹想吃鸡蛋,我义不容辞地承担了买者角色。家住村南头的我要穿过多半个村庄才能到达养鸡场。缓步于村内窄窄的柏油马路,一排排规划整齐的新建的青砖大瓦房缓缓流入熟悉而陌生视线,及至村中央靠北的一角,一两座低矮的小土坯屋猥琐在废弃的宅基地处,残壁断墙,斜立婆娑树影下,细黄的茅草于瑟瑟的寒风中晃动着残破的生命,紫灰色枯萎的落叶零乱地铺在旧砖破瓦之上。记忆中,那是好朋友英姐和钗姐家住的庭院,如今人去屋拆,只有房屋残存的底座轮廓依稀透出当年温馨的热闹。再往北走,依旧是成片荒凉的村落旧址,大概这就是典型的空心村吧。聪明的农民兄弟们请客送礼也要把他们的新家迁到村南、村北的马路两侧,即使侵占的是他们栽种粮食的肥田。要命的是新上任的村支部书记一朝大权在握,竟放肆到在农民自由地里放宅基地,任原村中央这曾繁华却闭塞的地段成了现在的鸡肋,只有大队委员会的小二层楼和少许盖不起新房的农户面对凄凉的荒废。大概,中国土地面积逐年递减与这也有关系吧。

养鸡场坐落在村庄的东北角,这是一座占地约两亩的长方形建筑,周围是一望无际绿意萧瑟的麦田,这样的地理位置似乎并不协调,那感觉仿佛是漂亮女生脸上凭空长出的一块醒目的疤痕。要到达养鸡场并不容易,要步行穿过一里地的羊肠小路,大概人迹稀少的缘故,缺乏修整的路面坑坑洼洼的极其难走,穿高跟鞋的我深一脚浅脚地蹒跚而行。路两边是半抱粗的大叶杨直插云端,少许勉强依附在枝叶顶端的巴掌大的叶子在狂野的北风里沙沙做响,宛如少女幽怨地抽泣;一两只麻雀飞落纤细的枯枝,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那落寞嘶哑的叫声一如失去亲人的悲凉;地面,厚厚的落叶铺满越来越狭窄的小路,其实应该称不上路,是踩毁了青青麦苗的一条缝隙而已,“世上本没有路,走的多了,也就成了路”吧!脚步,只有我一个人的,踩落一地伤感的孤寂,为土地隐忍而卑微的苟延残喘。及前,路边一座废弃的小砖窑,如硕大的圆锥被利器削去了顶端,残存的藏青色窑体孤立在斑驳细碎的树影里,古朴、凝重而悲凉。蓦然,“枯藤老树昏鸦,断肠人在天涯”的诗句映入渐渐苍凉的心境。

完成使命,吃过午饭,短短两小时的匆匆相聚已近尾声,这对朝思暮想的母亲来说的确太仓促,知心的话没说,分离已成事实。

还是要走了。母亲忙着招呼父亲给我们准备各类土特产,甚至连刚收获的大白菜都挑了几棵干净实心的要我们带走。我有点嘲弄地笑着拒绝,母亲的脸顿时浮起一团雾气氤氲的尴尬神色,先生严厉地看看我,忙答应着帮母亲把白菜挤进已装的满满的后备箱,母亲才放晴了湿润的笑!

临行前,太阳收起惨淡的光线,若有若无的光影洒落古朴苍凉的土地和满脸不舍的母亲身上。轿车缓缓开动,母亲擦擦眼角挥手告别探头过窗的亲人,随风翻飞的白发撩乱女儿渐行渐远的心痛,瘦弱的母亲站成一座凝立风中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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