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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蛇行》原文·西贝候

发布时间:2022-11-27 22:3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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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背是沙滩,我是瘫软的泥鳅。阳光也许柔柔地照在我们身上,爷爷呼哧呼哧地背负着大病初愈的我去见母亲——她在一个遥远的深山沟教书。他将不得不在有限的时间里与年迈的体力抗争。汗水溪流一样顺着他的脸颊和脖胫穿行,我在氤氲的汗味中昏头昏脑,一条蜿蜒小道无边无尽地徘徊于爷爷的脚下。爷爷颠踬着,僻虚就实,艰难穿梭。很多年后,每次看到他暴露的经脉时,我就想起那条久远的褪成灰白的路,它象蛇样地在我眼前游动。妈妈说那时我还不到两岁。是这条山路划开了我播洒种籽的记忆的田垦。后来我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去参拜这条路的时候,我发现它与记忆中的那条路是如此得不同,以致于我产生了对这次历程的怀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条路是一定的,也许后来它瘦了,或者胖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爷爷曾经背负我走过那一段艰难的路程,由此我睁开了辨别世界万物的眼睛。

我常常乖巧地靠在院畔的土墙下望着远山曲曲的小路发呆,那条路通往另一个村子,那里有我慈祥的姥姥,唬着脸的姥爷,调皮的表哥,好吃的熟鸡蛋,好看的小人书。姥姥就住在另一个山头的半腰。山里人家都这样,村庄要建在一个僻风的地方,又要向阳,因此谁也看不到谁。眺望过去很近,中间却隔着一条深沟。有急事的时候,对面山梁上便会有人对着这个村庄呼叫,这边就有人应了,两个人断断续续地对话,隐隐约约地象那条蛇行的山道。

处于崇山峻岭的山村是一根藤结着的许多南瓜,缠来绕去的藤就是山道,人们就成了攀附其间的蚂蚁。姥姥的村庄是离我们最近的一颗瓜LUO。去姥姥家大都选在清晨。山清,水秀,风凉,路静,到达的时候正好赶上吃早饭。妈妈挎着篮子,我空着双手。路很陡,很窄,很弯曲,也很瓷实,象一条白蛇。我就用双脚踏着它很飘很飘地跑,妈妈总要攥我的手,我嫌她走得太扎实,一步又一步的踩。终于摔倒了,跌得不轻,蹭得鼻青脸肿,臂腿流血。自己爬起来,艰难地忍着巨疼,不能露出难看的表情,更不能哭!妈妈告诉我:男儿有泪不轻掸。等到所有的疼痛消失了的时候,我们也就走到沟底了。

“石径萦疑断,回流映似空”。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花开绿野雾,莺啭紫岩风”。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林中我们采到了锅盖般的大白菇,摘到了耳朵样的黑木耳儿。有时候眼前会倏尔显出一条青蛇,它霸占着道路昂首吐信,或盘卧,或横行,从从容容,倨傲得象一位挺着将军肚的干部;惊魂未定之时,又有一只受惊的兔子嗖地从身旁跳过,仰或有长着花翎的野鸡在头顶嘎嘎扑腾乱飞。

母亲牵着我上坡,手掌满是母性的慈爱和温柔。姥爷当年拖她的手硌人的。这段路母亲曾于几十年前在姥爷威慑下走过不知多少回。十八个女同学越走越少,最后只剩下孤身一人。她不想再用千层底鞋踏过这里,姥爷的坚定战胜了她的泪水。妈妈最后一次踏过这里的时候,姥爷背着铺盖,将那张沧桑的脸舒张成一条灵动的湍流——妈妈考上了师范,她变成了城里人,妈妈是从蛇行山道踏出来的一只金凤凰。妈妈求学走过的蛇行小道这只是很短的一段,有很长的道路在我记事时也夷成了公路。每次坐车经过的时候,我都能望到一处名叫万胜寺的古刹,那里至今没有可以通向砖塔的名正言顺的小路。据说当初建塔的砖泥土石全部用羊驮上去的,山脚下有米芾的行草“天下第一山”,县志上记载这里是历山,几千年前舜王的犁铧第一次在这里向中华民族做了农耕的示范;“洗耳泉”经不住岁月的厮磨,早已干涸成萋萋的山路,顺着它曲折蛇行,它会把你尽职地带入历山的子宫。这里原本布满了女娲、伏羲、舜王、师旷的足迹,而今被文明的机械哗然断代。文明创造安逸的同时也掩埋了许多传奇。

当袅袅炊烟随风淡去,喷儿的米香占据了整个村庄上空的时候,山头上便拉响了“爷爷——吃饭——”的警笛。太阳毒毒地炙烤姥爷畦畦的菜地,我扛着耙子、锹,多时省得麻烦,藏在杂草丛中,再加上些枯草或荆棘稍稍遮掩。姥爷腿力不济,他年轻的时候走了太多的弯路,一条漂亮的腿最终承载不起他的辛劳和重负而摧了意志,他不得不借助手杖支撑他后半生踏遍青山的夙愿。这是一条浓缩了崎岖与曲折的小道,尽管路旁缀满了鲜花和蜂蝶,但我们一点儿都走不出城里人的闲情逸致。姥爷的步子很沉,他急且粗的鼻息里仿佛能喷出火来,手杖很响地敲击路面,他在借助这种方式实现与大地的共振和共鸣。姥爷的人生之路走得很艰难,他自幼丧父,少年被抓丁,中年打成现行反革命,老了,又失却了健康的行姿和步履。

乡村常常书写“荷锄戴月归”的诗境,对于孩子们,最多的日子显现的是一幅“牧童暮归图”。失血的月光已经显在天边,秋虫啾啾,夜莺咕咕,蝙蝠扇动夜的翅膀,幽灵一样地在头顶盘旋。吃饱喝足的牛羊叮叮当当地汇集成洪流在崎岖的山道鱼贯缓行,我持着鞭子,表哥驮在牛背上做驭马的梦;牛象一位智者甩着佛尘一样的尾巴,它们永远是满足的,没有被奴役的耻辱感,它们心甘情愿地用四肢按响沟沟坎坎、蛇行小道,直到轰然倒塌。更多的时候表哥要背着沉甸甸的草筐,那里面除了青草外也有来路不明的青皮核桃和玉米棒子。表哥也许太累了,他腾出一只手将牛的尾巴拉成了一条井绳,牛没有发怒的脾性,牛很感恩地拉他上坡,直到憋出如盘的牛粪。表哥从来不让我分担重负,他只比我大一岁,却大得象个大人。尽管他怂恿过我往邻居家的茅坑里扔砖,掮着我愈墙偷他同学的书,但每有体力活的时候,他总要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做。我就看着他挑着担子来来回回地在山路上蹒跚而行,拿着镰刀翻过沟坎田塍打草。表哥很勤劳,他用并不强劲的臂膀和双手锻造一个农民的品质。然而在他还没有真正用双脚夯实脚下的泥土时,便在一场愚昧的闹剧中失去了稚嫩的生命,留给了苟活着的亲友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他的路走得太短了,太急促了。小时候我们常常望着远山遐想,眼际之处有一片突起的森林,一条小道从我们脚下直通那里。我们相约有朝一日相伴去那里看个究竟,然而这一切永远不会有了。那一年表哥穿着布鞋进了小城,他说城里好是好就是走路不太习惯。他说,弟弟,你好好念书吧,表哥明年就要结婚了,将来你出息了可不要忘了表哥啊。我说,那能呢,我还要给你在城里找工作呢。表哥和我拉了勾,那时我十六,他十七。他回家不久就死去了,就象我们曾放牧的老黄牛,轰然倒掉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他的脚步由此嘎然而止,蛇行小路留在人间。

妈妈大约病着,爷爷准忙秋收。姥姥只好赶着毛驴去父亲的单位给我们驮回他多年来从牙缝里省下的口粮。母亲经过踌躇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让我跟着姥姥远行。那时刚上小学三年级,根本无法意识到徒步四十里山路对我意志的折磨。当我们攀上第一道山岭眺望远方的时候,姥姥用手指着天际中如黛的群山对我说,你爸爸就在那座山的背后,那里是一座铁厂,有比两根窜天杨接起来还高的烟囱;通往那里的是一条忽隐忽现的山道。

“杳杳寒山道”,“淅淅风吹面”。

“山回泉脉细”,“荆溪白石出”。

正是仲秋季节,大山行将暮年,沉思缀满枝头。沙棘用刺酸添着我的牙根,姥姥讲她小时候躲避小日本袭击村落的故事。她指着远处的悬崖,那里分布着纹理混乱的石径,其实根本不能算路。姥姥的爷爷在一次逃遁中象一只熟透了的苦瓜一样地翻着筋斗掉下山崖。用姥姥的话说,爷爷象一片叶子一样漂亮地在空中旋转。几十号人都闭着嘴俯视着他软软地落在地上。

如果不是返途中遇到一场暴雨,我也许会做着梦走完二十里山路的。我第一次经受了长途跋涉的无奈和困乏。姥姥对我的颓废由刺激到无奈最后恼怒,然而只有骤雨才使我浑然激灵起来,泥淖在足下变成得蛮有乐趣,姥姥一步一滑,将对否运的愤懑化为鞭挞。毛驴的犟脾气终于被她暴戾的鞭子挖掘了出来,它连续在一处险道摔爬了五次,倔强终于使它赢得了这场战争,它从而也付出了弄伤腿的代价。现在姥姥每每总是守在窗前看着我下班回家,每次我看见紧贴玻璃的偏平的脸,我都会想起同姥姥的那次长旅以及当她望到家时的充满稚气的欢笑,而且这种感觉就象刚刚走出剧场。姥姥几乎不能走路了,她年轻时那条带领村民踏遍田野的腿同她的年龄一样老去了。

长途的艰辛并不就此困住我的双腿,稚嫩的双脚总是与两位老人跟得很紧,小时候喜欢跟着奶奶去山外看戏。天刚蒙蒙亮,妈妈给我们做了拉条子,没有菜,放点葱花,滴点儿香油,温馨的暖味就象那崎岖小路连绵而不去。汇集的村民象一群羊,涌涌地踏着轻快的步子。爸爸嫌我年纪小,向我吼:不准去!我不肯。他就用手掌装模作样地打我的屁股。奶奶拖着我,很仔细地看着我踏过每一块河卵石。路在我的脚下变得象扁担一样轻巧地闪晃。父亲喜欢让我陪他打猎,常常带着狗,又多是“天寒红叶稀”的季节;这时候野味最鲜美。狗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它一直在草丛中撒着欢,或者撬起腿洒尿,要不就是从远处望着我们一步步朝它走近,眼里射出很坏的光芒。爸爸扛着步枪,他常常放开刺刀炫耀,刺刀就在太阳的爱抚下闪着暧昧的寒光。爸爸大多时候让我空喜一场,爸爸笑笑:只要有耐心,机会总是会有的。我不喜欢走弯路,上山总自作聪明找捷径走直道。然而不一会我便成了赖皮狗瘫倒在地上不动了。爸爸不止一次坐在山坡上跟我讲:路不总是直得好,比如上山,就必须要走弯路。绕来绕去,不尽可以从不同角度欣赏到风光,而且很不费力地就到了。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夕阳正暖暖地照在他的背上,雄伟的幻影被投到对山刚刚走过得虬曲如蛇的山道上……

通往山外的小路蟒蛇一样蜿蜒盘旋于崇山峻岭,最后将头松松垮垮地伸向我要去的终点。在此后的一些年里它灰白的身躯将印满我如鳞的脚印;我将不得不让它载着稚气的脚掌步入一个多维的世界。记忆中这是一条艰险却遍布诗情画意的山道,而且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炎热和寒冷有关,在它身上行进,脚下总有唏哩哗啦的卵石温暖或冰冷你的双脚,这条路似乎寓示我的起码有一半的人生之路走得并不轻松。当我第一次登上山之巅遥望如梦的东山时,太阳刚好露出金灿灿的胖脸。父亲望着如锦的朝霞喃喃自语:东山看着西山高,西山又望东山高。父亲的暗示成了我一生享用的灵丹妙药,它时时化解我的浮躁和自卑,使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既不好高鹜远又能充满信心。我们的脚下是广阔的汾河流域,那里遍布丘壑,导火索样的小路绕于其里,我知道我的新生将由它点燃。我甚至怀有一种背叛大山的沾沾自喜。

多少次我沿着下山的小路缓行,丝毫都不能感到下山比上山更好走。当我背对大山的时候,我的双腿脆弱。发软。大山象亲人一样推我前进,我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我发现土路也有土路的艰难,可我的伙伴们却不幸走不了这么远。在同一条路上行走,我怀揣的是描绘前景的纸笔,而他们掮负得是生计的艰辛。

“远上寒山石斜”,这是我回望所走过的这条路吟咏最多的一句诗。二十年后,当我再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这条路已被拓展得平平坦坦,远远地就能看见辟于山间的那道灰白。这是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很深的伤口。我再也寻不出第一次只身穿越其间的情景了。一个霪雨霏霏的深秋,记忆中唯一在这条路上度过的秋光,尽管有树树红叶大纛般团聚我两旁,但我仍旧大煞风景地在这条道路最偏僻的地段舍命似地狂奔。我不怕蛇,不怕强人,怕狼!等我晃然醒悟的时候,我发现居然在熟识中误入了歧途,而且陷得要命地深。我往回跑,仓皇中又迷了路;恐惧战胜着无望,我在夕阳下豕突狼奔。那晚的夕阳一定很美。等到我野猪一样喘着粗气歇脚的时候,通往家的路居然星光大道一样地铺展于脚下,找到归途的兴奋令我发晕。多少次想起那趟行走,我都忍不住沉浸:那次历险胜过我许多年对书本的拷问,它使我懂得,迷途与捷径其实只隔一条蛇行山道。

我最终没有将这条路走圆满,当我非常固执地作出退学决定的时候,我从父亲的眼里读出了酸痛和失望,他明亮的眼睛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希望的光芒,我知道对不住这条路曾经承载过的希望。就在这条路上,爷爷让人抱着骑驴卖炭赚钱养家;就在这条路上,父亲抄着一根棒只身走出大山。父亲的路走得更艰难,但他继承了爷爷坚韧的脚力。他四十岁转干,四十一岁实现了上大学的夙愿,四十六岁成为某单位的主要领导。忘不了有一年射落一只鹞鹰时父亲对我说的话:儿子,其实做好一切事情,技法有时并不最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耐心,耐心儿子!他的枪法并不最好,然他扛着枪比别人走了更多的山路,击败鹰隼,并不偶然。有一年同几位同窗加文友再次踏过这里的时候,沿着山脊我在回忆自己所走过的路:考工作,上自考,学写作。我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停止在山道蛇行,一直都在为自己努力着。每一步都是用毅力跟逆境抗争。要有耐心,耐心儿子!父亲如訇的声音回旋山梁。父亲永远是矗立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蛇行山道是他对我的塑造。

泉,大山的静脉;人,大山的吸血虫。井是没经斧凿的山石围起来的泉,翻开任何一块古朴的条石,便悄然掀起了山村历史的扉页。曲径可以通幽,这是连接村庄的最漂亮、最瓷实的山道,象一条银亮的细蛇带着你在峰回路转中欢舞。这样的路,身处绝境的外乡人最能体验到它的博爱和温柔。

把山村比喻成蜘蛛吧,缠绕四周的密密匝匝的山道就是蛛丝,它编成了一张生命之网。人们在这张网里出生、摄食、结婚、繁养、生病、死亡。这些山路承载了山村的历史兴衰,孕育过丰沛的怡然和艰辛。其实这些小道也许没有多么复杂,它质朴得如同村民坦荡无砥的问候:一条通往生计之坎,牛羊的粪便铺成了散发异香的柔软的地毡;一条通往生命之源,山花蜂蝶身边萦绕,松涛涓流挠于耳畔;一条通往死亡之丘,长蒿幡旗飞舞,藤萝纵横附野。山村的生者常常把死者葬于村畔,他可以时时凝望故人坐于坟头向他点头,山村的生者常常淌着汗水蹲在荒丘与故人喁语;山村的死者每每归宗冢而居,他要与阴间的亲人欢聚,山村的死者也不愿隔村庄太远,他要常常顺着咫尺蛇道在子夜用长着灵魂的手去扣响活人的大门。在山村,生与死用一条蛇行小道相连,而且并不比其它路曲折难行。

蛇行山道象时间一样无限,又象时光一样经得起磨损,一代代人躺于山丘看云卷云舒,听呼呼野风,闻如荼花香,也许是一位牧者,牛羊在山坡缓行,山咀便嘟嘟地吐出了一队人马:前边的嘀儿哒吹着唢呐,中间的骑着高头飙马,后面的轿子披红挂花,这支队伍行如蜗牛,井绳一截儿的山道走了千年而不穷,牧者就躺了千年;还是那队人马,前边的仍旧嘀儿哒吹唢呐,中间成了油漆如火的寿器,后面的人群号衣如雪、啕如裂帛。一样的山道,不一样的戏曲,牧者千年一叹,起身暮归,时光纷纷仆地,而蛇行山道象手中的牧羊鞭越来越光洁,越来越温润。

蛇行山道也不完全沧桑,有时候年轻得象一曲山歌在山间穿梭,时而陡峭,时而平曲,时而俯冲,时而缓军。它融化过农人的汗水,它窃听过情人的誓语;春天山花为它妆艳,夏天鸟兽同它戏嬉,秋天蚰蛉寒蝉给它鼓瑟,冬天它在默默的月光下梳理怀春的心情。它牵动着村民的步履,沉重如掮担的樵夫,轻快如欢跑的稚童,颠踬如说书的盲人;它更牵动着每一个山民的心,纵然走得再远,他也走不出那条蛇行山道,那里烙下了他一生的情缘,想抹也抹不掉,想荒也荒不了。蛇行山道是一条风筝线,一头是你在天上飘,一头是母亲再牵着跑,你要想挣你就挣吧,你要企图摆脱你就会软软地飘零于树梢。

(选自红袖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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