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爸爸说过一个故事,他们生在日本人盘据的时代,他读小学的时候,日本老师常拿出烟台的苹果和天津的雪梨给他们看,说哪一天打倒中国,他们就可以在山东吃大苹果,在天津吃天下第一的雪梨。爸爸对梨的记忆因此有一些伤感,他每吃梨就对我们说一次这个故事,梨在这时很不单纯,它有国愁家恨的滋味。日本人为了吃上好的苹果和梨,竞用武士刀屠杀了数千万中国同胞。
有一次,我和妻子到香港,正是天津雪梨盛产的季节,有很多梨销到香港,香港卖水果的摊子部供应"雪梨汁",一杯五元港币,在我寄住的旅馆楼下正好有一家卖雪梨汁的水果店,我们每天出门前,就站在人车喧闹的尖沙嘴街边喝雪梨汁;雪梨汁的颜色是透明的,温凉如玉,清香不绝如缕,到现在我还无法用文字形容那样的滋味;因为在那透明的汁液里,我们总喝到了似断还未断的乡愁。
天下闻名的天津雪梨,表皮有点青绿,个头很大,用刀子一削,就露出晶莹如白雪的肉来,梨汁便即刻随刀锋起落滴到地上。我想,这样洁白的梨,如果染了血,一定会显得格外殷红,我对妻子说起爸爸小学时代的故事,妻子说:"那些梨树下不知道溅了多少无辜的血呢!"
可惜的只是,那些血早已埋在土里,并没有染在梨上,以至于后世的子孙,有许多已经对那些梨树下横飞的血肉失去了记忆。可叹的是,日本人恐怕还念念不忘天津雪梨的美味吧!
水梨,现在是一种普通的水果,满街都在叫卖,我每回吃梨,就有种种滋味浮上心头;最强烈的滋味是日本人给的,他们曾在梨树下杀过我们的同胞,到现在还对着梨树喧嚷,满街过往的路客,谁想到吃梨有时还会让人伤感呢?
——一九八二年十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