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起来,蓦然看见楼前的银杏树一片金黄。初阳斜照,晨风轻拂,一枚枚的金黄的叶子悄然落下。已经是秋天了啊,心里面悠然地浮起一缕凉意,这季节是如何在我的不觉间又一次光临?这该是我在北京度过的第三个秋天吧,时间果然是快,它疾行如风,三年的流浪时光也恍然化作几许落叶,飘零在我的生命的旅程中。
就这么站立在阳台,心情悬系在那一片秋景上,不曾有过的一种空落骤然弥漫,渐渐融合在晨光之中—一秋天了,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我却两手空空。我,无法排遣去季节带给我的心境,虽然今天仍不失为一个日丽风和的日子。
生命中有一段流浪的历程,这或许是美好的,回想起在南国的时间,曾经设计的流浪多彩多姿,不期然走在流浪的程途上,那为着生计的奔波,那孤灯相伴的永无止境的写作,那浓浓化解不开的乡愁,已然挤压去心灵最后一丝浪漫。生命的颜色,便也为之黯然了么?
或许是。
这些时日,我在用力写作一部长篇,书名就取之为《流浪京都》,写我,写我相识和不相识的在京都流浪的人们,写我们的欢乐和痛苦,写我们种种的奇遇和挫折,追求与渴慕。如此地把近一千个日日夜夜排开细数,在烟消云散的陈迹里打捞欢聚愁离,人生的真实由此在心灵凸现。或许,这样的写作更有几分凝重和真诚。或许,这样的人生,会少去一些虚饰与矫作。
曾经有过几多五彩的梦。
我走下楼去,走进那一片秋色之中,弯腰拾起一枚金色的落叶,轻托在手心上——这是生命的最后辉煌,我想。人终将也要走向这一步,终将也会有辉煌的时刻,此时,对于收获的期待,是否为时尚早?我为何会走到这样的小小景色面前徘徊?为何要在季节的风中伤感?假如命运是一只无形的巨手,为何不在奔走时与之相握?
我把一枚金色的叶子夹在我的书里,并注明是1996年秋天收藏。在合上书页的刹那,蓦然想起儿时,天真地把柏树的叶子夹在旧课本中,以为很久以后,它就会成为一块绸子,我至今——也没有得到这样一块绸子。但是,这并不成为我否定那个时候的理由,我仍然欣赏那样一种无知的天真,哦哦,我们都要穿过这样一片时空吧。所以,我也并不要太计较今天。
流浪的人,已无法回头。
走到底?当然是。有一个梦是这样,驾驶一辆敞篷吉普车,直贯南北,横穿东西,备上照相机、摄像机、笔记本电脑、卫星电话和一把瑞士军刀,非常轻松怡然地将青春抛在流浪的路途上,风中雨中雪中……炎炎的烈日之中,把歌留在路途上,把可能的诗情画意摄入心中。
但暂时还是没法上路。现在还必须回到房里,面对着阳台外的秋景用十个指头在键盘上行走,达达的有如蟹类——更是横行。这个秋天仿佛是对我突袭,悄然又悄然地突然临近——嗬!大喝一声,令我措手不及。写小说原本也是一种自由的选择,如何会如此地感到背后有皮鞭的逼迫?为何总感到背部有嗖嗖的凉意?为何不愤然地砸掉电脑回到南方去?为何远离南国夜深人静时还会有江涛声回响耳畔叫人久久思念?
这,就是命运?
也许是我错怪了秋天,它是北京四季最美好的季节。这个季节天高气爽,阳光明媚,鲜花盛开,树叶金黄,辽阔的北方的天空提人心气。是我——神经过于脆弱了?那就去等四路车,坐着它去天安门,再登上城楼去,站在城楼冲着广场挥挥手,默念三遍: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时候,我必然会心潮澎湃,激情奔涌,吸纳无比的勇气和信心。
北京啊北京啊北京,古老而永新的北京,一个带着口音流浪京都的人在秋天里要向你说一声:来一瓶二锅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