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般的灯红人静,守着炉火,正思潮泛涌;拿起笔来——写罢,从何处写起?
“除夕!”难道也生出人云亦云,有心的感想?——应看的书,都堆在架上呢,今夜清闲……看罢,却又一行都看不下去。我抑下思潮,无奈它一霎时又如前泛涌。“除夕”两个字,已入了我的心,思想总围着它旋转。
“时间”呵!你来限制无限的太空,什么年月日时,分出“过去”,“将来”,“现在”,这三面旗影下,指挥了多少青年!
“除夕”这两个字,也受了时间的赐与,隔断了现在和未来。平常的一夜,竟做成了万仞的高山!
我不信平常的一夜,就可作万仞的高山!截住了不断的生命的泉流。然而我——我终竟也随同信了。可怜的人类呵!
竟听“时间”这般的困苦你,更可怜我也未能跳出圈儿外!
将来,我的梦,如何实现?——为着“现在”热烈的期望,我切盼时间飞走;为着“将来”无聊的回忆,我又怕时间飞走。人呵!你终竟是个人,怎敌时间的播弄。
完了!人呵!你只是个人,什么立志,什么希望,从头数,只在“时间”的书页上,留些墨迹。到了末尾,只有……空了——无奈现在总有我,这不自主的奋斗,无聊赖的努力,须仍被“时间”束住!听一下一下的钟声,又是催人过去,这一声声难再得。即使坐到天明,也只随着世界转,仍有我,仍有时间。
去的去了,来的来了,住的住了;只能听着“时间”,翻它的书页。
困苦的人呵!你空读了些书,为着这小小问题,竟由它烦闷,得不出丝毫解答?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2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