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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中的悲欢离合】卷八·不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发布时间:2023-08-18 20:5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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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人间有味是清欢

不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鹊桥仙》 陆游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

轻舟八尺,低蓬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镜湖原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予。

一直以来,都希望在红尘深处,可以找一方净土,诗意地栖居。过上一种安静清宁的生活,淡泊度日,滋养情怀。将一壶茶,从清晨喝到黄昏;一本书,从黑夜读到天明;一张老唱片,从昨天听到今日。总会怀念儿时,坐在老旧的木楼上,看一场远去的雁南飞。坐在柳畔的木舟上,采折一朵长茎的莲蓬。有些时光,过去了,就永不复还,但我们还拥有现在和未来。在浮华中生几许禅意,于喧闹时怀几分淡然,这样,足矣。

从古至今,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市井布衣,都怀有各自不同的人生态度,接受命运所赐予的不同缘法。有人忙于追逐,哪怕散成凡间的风尘,也誓与世俗魂魄相依,有人安于现状,守住一个宁静的角落,无谓相离相弃。但每个人,又都是矛盾的结合体,将自己抛掷在红尘深彻又浑浊的水中,难以做到圆融通透。所以,会迷惘、会惆怅,会彷徨,也会失落。

初次读陆游这首《鹊桥仙》,只觉世间竟有如此好词,仿佛刹那就叩开了,心中紧闭的重门,让以往的懦弱在片刻间瓦解。只想洒脱地放下牵绊,和陆放翁一起,去江边作闲钓日月的渔父,坐看云起,风月静好。春朝秋夕,此心如镜,看云卷云舒,缘起缘灭,皆自在寻常。那时候,云水只是云水,萍踪还是萍踪,悲无可悲,喜无可喜之时,又何须惧怕万丈红尘?

爱国诗人陆游,一生力主北伐,虽屡受排挤和打击,但爱国之情至死不渝。饱经浮沉忧患,也多次生出闲隐之心,将豪放壮阔的爱国词风,转为清旷淡远的田园之风,同时也渗透太多苍凉人生的感慨。陆游在四十一岁时,买宅于山阴,就是如今的绍兴镜湖之滨、三山之下的西村,次年罢隆兴通判时,闲居于此。西村宅院,临水依山,风景秀丽,他每日以清风、白云为伴,心情也渐渐舒展,暂忘朝廷的倾轧,边塞的战火。每日闲事渔樵,甚至倦于读书写字,只拿垂竿,去江边独钓,所以自号渔隐。

都说放翁身寄湖山,心系河岳,而这一首《鹊桥仙》意境深远,洒脱而超然。虽然他在词的开篇,流露出他对戎马生涯的追忆。“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那是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岁月,所以才会如此的一往情深。他在镜湖边,怀想当年华灯下,和同僚们一起纵情饮酒,赌博取乐,骑上彪悍的骏马,追风逐云,纵横驰骋。只是,这样的豪举,谁还记得?“谁记”二字,道出了淡淡的无奈和遗憾,从华丽转向了落寞。词是从他在南郑幕府生活写起,他初抵南郑时满怀信心地唱道:“国家四纪失中原,师出江淮未易吞。会看金鼓从天下,却用关中作本根。”他在军中的生活也极为舒畅,华灯纵博,雕鞍驰射,多少豪情壮举。然而不到一年,朝廷的国策有了转变,雄韬伟略皆成空。

风流云散后,便有了这样的结局:“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那些终日酣饮取乐的酒肉之徒,碌碌庸庸的人,反倒受赏封侯;而那些满怀壮志,有学识的儒生,霸气凌云,但求马革裹尸的英雄,却被迫投闲置散,放逐田园,作了江边的渔父。也许那些酒肉之徒,懂得见风使舵,而英雄多傲骨,不屑于奉迎攀贵,所以有了两种不同的结果和宿命。一个“独”字,写尽了太多的人生况味。我们甚至看到陆放翁掉头决然而去的傲然,好吧,你们这些酒徒,去封侯拜相吧,我不屑,我只独去,作江边孤舟蓑笠的渔翁,去朝觐绿水青山、清风斜阳。

他确实来到镜湖之滨,作了不问世事的渔父,“轻舟八尺,低蓬三扇,占断苹洲烟雨。”在轻舟上,看湖光万顷,烟水苍茫,表达一种疏旷而清远的山水境界。“占断”二字,写得坚决而豪迈,此身寄予镜湖,不受任何俗事干扰。所以他才会骄傲潇洒地说:“镜湖原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予。”是啊,这镜湖风月,源于天然,本就属于江湖闲散之人,又何须,你官家来赐予,来打扰我的平静。唐代诗人贺知章老去还乡,玄宗曾诏赐镜湖一曲以示矜恤。而陆游就借这个故事,来表达他心中愤然与不屑的情怀。既然皇帝要将我闲置,那百官之中没有我一席之位,我放逐江边,作个渔翁,不需要你们批准,也与你们再无瓜葛。

陆放翁就是这样,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寻找到自己的海阔天空。这世间的欲求总是太满,只是再满的欲求也不能填补虚空。因为,欲求本身就是一种空芜,你追求的时候,它突然消失,你淡然的时候,却已经拥有。这首词,写出他笑傲人世,不为所缚的放达,意境深远,读来荡气回肠。

之后,陆游还写了一首以渔父自称的《鹊桥仙》。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这首词写出渔父悠闲淡定的生活和心情,虽不及那首词意境高旷,却比那首词更平和。看得出,他已经全然将自己看做是一个江边渔父,一竿风月,一蓑烟雨,他连卖鱼都避开市场,又怎会去红尘追逐虚浮的名利?潮起打渔,潮落归家,一壶老酒,一肩烟霞,他比独自披羊裘钓于浙江的富春江上的严光还要淡然。严光披羊裘垂钓,可见他还有求名之心,而放翁,只想做江边一个无名的渔父,无来无往。

可他真的做到了吗?直到死前,还忘不了中原的平定、河山的收复。一个人,被别人剖释,是悲哀;被自己剖释,是充实。无论他是否做到,至少他曾经做过,在如镜的平湖里,我们还能看到他的影子。他说,我自是无名渔父,可我们都知道他的名字,叫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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