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边套着柔软漂亮的维尼熊睡袍,站在靠背凳上,兴致勃勃用彩笔在墙上画呀画。
钉在墙上的一张16开大小的纯白卡纸上,一条红色曲线沿着时间坐标蜿蜒而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星期一到星期六,投篮命中率在节节攀高。
“边边,橙汁还是胡萝卜汁?”老爸边金寨在厨房里喊。
“胡-萝-卜!”边边一秒钟也不迟疑。
“这两天改口味了,以前不是最讨厌么?”老爸端着杯“三得利”鲜榨胡萝卜汁进来。“咕嘟咕嘟”,边边接过来就往喉咙里灌。
“呵,真爽,篮球的颜色!”她抹抹嘴角,开心地笑了。一不小心宽大的袖管滑下来,露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
“边边!”老爸一把地抓住女儿,“玩太猛了吧?”
“来福士广场新开了维尼熊专卖店,你要多大号的,我这就给你买去!”老爸抓起车钥匙急急忙忙说,“十分钟帮你搞定!”
“不要!”边边跳下凳子,跺着脚叫:“你买回来我就扔掉!我非要去靠自己投篮拿到才好。”
“喔。”老爸悻悻收回脚步,一屁股坐在玄关上,摸出一根烟塞进嘴里,在烟圈里恍恍惚惚地神游。
边边一向说到做到。这个女儿,真的和妈妈一样任性呢,可是,长得也和妈妈一样美呢。
记得高二暑假结束,高三开学第一天,边边不肯起床,他去喊她,她睁开眼睛,低声而坚决地说“爸爸,我不想上高三了,他们说,高三会把所有人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所以中学的记忆,对我来说,到高二就足够了。”
“或许,我在梦里会找到答案吧。”她翻了一个身,把脸深深埋进嫩黄的枕头里,看上去像缀在鲜奶油蛋糕上的一颗樱桃。
晚上,他回家,边边从一本叫做《马语者》的书里抬起眼睛,每当她变得严肃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珠就会幽深起来。“爸爸,我要骑马。”
没问题,他有朋友在嘉定开马场。边边戴上闪着黑丝绒光泽的头盔、穿着别致的骑马装,骑在马背上,心情一片湛蓝,周围天地陡转。
边边很爱她的坐骑,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可是有次因为边边当着它的面给另外一匹马喂胡萝卜,这个妒忌的孩子等边边跨上马背,突然轻轻一抖。
边边的锁骨断了。他吓坏了,对边边说“不要骑马了吧。”可边边说,“不是马的错。”
他无法阻拦,于是白天放下生意,寸步不离跟在女儿身后,晚上拼命加班。他在马背上颠着颠着睡着了,摔在绵软的草地上居然还接着打呼。等他睁开眼睛,边边正抱着他的脑袋,用冰凉的鼻子蹭着他的脸颊说:“好了,爸爸,我玩够了,我们回家睡觉去!”
好在边边又喜欢上申花足球队的孙吉孙祥两兄弟,而且狂热地预言甲A冠军肯定申花莫属。吉祥两兄弟很阳光,看起来就像住在隔壁弄堂的男孩,他看起来也特别顺眼,暗暗想,某天女儿牵着这样的男孩回来,他或许真会兴致勃勃痛饮一杯伏特加烈酒呢。
他给女儿买了联票,只要有空就陪她去看球,跑了不少城市。他很享受女儿用水彩棒在他脸上画申花的标志,写“申花必胜”,水彩棒凉凉的,女儿的动作很轻柔,痒得他笑出眼泪来。申花最后一场虽然输得很惨,但还是拿了末代甲A冠军。边边去打了六个耳洞,一边三个,挂满了鲜艳的耳坠。
“痛不痛呢,边边?”毕竟是六个耳洞,他还是有点担心。
“一点也不痛,” 她在他面前欢呼跳跃,耳边的坠子叮叮当当跳起了彩虹舞,“打一个洞,不过像有人轻轻打了一巴掌。”
接着边边又迷上了调酒,调酒罐被她耍得行云流水。他有福了,每天睡前都有女儿的一个吻,还有一杯很不错的色位俱佳的安神酒。边边似乎对啤酒很不屑,反而热心地建议爸爸尝试喝伏特加。她眼睛亮亮地伏在爸爸肩膀上说:“伏特加是很烈呀,也很像我。它是土豆做的,喝到胃里很好吸收,不会让你难受。”
让他比较心安的是边边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去做酒吧,干那行青春会严重受损的。”教她调酒的女孩只有二十岁,却挂着三十岁的黑眼圈。“老爸我还是喜欢正常的生活,白天做事,晚上睡觉。你不觉得在夜色降临的时候沉沉入睡是件很美秒的事情么?”
所以,尽管边边有点异想天开,总的来说,她还是一个积极的、明媚的女孩。
她热爱一样东西,会有一段时间的沉溺,接近偏执。可在做得不错的时候,她一转身就把它们毫不可惜地扔掉,抽身离开。
边边似乎还没有找到一样让她彻底投入的东西
十七八岁,就让女儿尽情享受万花筒一样的人生好了。就让她兴高采烈一样样尝试、一样样去玩个尽兴好了。难道青春不应该是一个游乐场么?
除了她一定要健康、一定要平安。他就做百依百顺的爸爸好了,做阿拉丁神灯一样的爸爸好了,只要边边许愿,他就帮她实现。
差不多过了一年的时间,边边擦擦“神灯”许愿说,“爸爸,我想去念书!”他既不吃惊,更没有小羊儿迷途知返的欣慰。他若无其事情地说:“好呵,要上哪间学校,爸爸送你去。”
那间学校叫做“芝麻开门”,是私人学院,专收各类专长生。让边边心动的是自由的学分制,只要考上了,你可以发疯一样日夜兼程,在一年半载里毕业,也可以晃晃悠悠一学期只修一两门,中途随时可以中断学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学校在靠近郊外的地方,半路上边边突然叫“老爸停车”。她推开车门,扑进了一片开满紫云英的田野。不过边边只摘了一朵小小的花,放在指间轻轻地捻着说,“历史书上读过的,学名叫苜蓿,是西汗的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呢。”
“爸爸,我不喜欢读书,是因为讨厌那种非要强迫你记住什么的感觉,不管你觉得有没有意思。如果真的喜欢,真的有意思,根本不用考试,也能把它牢牢记在心里的。”
“爸爸,谢谢你,让我自由自在过有意思的生活!”边边低下头拨弄那朵紫色小花。
他摸摸女儿绸缎一样的长发,五脏六腑都感到一阵妥帖。女儿什么都知道,女儿能够感恩他的心意,女儿的那段话,就是对这一年晃膀子生活的一个交代吧。
现在,她选择了回归。
入学考的氛围很轻松,没有摆着专家样子的老师排排端坐在桌子后边。房间里根本没有桌子,三四个年龄从二十五六岁到四十七八岁不等的老师,全穿着牛仔裤,进来打开几把折叠椅,舒舒服服坐下。其中一个两只手一拍,抬起头说: 嗨,漂亮的女孩,露一手吧!”
这样,就算是正式开始考试了?
边边转头看看后面的考生,好家伙,每个人手里都有装备,有拎着提琴盒子的、有抱着蒙着丝绒套子的古筝的,有背着大画夹的……呵呵,就是没有像她这样甩着两手来考试的。
边边愣了愣,自己露哪手呢?骑马,这里不可能有马,而且就她学了那点皮毛,还是免了免了。
调酒?呵呵,这里只有一台饮水机喔。
边边眼珠转了几转,突然把紫色的小花往耳鬓一插,无拘无束用本色的嗓子唱开了——
妈妈她到树林去了/我在家里闷得发慌/墙上镜子请你下来/仔细照照我的模样/让我来把我的房门轻轻关上
镜子里面有位姑娘/她的眼睛又明又亮/镜子里面不是我吗/脸儿长得多么漂亮/耳边戴着一朵鲜花美丽芳香……
他听着,惊得发呆,这是一首老得泛黄的罗马尼亚民歌《照镜子》,以女儿的年纪,绝对不可能听过这首歌曲。
难道,难道是他在天上的女人教女儿唱的?
边边是他心爱的女人用命换来的。那个和他一起辛苦创业,一起拼命打天下的美丽女人,当孩子在她肚子里慢慢发芽长大的时候,癌细胞也在逐渐扩大着它的领土。是他没有照顾好她的身体,把她的一切不适,都当作强烈的怀孕反应。
诊断下来的时候,等于是缓期执行的死亡通告。他愤怒、悲伤,撕心裂肺地自责。女人反倒很镇静,做了一个天塌下来也不能改变的决定:“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以后,女人根本拒绝了一切的治疗手段 因为那些化疗在杀死一部分的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她的孩子。他哭着求她服药,她把嘴巴抿得像石头雕像一样坚硬。他拖她进医院,她含着眼泪一字一顿说:“如果有这样两个选择,或者躺在病床上一次次抢救一次次昏迷行尸走肉一样维持,或者怀着希望孕育着会像花骨朵一样打开的新生命,我应该选择哪一个呢,啊?”
他的手慢慢、慢慢垂下。
女人忍受着刀割般的苦痛,在疼痛的间歇,她轻轻地抚摩着腹部,肚子里盛着一个小小的天使,让她觉得活着是多么尊严而美丽。
他却好像被一条河隔开在另一岸,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受苦,什么也不能做。那些交织着悲伤、恐惧和顽强希望的夜晚,他一遍遍向女人保证,他会让孩子平安快乐地长大,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边边长大的每一天,他都信守着对女人的承诺,让她像蓬蓬勃勃的向日葵,自由地呼吸,自在地接受阳光雨露。
肚子越来越大的女人在小小的衣服上绣花,在小小的袜子上织漂亮的绒球,女人认定自己会生一个女儿,她想留下另一个亲爱的小小的女人陪伴丈夫。很多年以后,他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一本书,他很少看爱情小说,可是这本《菊花香》让他呜呜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发间洋溢着菊花香的女主人公做出了和他的女人一样的选择,比起这个叫美姝的女人,女人的生命力就像一株更顽强的向日葵,因为,女儿就是她心中小小的太阳。
女人居然一直撑到边边出生,亲自给孩子喂了第一口母乳,女人含着喜悦得发亮的泪花亲着边边说:“女儿,你真是妈妈的佳音,妈妈没有想到可以活着,睁大眼睛,清清楚楚地看清你的样子,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小手、你的小脚、你的毛茸茸的幼发……”
在妈妈含着眼泪的亲吻和絮语中,边边有了自己的名字——佳音。
最后一个多月,女人神奇般的回光返照。她总是舍不得睡觉,没完没了地亲着边边,她的吻印满了女儿从头顶到脚掌心每一毫米的地方。她抱着戴着小花帽子的边边,手指点一下小小的鼻梁,摁一下粉红的小嘴唇,用轻柔欢快的声音断断续续唱啊唱啊——
看我长得多么漂亮/谁能说我不漂亮/妈妈给我做了一件/多合身的绣花衣裳/妈妈有了我这女儿多么欢畅……
他一直一直相信,边边出落得如此美丽,是因为她每一寸的身体,都开满了妈妈的花瓣一样的唇印。
边边手指飞快地点一下鼻梁,摁一下玫瑰一样娇艳的嘴唇,那一刻,心爱女人的歌声,跨越十七年的漫漫光阴,从女儿的身体里淙淙流出来——
看我长得多么漂亮/谁能说我不漂亮/妈妈给我做了一件/多合身的绣花衣裳/妈妈有了我这女儿多么欢畅……
眼泪,像春天的溪水,从他眼角淌下来。这个没有任何伴奏、不加修饰的天然嗓音,也像春天的小鹿,打动了所有倾听的耳朵。
边边顺利入学。
“老爸,”边边靠着他坐下来,他回过神来,看见女儿已经换好了运动衣,眼神像受惊的小猫。
他下意识擦擦眼角的泪花,虚张声势地打了个哈欠,“真是老了,坐在这儿都能打盹”。
“我再也不叫你老爸了,好不好?喔,叫粑粑好不好?粑粑,粑粑?”感觉到边边用冰凉的鼻子蹭着自己的脸,撒娇地用港台腔叫着自己。他心里麻酥酥的,那种欢喜的疼,像冰淇淋一样要融化了。这时,就算边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毫不犹豫去摘的。
边边像是看懂爸爸神情里的全部含义,琥珀色的眼珠闪出一丝精灵的光彩:“从小到大,只要我喜欢什么,爸爸都会满足我,花再大力气再多的代价,爸爸一点也不心疼。不断拥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不是满足快乐的人生么?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幸福如意的小姑娘。不过,当我去做自己以前最不擅长的东西,当我磕磕绊绊跟着男生学投篮,我和三个男生对打篮球,勇敢冲撞,忽然觉得很费劲地去争取一样东西、获得一样东西,可能会更令人更满足更有成就感呀。”
出门前,边边指指墙上那条飞扬的红线,握握拳头,信心满满地喊一句——
“粑粑,玩的就是心跳,我会投中的!”
也许是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边边打篮球打疯了,三个男生累得大眼瞪小眼,边边还是活蹦乱跳,满场子大喊大叫。
“I服了U!”罗甘、宋丹佛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呼呼喘气。
只有范夕里勉力支持,红发红衣的边边,美得像团火烧云,不断燃烧着他的视线。
可怜这三个帅哥,这一周体力严重透支,学校的训练结束,飞快地赶来和边边汇合。边边老爸在他开发过的小区里左挑右选,最后圈定碧云小区,里面有个露天球场,不大,特别适合女孩子打球。
“加油!”范夕里喂了一个球给边边,角度、力度都掌握得不错。
边边稍微一蹲,手腕一扬,篮球划过一道轻巧的弧线,无声地穿框而过。
“哇,不得了!”坐在地上的两个男生拍掌叫好。
太棒了,自己竟然投中了平生第一个空心球!边边欢呼着原地跳起。
边边呆了呆,下意识往头顶一抓,是顶软软的帽子,灰蓝的帽圈上贴着一长条鹅黄布贴,边边喃喃念着上面的英文单词:“Day Day Up!”
“太酷了!”她发出第一声惊叹。
三个帅哥一齐凑过来,“切!”三人异口同声表示不屑。那根本是顶土得掉渣的帽子,软塌塌的舌头,毛茸茸的裹边,怎么说呢,活脱脱一顶老式军帽。
“特种兵!”边边发出第二声惊叹,顺着帽子大致降落的方向,他们全部骇然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男人用8字环连上爬树带,双脚与墙面成90度的步伐,正从球场南面的楼房9楼的某一个窗口娴熟地跳跃而下。他姿势漂亮敏捷,每一步的距离都十分平均,动作精确,再像特种兵不过。
十几二十几米的高度,不经这个猎豹一样的男人三纵两跳,眨眼就到了地面上,那人转身,头上热气腾腾的,径直向边边走来。
“给我?”他向边边伸出了手掌。
“你、你要干什么?”边边看到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套着破破烂烂的粗布工装,屁股上磨得快春光乍泻了。一双登山靴满是草屑,腰间的皮带上扣着8字环、下降器、哨子、挂锁,一卷橙色动力绳斜挎在肩上。
她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大大的字——“贼”!装备还这么齐整,说不定还是什么恐怖分子呢?!
虽然牙齿打架,她还是勇敢地叫了出来:“抓住他,抓住他……”
三个男生把男人团团围住了,范夕里一只脚踩在篮球上,双手交叉抱臂,虎视眈眈他拦在前头。
“我干么要逃,我帽子还在你们手上呢!”男人头也部抬,忙着解开腰间的8字环。
边边警报器一样的叫声召来了小区的保安,他们一看到那个人,哈哈打着招呼:“春奇呵,又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了,下次少玩窗台速降啊,把人家女孩吓坏了”
“我赶着去训练,这玩意儿比电梯快!帽子?”叫春奇的人又一次向边边伸出手。
“哦,”边边傻傻地把帽子交到他手里,“Day Day Up?”
“Day Day Up!”他扣上帽子,对着边边一笑,白得耀眼的牙齿一闪,像雪地里的光。
和煦的开胃酒下肚,春风般抚慰着五脏六腑。
边边搂着一只和她一般高的维尼熊玩偶,舔着浇在各色蔬菜上新鲜的色拉,学着维尼熊舔蜂蜜的样子,仰着尖尖的下巴,身体快活地一摇一晃,哼唱着:“I am short, I am fat, and I am proud of that!”
爽透了,帅呆了,就凭着四只根本搂抱不过来的超大维尼熊、跳跳虎、粉红猪还有史奴比,边边成了环球嘉年华里绝无仅有的幸运姑娘。
她被三个高大的篮球帅哥簇拥着,人手一只超大公仔,他们一行人一路招摇,一路得意。
刚刚在“嘉年华”里,范夕里他们弹无虚发,边边也发挥神勇,结果美梦成真,边边亲手把她的超大维尼赢到了手。
“呵呵, 我请客,想到哪里吃去?”消磨了大半天,手里满载而归,肚子却饿得咕咕叫。
罗甘随手一指,金茂大厦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快乐得要爆炸的边边决心好好报答他们。她带着他们直奔金茂凯悦,进了电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吩咐:“顶楼旋转餐厅。”
有半透明玻璃围栏的专用电梯,以一秒7米的神速,一会会儿把他们送到了87层旋转餐厅。
边边眼皮眨也不眨,一口气点了樱桃白兰地、鱼子酱、海鱼、小嫩羊肉、蔬菜色拉、冰淇淋、奶味薄饼。四个人一道道菜地大快朵颐,一边悠悠欣赏浦江两岸的美景在远远的地底下慢慢流转。
当餐桌转到一个角度,边边竖起一根食指,正正好好和东方明珠的塔尖重合。她露出了好玩的笑容,几乎就在同一秒钟,边边唰地收起笑容,目不转睛盯着一个目标叫起来,“哇,特种兵又来了!”
三个帅哥一齐转过头,早上那个从天而降的叫春奇的家伙换了件灰蓝摇粒绒拉链衫,裤子是G-Star的新款,膝盖上有两只馒头形状的袋袋。要不是头上还顽固地扣着那顶“出土文物”一样的灰蓝帽子,他们一时还认不出他呢。
“嗖”,边边已经火箭一样蹿出去,追随那顶“出土文物”去也。
换了便装的春奇身材瘦削,走路非常专心,节奏慢而沉,和爬楼的姿态截然相反。
他略显迟钝地走到一张桌子前,抓下帽子,放在桌子一侧,然后对着已经坐在对面等候的一个中年男人,为他的迟到道歉。
边边忍不住对着坐着的那个人叫了声“爸!”
春奇转过脸,餐厅明亮的灯光里,一张形容鲜明的面庞一下跳进她的眼帘,鼻翼宽大,一双眼珠和肤色都是黝黑黝黑的,上了层釉质一样的亮,叫人过目不忘。
“维尼熊赢到手啦?”老爸眼里一下溢满了疼爱。
“恩!”边边点头,“看喔!”她尖尖的下巴朝着范夕里他们的桌子骄傲地一扬。三个男生很默契地举起三个超大的公仔,“哦——”旁边桌子上就餐的小女生忍不住惊羡地叫出声。
老爸招手叫来小姐,“那个桌子我买单!”
“先生,一共是两千八。”小姐轻巧地报出一个数字。
“粑粑,我要个房间放我的胜利品!”边边晃着一头红发。
“没问题,我叫阿姨收拾一间玩具房。”
春奇淡淡看了边边一眼,对方看上去是那种应有尽有的得宠女孩。
“哦,”老爸忽然想起来要介绍春奇,可是边边已经抢先一步叫人了——“叔叔好!”
“哎,怎么叫人家叔叔?”老爸似乎有点不满意。
“谁叫他老戴古董帽子呵。”说实话春奇很老相,保养得还不如老爸呢,皮肤黝黑,下巴上蓄着胡子,要不是声音听上去还年轻,边边根本连伯伯都叫得出口。
再说男人又不怕叫老,不像女人,听到别人叫“欧巴桑”就悲痛得如同世界末日。
边边蹭在老爸身边坐下,眼睛瞟着那顶帽子,耳朵里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俩说话。
……“春奇,管理软件的开发眼看大功告成,公司想挽留你做到12月底,只要再干一个月,到时你能拿到一笔很优厚的红利。”边边的老爸语气恳切。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非得12月走么,就不能推迟点时间?”
“12月是南极洲的夏天,我不能错过最好季节。”春奇低头呷了口咖啡。
边边老爸叹气了,“探险是男人的天性,但我总觉得趁着年轻先打下江山,应该是更务实的态度。”
“我懂,可我的原则就是半年挣钱,半年干喜欢的事。”春奇讲话喜欢用简单的句子。
边边悄悄拿起帽子,忍不住又戴在自己头上,这次她可以从容地体验那种奇妙的感觉:棉絮一样奇妙温润的云朵悠悠降落在头顶了……
挽留无望,爸爸站起身告别,握握春奇的手,“平安归来,公司随时虚席以待。”
“谢谢,边总。”
边边正飘在云朵里,整个人神思飘渺。
“帽子?”她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命令,把她从高高的云朵一直拽回地面。
边边依依不舍摘下帽子,交还那个春奇手里。吝啬的家伙,这次连笑容也没给一个,转身就走。
“等一等!”边边突然喊住他,一边连拉带拽着一只超大维尼熊,“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好不好?”她对春奇的那顶帽子着了魔了,舍得用自己最喜欢的宝贝去换。
春奇看着那个巨大的公仔,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眼前这个漂亮娃娃一样的女孩,被爸妈宠着,要什么有什么,对一样东西忽然有了兴趣,心血来潮地就想占为己有,就像那个大傻傻的大熊,前几分钟她还爱得要死要活的样子,现在居然随手就抛出来送给一个陌生人。
如果叫他抱着这样一个虚幻甜美的玩偶招摇过市,他肯定会手足无措,举步维艰。他需要轻装上阵,他的生活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而无当的东西。
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春奇把帽子扣在头上,丢了一句“它们还是各得其所比较好吧”,飘然走远了。
留下父女俩,露出一样怅然若失的表情——
“绝对优秀的软件工程师,偏偏辞职要去登山,自己贴钱不算,搞不好,一不小心就把命给丢了!”
“Day Day Up,Day Day Up……”边边咀嚼着帽子上的单词,忽然恍然大悟, “哦,就是天天向上呀。怪不得,原来是个喜欢爬山的家伙!”
边边回家,把四个显赫巨大的战利品往别墅的游戏房一摆,就任凭维尼熊们在那里攒灰了。她再也也忘不了整个头顶心被一朵温软吉祥的云包裹着的奇妙感觉, 还有釉质一样发亮的脸庞和眼睛的那个人,满是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
边边有点委屈,也有点好奇。